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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扮儿,你一定要帮帮我!”
丽白的沙滩上,一名著花衬衫的男子气急败坏追著另一个男人道。海湾蓝星大饭店前方这片沙滩呈月牙型,质地细白如雪,这裏的海水,被风化贝壳滤出了一层清白、一层碧绿,一层无垠湛蓝的色调,向外海迤逦而去。
蓝得爽然的天空下,看得到近海几座火山岛屿开满野百合,险礁之间赫然有艘古沉舱半没的影子,百年来一直搁浅在那儿,斑驳的舱身伸出苍凉的桅杆,往日的灾难成了蓝星大饭店今日最美的景观之一。
然而李隆基此刻却被扰得没有赏景的心情。他穿蓝绿色莱卡泳裤,绘有地中海情调的花草,他的身材高大匀称,鼻梁上架一副雷朋太阳眼镜,脸庞虽看不全面,却依然可窥出是极其英朗的一副长相。
几个欧洲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都倚在躺椅上拿娇眼睨著他,她们喜欢东方男子健康温润的肤色,那不是西方男人死气沉沉的皮相能够比拟的。他对欧洲美女一笑,大步行走过去,一边对花衬衫男子说:“叫我去追你的未婚妻,亏你也想得到!”
“叫你去追她,又不是叫你娶了她。何况她也还算不上是我的未婚妻。”
“明明是家族分配给你的对象。”
“要命就要命在这儿,”花衬衫男子拿手背直拍打手心,急道:“赵家四个女儿,大小姐二小姐都嫁了咱们家族的哥儿们,老三不听话,自己找了对象,老人家一直扼腕,说老四这门亲事一定要结成否则咱们爷爷在天之灵不会心安的。”
戴太阳眼镜的男子放声大笑。“大卫,原来你是完成祖先遗志的那个人。”
大卫白他一眼。“你得意吧你这漏网之鱼!”他踢了沙地一下,又道:“他们逼我去跟她见面,培养感情,好谈婚事,可是,你知道我和宝琳”
“你和宝琳又怎样?你换女人像换鞋子一样快。”
大卫跳起来。“下,这次是真的,而且宝琳已经有了”
李隆基陡然打住,转过脸看大卫。大卫往后一退说:“我会负责的!”
他冶嗤。他这表弟连倒杯咖啡都负不了责,甭论其他。
“这种事,我能帮什么忙?”他继续其开阔的步伐。
“你想办法私下接近她,分她的心,迷得她昏头昏脑,到时自然她对我意思缺缺,老人家也勉强不了,这比我脚底抹油,或是踩在天弓飞弹上跑掉还要俐落。”
李隆基摘下太阳眼镜瞪他表弟。“然后我再踩著你扔下来的天弓飞弹跟著跑掉是吗?”
大卫突然有点不安,奸像发现他的天弓飞弹计画不甚理想,但他用一种安慰的口气道:“你等我和宝琳的事搞定,顶多几个星期,你和她不可能牵涉太深,脱身容易要不然”大卫咧嘴笑了。“你要接收她也可以,据说人家四小姐也是个小美人。”
李隆基下理会,改口道:“你干嘛不直截了当拒绝,偏要转弯抹角的搞一些辛苦主意?”
大卫叫道:“我哪有你那种胆子,违抗上命!”
李隆基望着脚下的白沙被他深深踩出脚印于来。在他们李家做叛逆的孩子,损失会很大,不是个个像他,父母死得早,份内的财产早巳在握,况且他天生又有点倔性子,我行我素惯了,不服人安排,谁也奈何不了他。
“你可以找别人代你。单身未婚的,二伯家有一个,大姨家也有一个。”
“他们?”大街不层地吹一口气。“他们连槟榔西施都泡下上,想追报业大亨的宝贝孙女?八百公尺外就被轰定啦!”
李隆基扬眉。“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大街睨著他,暧昧地笑了。“别的我下知道,这我可清楚了,你是杀手级的情人,连蒙娜丽莎看到你,都会从画框裏爬出来,昏死在你脚下!”
