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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公子有事?”
红尘规规矩矩地把师风让进客厅。
小猫和小狸也规规矩矩地上茶。
茶水都是寻常待客用,很香,但那种生疏的感觉,还是让人如坐针毡。
好像小猫和小狸这两个下一刻就要拿起扫帚把他轰出大门。
师风觉得自己挺冤枉的,他这些日子多竭心尽力,一切为了夏家,对这位嫡小姐也掏心掏肺了。
虽然不知道家里老族长到底想什么,迟迟不让她回去,可在师风心里,这是小姐,至于夏蝉,那就是鸠占鹊巢的那只蠢鸠,或许不太恰当,可他读书少,凑合着吧。
奈何他一片丹心,夏世杰那小子飞他白眼儿,横挑鼻子竖挑眼,整日找麻烦,好吧,反正他现在也懒得理会那小子,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结果到这边碰见红尘小姐,也照样没脸,至少他老觉得在红尘小姐面前不大敢抬头。
心里委屈的很,师风还是稳稳当当地坐着,一派温文尔雅:“我可纯粹是来看看小姐而已,杞县这边的事情已了,我和大公子该回去了,临行若不来见小姐一面,我这心里不踏实。”
“那祝师公子一路顺风。”
红尘笑了笑,亲自动手给他斟茶一盏,其实说起来,当年她在夏家固然有很多不称意,可夏家那些子弟们,却各有各的好处,师风豪爽大方护短,但凡师兄弟姐妹们有个什么事儿,都愿意帮忙。
记得那年王越第一次纳妾,师风就动手打了他一顿,差点儿把他一条腿给断掉。要不是夏世杰阻拦,蒋婵也跟着敲边鼓,还使手段让他去边疆驻守三年,也许那一次王越得丢大半条命。
原来火爆脾气的师师兄,也有如今这样温柔和气,周身都散发着暖洋洋明光的样子。
师风笑眯眯喝了茶,心情好很多。半晌又沉默下来。皱眉道:“我最近查到一些事。”
他沉吟了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还是小心道:“在永安有个贵族家的小姐。好像曾经找人对付你,只是没有成功,你也知道,她们那种不食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向来执拗得很,谁都不知道失败一次两次。她还会不会来三次四次,偏偏对方行动十分小心,根本就抓不住把柄。”
就是抓住了把柄,也不是他该插手的。
夏家规矩严。师风如果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随意骚扰夏蝉,那肯定讨不到好处。何况还有个疯了一样把夏蝉当心肝儿的夏世杰在呢。
“红尘小姐最近在阑珊书院读书,没什么事还是别随意出门!”
师风耷拉着脑袋。他也知道自己没头没尾地这么一说,让人迷糊,可要不提醒两句,他这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红尘顿时怔了怔,随即一笑:“我知道。”
这次她难得亲自送师风出门,出了门顺手还把平安和小老虎捞起来。
小老虎窝在她肩膀上,脑袋在一边,尾巴耷拉在另外一边,很乖,一动不动,乍一看还以为围着一个老虎皮的围脖,至于平安更懒,团成一个球让她抱在怀里,吐着舌头懒洋洋地打呵欠,半点儿都没有当初称霸街道的威武。
果然是生于危难死于安乐啊,太舒坦了不成。
离开茶馆,师风转过头来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见眼前的小姑娘一派天真无邪,终究还是把话给吞了回去。
现在家里那位族长夏安夏大人稳坐钓鱼台,谁也不知道脑子里都想什么东西,要说这是大事,必须调查清楚,不出半点儿纰漏才能确定,可现在事情也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公主前些日子还要去通告宗族,说明此事,好让红尘小姐认祖归宗,却不知道族长私下里和她说了什么,公主哭了一晚上,就送了封信过来,让他先找机会把事情跟红尘小姐点透,最迟到今年过年前,她接小姐回家,在这之前,就让她先在阑珊书院读书。
师风脑子里犯迷糊,可这话真不该他来说,他是夏家弟子不错,可他姓师,不姓夏。
夏世杰在这儿呢,那是红尘小姐同父同母的亲哥,有他在,哪里轮到自己插嘴?