李隆基纵声大笑,特别显出一股意气风发的态势。“你打小和我争长比短,我不晓得你偷偷的在崇拜我。”
这时候他们已走到饭店所属的码头,一列十部红白双色崭新的水上摩托车,整整齐齐停靠在那儿,等著验收。
大卫又叫了“隆扮儿,”完全是谄媚的口吻,其实他们表兄弟俩都是二十九岁,相差才半个月。“拜托嘛,帮帮我”
李隆基仔细审视饭店新购入的水上摩托车,过片刻,他抬头眺望海面,一群燕鸥绕著错落的墨绿小岛屿飞舞。他掉过头来,脸上带一抹近乎顽皮的笑意,拍著水上摩托车黑亮亮的把手道:“咱们赛一场北方三岛,如果你赢了,我就帮你。”
管理码头的小罗一旁听见了,连忙朝其他工作人员大声疾呼“大家快过来下注隆扮儿和大卫又要展开海上大赛车了。”
他的赌场马上开张。******
赵家四姐妹团坐在玻璃花房裏,四周婉蜒著青翠的热带植物,极品的蝴蝶兰端然坐落在架上,非洲仙人掌巨大如柱,开著金碧辉煌,碗口大的花。
雕花铁铸几椅新髹上白漆,大小姐赵婉婉穿一身宝蓝,二小姐赵娴娴则著全套翠绿,端坐如仪两位都是雍容的美人,从小便是一副富贵相,奸像生来要当皇后似的,可借时代没对上,委屈转任做企业家夫人,也算是贵妇。
三小姐赵娉娉可就有点差异了,彻底不认为淑女贵妇的举止非得跟个机器人一样不可,所以她一向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像这会儿,她抱个花花绿绿的靠垫,整副身子斜牵在椅上。该姿势求其舒适而已,和国际标准美仪扯不上关系。
赵娉娉接二连三把核桃酥片丢入嘴裏,眼波一转,把她二姐瞧了又瞧,噗哧一声笑道:“二姐,你老是从头到脚裹一身绿,小心哪逃邺姐夫没戴眼镜,把你当戍一座池塘。”
二姐毕竟富有涵养,没理会她,迳把一杯花茶端给大姐。大小姐浅啜一口,打量著三妹,训她:“你自己才该当心,都有三个月身孕了,还穿那种东得死紧紧的迷你裙。”
赵娉娉有著丰满的身段儿,上头一件泛珍珠色泽的宽松上衣,缀双层荷叶边,底下则是珊瑚红超短的窄裙,体态俊俏得很,看不出一丝的“孕”味。
她三个月前去一赵美国,回国时带了一枚炸弹往自己家裏丢她不声不响在美国闪电结婚,并且有了身孕。赵家被她这么一炸,还在那儿天翻地覆、昏头转向的当儿,她已经悠悠哉哉辞了家族企业公关部门的职务,准备安心在家待产。
赵家四姐妹当中,赵娉娉是相貌最明艳、胆子最大、头脑最灵活的一个,调皮跳脱,长辈根本管东不住她,闹到最后,往往只得由她去。
本来给她安排了赵家的青年才俊,几年来她推三阻四的这回自己在美国找到意中人,据她说是个华侨,有自己的事业,正巧碰上公司在扩增,没法子陪她回来拜见长辈,补请客人。总要等他忙完一段落,才能筹备正式的婚礼。可是一追问她确切的日期,她却又答得含含糊糊,?饬娇傻模傥氏氯ィ投阅闩滓桓雒难郏尚Φ溃骸昂19佣加辛耍渌挠惺裁垂叵?”
她善于说理,说的是自己的理弄得人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干脆撒手不管了。
大小姐的注意力一转,看着坐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把头埋在书裏的小妹。她蹙眉问道:“小妹,你又在看什么书?”
印象中,她这妹妹打从十岁开始,就再也没把头从书上抬起来过,奸像她决心以这种鸵鸟姿势过完她的一生。
“她在看冰岛渔夫。”二小姐说。
“这本书她十岁那年就看了。”大小姐指出来。
赵娉娉娇笑。“功夫磨练了十二年,小妹现在一定很会打鱼。”她就是爱挖苦人,
一捡到机会,一张嘴巴能够说得人脸都挂不住,不过,若在外头,她很护著她的姐妹,对于家里最小的这一个,赵娓娓,她可也是宝贝得很的。
赵娓娓慢慢把头拾起来,姐姐们看了她,都忍不住打心底微笑因为她实在是太可爱、太教人疼惜的一个女孩子。娓娓生了一张娇滴滴、滴滴娇的瓜子脸,一身吹弹得破的白皮肤,柔柔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她那双永远是云雾弥漫梦幻般的大眼睛,很可能是被这一头秀发烘托出来的不过也很可能是她五百度的近视所造成。
她有五百度的近视眼,但是从不戴眼镜,因此总是跌跌撞撞,像梦幻仙子在云雾中找不到路。有时她折衷戴副三百度的眼镜,为了要在黄昏的花园看她怀里那一堆书
她阅读的主题很专门,葛至齐拉、茵梦湖、红楼梦与西厢记一切可歌可泣、惊逃诏地的伟大爱情故事,她是一切可歌可泣、惊逃诏地伟大爱情故事的专家从古代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到近代的郁达夫和王映霞;她背得出罗密欧对菜丽叶所说的全套台词,以及徐志摩写给陆小曼的所有情书;她每次一读陆游的钗头凤,或是林觉民的与妻诀别书,眼泪流得会把自己都淹死。
不过别以为她毫无选择黛安娜和查理王子那种金雕玉砌的组合她不爱,越是悲苦缠绵的那一型,她越感动。上回她在报上读到一对墨西哥画家的生死恋,哭得她三姐娉娉威胁要把她送到阿拉伯大公国去解除旱灾才停止。
吱,有什么办法呢,娓娓自己轻叹,自己解释世上有太多的低俗之人,太多的低俗之事,倘不是这些崇高、圣洁、美丽的爱情故事在鼓舞人心,人又怎么感受到生存的意义和价值,愿意在憧憬与期待中活下去?
吔今年二十二呃,该二十三了吧?她不是很清楚,她一向对算术没兴趣计算有什么用处呢?计算又不能提升人的性灵和境界,她只想从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里去汲取人生的养料,她有她的期待,她的梦想
想着想着,娓娓那双大眼睛便产生一种脱离现实的蒙胧感,像充满云岚的小湖,千百种幻想在那裏面悠悠浮啊,多情种子跌进去了,痴心人儿跌进去了,难分难舍,生死相许的爱情在湖水里湿淋淋的荡漾
三小姐赵娉娉又娇声笑了“小妹不打鱼了,她现在以幻想派的手法在脑子里写爱情。”
现实中,永远有一桶零下五度c的冰水当头朝她泼下来,娓娓眼睛里的梦幻感马上烟消云散。她朝三姐白了一眼,来不及开口,她大姐倒说话了“李家来提小妹的事了。”
“也该是时候了。”二小姐道。
“我没兴趣。”娓娓坚定地说。不作梦的时候,她非常固执而有主见,有绝对自我的打算,比方说她不做寄生虫,坚持要出去工作,她也不接受家族企业高官厚爵的位子,宁可做外面的事,赚微薄的薪水她想得开嘛,反正她吃得很少,从不化妆,姐姐会给她买衣买鞋,捡旧的穿她也无所谓。她一生只做一种消费,那就是买书,至今也尚未有破产的迹象。
三个姐姐完全没听到她的意见。大小姐问二小姐“这李大卫算来是你的表小叔子,你见过他吗?是怎么样一个人?”
二小姐却摇头。“我一直没和他打过照面,他二十岁就随家人到澳洲去了,近二年才回来。”
赵李第二代当家的时候,两家走动要勤快些,彼此也熟络些。到了第三代,年轻人天地广,出国的又多,往来的情况渐疏,也难怪彼此并不太相识。大小姐、二小姐虽嫁入李家,却也明白,要向夫家打探他们自家人的人品,那绝对得下到真相。大户人家好面子,手上的疮疤也不给脚看到,凡事欲知详情,总要旁敲侧击。
“不过上回倒是听我那小泵提到,李大卫在外有些花名,好玩得很,才不久前,把人家一个未成年少女带出去疯了二天,差点就挨告!”二小姐说。
娉娉闻言,马上喊道:“那可下行,咱们小妹不能要一个花花公子当老公!”她自己的婚事不经家人打点,但是娓娓不一样,她总觉得她这妹妹单纯老实,不能不费点心替她张罗。
二小姐赞同。“我也觉得这大卫不怎么理想。”
大小姐沉吟道:“既然如此,到时我们托个辞把他回掉算了,不过这么一来,李家适合的对象可不多了,”她略把脸一偏,思索著道:“大伯一个儿子体弱多病的,二姨那个又好像神经兮兮,其余年纪小的又太小了”
“我说我没兴趣的嘛!”娓娓朝三个姐姐喊。然而每每这种时候,她们总把她当成五岁以下儿童,没资格加入讨论。
娓娓鼓起了腮帮子。她不是不爱她爷爷,可是爷爷留下这条祖训,简直是三分滑稽里带了七分强人所难!