师风踌躇半天,上了车都不知道该不该由自己来点明,红尘是一点儿都不乐意变明白的,直接挥了挥袖子,笑眯眯道:“路上小心!”快点儿走吧,最主要是把夏世杰那白痴弄走。
红尘一向装作不认识夏家那位公子,可装不认识,偶尔想起来也腻歪。
正寒暄,前面就传出一阵疯狂奔跑声,草丛里窸窸窣窣,师风本能的第一反应,向外一蹿,落在红尘面前,广袖甩开,做出警戒保护的动作。
咕噜噜,咕噜噜,一个球一头栽倒,连鬼带爬地从半山腰上滚了下来,一路滚到师风面前,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师风吓了一跳,红尘低下头看了看,居然是认识的。
这人就是那个柳五的败家孙子。
要不是红尘对他印象很深,恐怕还认不出来,那次见面他的状态就不算好,昏昏沉沉,一副酒色过度的德性,九天一见,更是脸颊枯瘦,神色憔悴,双目凸出,显得极为惊恐,一眼看到红尘和师风,就和没看见似的,爬起来又连滚带爬地跑了。
红尘:“……”
师风扫了扫身上被溅到的尘土,皱眉道:“这什么人啊!”
“算了,师公子快上车,再晚太阳下山,怕是路不好走。”红尘笑眯眯地道。
送走了师风,红尘回茶馆,正好是饭时,曲三娘今天晚上做得饭菜十分丰盛,大概是不知道自家小姐会不会留客吃饭,做了很多很正规的待客大菜。
师风是没享受到,薛柏桥这小子到高高兴兴地过来蹭了一顿,吃饱喝足。腆着肚子晃悠回去,红尘本来想拜托两个来品茶的茶商送他一程,后来还是老山参说,小侯爷身边隐藏了七八个一流好手,都是为了保护他,这才罢了。
想想也是,薛柏桥如今出门不像在京城那样带着一群狗腿子。就单独一个。还喜欢四处乱跑,再加上上一次还出了事儿,要是身边再没有护卫。那他这个小侯爷的身份也未免显得过于不值钱了些。
茶馆的防卫也该加强,幸好付子文四个人还债还没还完,到老老实实地给她当护卫呢,红尘又叮嘱白虎最近别乱跑。还在后院布置了一些复杂的机关陷阱,才算放心。
师风今日提醒的话。还是不能不在意。虽然不知道蒋婵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可她的性子有多阴狠,上辈子已经见识过了,这辈子总不至于再掉以轻心。
不过日子依旧平常。每天按时去书院读书,晚上回来跟小莫一起,给罗娘她们讲课。大家都有一种紧迫感,努力压榨一切时间汲取知识。连小莫都说,如果她们这群女孩子是男子,有这个劲头,哪怕天资一般,花个三五年的时间,想考个举人出来也轻而易举。
红尘到相信,读书除了天分,还得看资源,别的读书人想找一本书都难,哪和她们似的,想读什么书都能读得到,还附赠绝对详细有趣的讲解笔记。
这日红尘照例一大早儿就去阑珊书院,稍微起得晚了点儿,干脆打包了一份儿春卷,往日到不用如此赶时间,可今天轮到郭山长讲课,迟到不大好。
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真正过来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不多,所以难得有机会,好些已经不怎么来书院的学长学姐们都纷纷到齐。
红尘一进门,就让郭山长拎到前面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坐好,呃,是不是特别关照她不清楚,讽刺她的身高到有点儿可能。
教室里面郭老那群入室子弟们比较多,都是十六七岁,甚至有二十多岁的,红尘年纪小,早年营养不好,身量实在不高,要是坐在后面,估计连人都看不见了。
坐在第一排,一群人盯着她的后脑勺看,淡定如红尘,都有那么点儿不自在。
郭老两手空空,学生们桌前也没什么书,他老人家的坏毛病,上课天马行空,同样一堂课,今天给这波学生讲的,就可能和给另外一波学生讲的不太一样,弄得好些学生们最讨厌考试时郭老山长出题,他一出题目,好好的测试顿时就成了需要看运气的事儿,成绩高低完全无法预测。
“郭老不知道又要作什么妖?”
几个学生私底下嘀嘀咕咕,精神到都挺振奋。
这位主儿讲的东西向来特别有意思。
郭老咳嗽了声,把两只刻薄往书案上一搭,下面的窃窃私语顿时消失。
“最近边疆纷争不休,四国之间小摩擦骤增,大摩擦平均三年一次……所谓知道历史,能避免现在和将来我们会犯的错误,今天,我就给大家讲一讲,百年来我大周与北燕,西狄,以及大雍的战争史,还有涌现出来的各种英雄人物。”
这个好,再喜欢学习的学生,也更喜欢听故事,哪怕只是个历史故事。
郭老一讲这个就激动,劲头十足,坐在前面吐沫横飞,下面学生听得一愣一愣的。
讲着讲着,郭老就一伸手,把红尘拎到前面,扔给她根毛笔,指了指旁边架子上的白板:“给我把大周和北燕的边界画出来。”
红尘:“……”
下面一师兄猛地拍了下脑门:“坏了,咱小师妹这回要出丑。”他们这些跟郭老四五年的师兄弟再清楚不过,郭老每次讲学,讲到入神,就喜欢使唤手底下的学生,当然,一般都是使唤那些久经考验的师兄们。
他的思绪快,经常几句话念头就不知跑到哪儿去,能跟得上他思路的学生真没几个,所以次次都有可怜的娃倒霉。
以前最倒霉的是郭老的三儿子,也就是他们的大师兄郭靖,后来郭靖离开阑珊书院,弃文从武,去了禁军。自此逢年过节回家一次都不容易,郭老抓不住他,剩下的师兄弟们轮到谁谁倒霉。
这次到好,红尘坐在第一排,又是郭老最看重的,自然让抓了壮丁。
“阿弥陀佛,希望小师妹能忍一忍。”
“小师妹别怕。大哥不用笑话二哥。丢乖露丑的不是你一个。”
红尘只听见下面窃窃私语,可不知道底下师兄师姐们的同情,她还以为郭老手下的所有学生都有随手画地图的本事。不禁暗道这阑珊书院的确牛气,边疆地图,边界线什么的,那可是朝廷机密。寻常百姓琢磨这个,也不怕被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
既然郭老一点儿都不怕。她也没必要担心。
地图她是没背好,边界线的情况也画不出来,但谁让人家有外挂来着!
在玉珏空间招呼一声,一堆看热闹的就冒出来友情奉送各种地图。
“哎哟。找到了,这一份地图还是去年有个闲极无聊的窥探你们位面绘制而成,看看多详细。连北燕兵营分布图都有。”
红尘顾不得仔细琢磨,郭老讲课的速度很快。她只顾着拿着笔刷刷刷地在白板上涂抹。
郭老讲到某某战役,她就得立即画出战役发生的地点,各国行军路线,再给标注上各国势力范围。
一群学生:“……”
前面坐着的,郭老比较重视的学生们都傻了眼,外面挤着,还没怎么听过郭老讲课的新生不禁心荡神摇:“咱们书院绝对不比国子监差,我以后再也不想着进京了,瞧瞧,那不是今年才入学没多久的新生?她学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咱学个三五年,出去之后还不敢跟鬼谷弟子拼一拼?”
讲到一半,郭老看了看时间,戛然而止,一个纵步蹿出教室大门:“我约了人,来不及了,红尘,替我上课。”
红尘:“……”
又来?
以前也没闹这么严重过!
那帮本让红尘小师妹给惊得晕头转向的师兄弟们,顿时窒息,他们这位山长的第二个毛病犯了,其实算差不多,终日给自家喜欢的弟子找麻烦,越是喜欢谁,谁的麻烦越大!
红尘扫了眼书案,连本讲义也无,她又没长前后眼,更不会预知,怎么能知道自家这位山长后面要讲什么。
可现在在座的学子们这么多,甚至还有外面听说郭山长讲学,特意大老远跑来听的,别的不说,中间那一排两个大高个儿身上的儒生袍一模一样,显然也是哪个书院的人,只红尘对这方面没有研究,不知道他们来自哪儿而已。
今天要是在这些外人面前丢人现眼,他们书院的名声恐怕岌岌可危。
红尘脑子里一片空白,面上却极为淡定,就像此事是早安排好了的一样,慢慢坐过去,张开嘴就开始扯,说一说百年前的旧事,王族秘闻,陈国国主的风流韵事里透露出来的隐秘消息,别说,扯得特别像真的。
坐在下面几个师兄、师姐先是松了口气,后来心里也犯嘀咕,难道郭山长给这个小师妹吃小灶了?却不知道红尘自己也是一边讲,一边满头大汗,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陈国国主喜欢他嫂子,原来北燕的皇子和西狄的公主之间上演过各种爱恨情仇的戏码,原来咱们大周……
她说的内容通通都是玉珏空间二手版块儿里的历史传奇的内容,这些东西也是有真有假,不保证真。
红尘扯的时候,也说了一堆‘据说’,反正扯得很像真的,可就这一个像字,让她完全不用负责任。
她刚刚开始代替郭老上课时,那帮学生很不屑一顾,后面还溜走了一批,可等她上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教室大门都被堵得密密麻麻,墙根底下蹲满了人,窗户上露出来好几个黑脑袋。
整个教室里只有红尘一个人的声音,学生们连去一趟厕所也是飞奔走飞奔回。
“哎哟!”