两家联姻这件事自然是有点渊源的原来赵家爷爷和李家爷爷都是当年第十军的抗日英雄,起初都为著对方气焰太高而互下顺眼,后来在惨烈的衡阳一役当中,所有袍泽牺牲殆尽,独存他两人,一个以机智,一个以英勇,联手合力歼灭日军十二人,逃出重围,从此英雄借英雄,指天誓地两人结为兄弟,两家结为亲家。战后两人各在商界和报业平步青云,两家也果然成就了几对佳偶,两老一乐,干脆定了家规,乃有今天赵李两家这非卿莫娶、非郎莫嫁的局面。
但是娓娓现在非常不以为然,觉得爷爷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男女配对又不像衣服配色那么简单,两个人在一起性情要相投,志趣要相契,这样才能够合得来,人生价值观要一致,才不会时时起冲突,最重要的是感情必须融合,相爱才会深,日子也才能久,因此要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半,灵魂永远的伴侣,那绝不能像在钓鱼,钓到什么算什么,你非得在千万人口中寻寻觅觅,觅觅寻寻,你非得历经“过尽千帆皆不是”的煎熬,然后才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那样的狂喜与甜蜜
思著想着,娓娓的秀眉颦蹙了起来,不觉捧了心,仿佛此刻她正好就处在煎熬和狂喜之间的那个断层。
虽说她大姐、二姐未曾历经她所想像的那些境界,也都嫁于不错的对象,然而她依然最佩服她三姐。三姐拒绝家里给的安排,另辟蹊径,去闯自己的人生幸福,瞧她成功了,她找到了如意郎君,有了爱的结晶,也难怪她从美国回来之后,满脸是甜美的光辉,天天喜不自胜,真是教人羡慕。
不过她三姐自己追寻人生幸福,却不能够推己及人。现在全力调度娓娓婚事的人,偏偏就是她!
娉娉坐正身子,说:“其实李家的人才也还下少,有些平常忙于事业,亲戚聚会少露面罢了,仔细筛选筛选,不难给娓娓挑个得意的老公。”
娓捤才不领情,质问道:“是这样的话,你自己干嘛把李家的对象都推掉,自己跑到太平洋另一端找了个老公?”
娉娉轻笑起来,尖尖的食指敲了妹妹的手臂一下。“你三姐就是爱作怪,像那句汽车广告词儿一样敢与众不同,你要学吗?”
做大姐的连忙暍斥“老三,你少教坏小妹。”
“我不是教坏她,是吓唬她,给她警惕。”
娓娓说:“我不需”
娉娉忽地把施了红蔻丹的手一拍。“我想到了李家有个人,很能干,很有为,到现在还没结婚,”她掉过头上上下下瞧着妹妹,乐不可支道:“和小妹很搭,真的很搭。”
“我不要!”娓娓大叫,一听到能干、有为这一类字眼,马上她联想到的不是一身官味,就是一身铜臭的男人,要把她和这种对象送作堆,不如一刀杀了她!
她三个姐姐却顾自眉飞色舞地讨论,热烈得好像在敲定奥斯卡金像奖的男主角。
娉娉说:“我几年前在瑞士修公关学时碰上他,他刚接下家里的饭店事业,特地赴欧洲考察,我和他会了几次面看得出来是个企图心很强、很有能力的男人。”
“我不”
“我们见过他吗?”大小姐、二小姐的问话压过娓娓的抗议。
一这人事业心重,有点个性,他自己说自从父母去世,就很少出现在亲戚圈子裹。”
大小姐二小姐越发兴趣浓厚了,一迭声问道:“哪一家的?叫什么名宇?现在人在哪里?”
娓娓望着空中,无奈地呼一口大气出来。她认输,她搞不过她这三个以媒婆为志业的姐姐,让她们去瞎忙反正她们别想把她推给那种整颗脑袋除了肥肠之外,就只图著沽名逐利,俗不可耐的男人,她要的男人下在这世俗的社会裏,她比什么都清楚!
她重新捧起冰岛渔夫,把头埋进书里一转眼即沉陷在歌黛和尤恩沁人心脾的爱情里,如痴如醉,全然没听见姐姐们在聒噪什么了。
然而大小姐、二小姐却竖起耳朵,听著娉娉侃侃道来“他就是海湾蓝星大饭店的负责人,大名鼎鼎的李隆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