夏世杰被撞得一踉跄,脸色骤变,那个撞了他的小年轻一溜烟就没了人影,连道声谢也不肯。
“这阑珊书院也太……”
“咳咳。”师风咳嗽了声,瞪了夏世杰一眼,让他把后面的话都给吞回肚子里。
“今天正赶上郭山长讲学。机会难得,咱们也去听听。”师风笑着拍了拍夏世杰的肩膀,“我刚才打听了下,山长讲的是诸国纷争,你平日里不也最爱读这一段历史?”
身为夏家的男孩子,天生对战争很敏感,他们终究是要上战场的。夏世杰喜欢研究这些。那是正常的很。
夏家有的是大儒愿意登门讲学,连国子监侍讲的课程,他平日里也是爱听不听。
腹诽了句。夏世杰还是点了头。
郭山长的名头那是绝对管用,再说,阑珊树眼也不可能让人任意进出,师风他们既然找了山长进来听课。要是连面也不露,半截走人。未免不大礼貌,容易得罪人。
师风本来还想问问路,结果根本不用问,朝着人流最密集的东北方走。绝对出不了差错。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到了教室外面,乍一眼看过去,夏世杰就缩了缩肩膀。
“怎么这么多人?”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道,这等小地方的读书人太没见识。不就一堂课?即便是郭老讲的,又何至于上赶着拍马屁。
这些人里头,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心就想听一堂课的。
师风一看夏世杰的脸色,就知道他想什么,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走吧。”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谨慎一点儿的好。
夏世杰皱了皱眉,略有些踌躇,不大想进去:“咱们没必要和他们挤,要不然在外面等一下,等郭老讲完课,再见一面也无妨。”
师风正犹豫间,夏世杰的身子忽然一僵,猛地抬头,眉蹙得更紧,师风也怔了怔。
前面正有两个书生压低声音道:“讲得真有那么好,不是说现在是郭老的学生,红尘小姐在代课?她才刚入学不久吧。”
“嘘!”
才一出声,再前面一排人齐刷刷回头瞪,两个书生顿时噤声,屏住呼吸细听。
里面的声音到是确实很洪亮,教室也并不大,只能容纳三十余人罢了,在外面仔细些,也能断断续续地听到讲课声,一开始大家都是礼貌所致,看别人不出声,这才静默,但听着听着,就都入了迷,脑子里一片空白。
估计就是真有特别出名的说书先生来讲大家都爱听的故事,也不可能造成眼下这样的结果,毕竟说书先生可说不出真正像模像样的四国宫廷秘史,也不敢说。
听前面书生几句话,师风挑了挑眉颇为好奇,夏世杰脸色骤变,沉默片刻,冷哼一声:“还不走,真想听一黄毛丫头讲课不成?”
“想走也走不了了。”
一会儿工夫,后面又堵上一层,这是里里外外四排人,还不算屋顶上直接掀开瓦片的那几个能人。
身后的目光如刀,师风竖起食指,笑眯眯地冲夏世杰耸了耸肩,夏世杰胸口里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厥过去,他是绝不想听,也不肯听,可周围太安静,他甚至觉得自己呼吸的声音重一点儿都惹人烦。
一时间静下来,里面红尘的声音,很细弱,却连绵不绝地钻进耳朵里,夏世杰冷笑:这算什么?满嘴胡说八道,她以为自己是谁?还真敢代替郭老讲课,也不嫌丢人!
再看周围学生听得津津有味,他心中更是不屑,一帮肤浅的家伙,你们到书院读书,是为了获取知识,是为了科举取士,听一小女子胡言乱语有何益处?
红尘越讲越深入,都开始很大胆地来剖析百年前大周朝太祖皇帝能代陈坐拥天下的原因。
这时,前面的学生发现郭山长一手捧着一杯茶,也站在门口,好像听得津津有味,一点儿都不打算进去,但只是稍微指点了两下,就又收了心,夏世杰愣了愣,脸色更难看,忍不住想幸亏他没沦落到阑珊书院,山长都如此不靠谱,历次科举取士,竟还有书院学生能中进士,真不可思议!
还是红尘一扭头发现了郭山长,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
“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