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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箫将自己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向柳昱禀报了一遍,众所周知的自然无需再做重申,冷箫要做的,不过是将表面看不到的一面完整呈现。
柳昱挑起一边长眉问起:“姓顾的?”
原是那酒坊伙计是受人所托前来西德王府报的信,对方自称识得顾修之,给了伙计两角银子,让他跑了个腿。冷箫跟着伙计,就见他去与一个婢子回复,那婢子竟还是个警觉的,在胡同里七拐八拐,就怕有人跟踪,险些将他绕晕过去。
“是今年恩科的两榜进士顾崇琅的府邸,那婢子是顾四小姐的贴身婢子流苏。”冷箫面不改色,徐徐说起。
柳昱不由冷嘲:“阴魂不散的东西!”
当初柳氏被顾家磋磨,柳昱对顾家上下都有个大体的了解。顾崇琅正是顾老爷子唯一的庶子顾四爷,至于那个顾四小姐,无非就是他的独女顾妤。
顾四爷在顾家也算不争不抢,十分低调了,他那个闺女还常常被人称道得体明理,原来都不过表象!
合该的……顾婼和顾妤曾经私交甚好,而今却不相往来,能是为何?
瞧瞧看,人家这在背后使刀子的本事可不小!
这种人,不再往来也罢!
当然,柳昱还不至于以为顾妤有这个能力起到什么推动作用,她多也就是隔岸观火,顺带再来恶心恶心人。
冷箫默了默说:“今日一早槐树胡同里闹得沸沸扬扬,一方面纵然是由于此事本身惊世骇俗,另一方面,也是有人在胡同里大肆宣扬说穆文姝将一位公子哥儿带回了宅子,众人存着看热闹的心态。反倒见证了一场大戏。”
而这场大戏的主人,从本来的顾修之,最终变成了萧泓。
柳昱冷笑不已。
什么叫自作自受?
顾妤的初衷无非是要顾修之更加身败名裂,再添几笔丑闻来恶心人,结果反倒误打误撞沾上了萧泓。
这桩丑事若说顾修之功不可没,顾妤却少不得是无心之间多了些推波助澜的意味。
吃不着羊肉惹上一身骚。
恶人自有天收,柳昱这回反倒放了心。
该烦恼的。是如何将顾修之搭救出来。
他正敲着桌子寻思。托罗进来满脸羞愧:“王爷,县主要去大理寺,属下拦不住……”
柳昱笑笑:“你若是拦得了。我何至于在这里头疼?”
顾妍这倔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偏偏柳昱还不舍得真的拘谨了她。
摆摆手说:“去柳府请畅元走一趟大理寺吧,她现在大抵就听听她舅舅的话了。”
托罗赶忙去办。
大理寺的牢房又暗又潮,混杂了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和血腥气。
纪可凡领着顾妍一步步往关押顾修之的牢房走去。
“修之重伤萧二少爷。按照大夏律例,肯定是要追究刑责的。何况萧二的身份不一般,大理寺卿不敢妄下论断,怕镇国公会不满意,所以移交由了上头。等待定夺。”
纪可凡一面走,一面低声地与顾妍说道。
他是新科探花,却没走翰林的路子。而是先去了刑部观政。大理寺是他常来的地方,顾妍运道好。遇上他,省却了许多麻烦。
“他有没有受伤?”
纪可凡微顿说:“你去看了就知道。”
二人拐了个弯,纪可凡便停住脚步,“顾理正本来是想要先打他几十板子,然而毕竟尚未定罪,动用私刑有违公道,就被搁置下来。”
也就是说,顾修之至少这时还没受刑。
顾妍松了口气。
想起顾理正说的是而今的大理寺正顾二爷。
顾修之和顾家的恩恩怨怨理不清,顾二爷无非是想要公报私仇!
“最里面一间,我就不过去了,你尽量快些。”纪可凡守在了回廊口,顾妍道过谢便匆匆往里去。
幽暗的牢房,高高地开了一扇小窗,高高的日头照进来,惨白惨白的。
顾妍只看到一个穿了灰白囚衣的少年靠坐在墙边,怔怔地望着头顶上方那截阳光出神。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顾修之转过头,顾妍看到他面上青一块紫一块,脸色苍白,双目赤红,一身尘土。唇边血迹干涸,落魄地让人不忍看。
顾妍蓦然顿住,眼睛被刺得酸涩。
顾修之匆匆别过头,生硬地问:“你来做什么?”声调拔得高高的,像是被惊扰过后的尴尬恼怒:“回去!”
顾妍一言不发,固执地站在原地。
两人都是沉默。
终于是顾修之败下阵来:“你来做什么……你何必要来?”
顾妍仰头去看头顶的日光,嘴唇慢慢张了张。
“哥……”
压着嗓子颤抖地吐出一个字。
顾修之浑身一震。
“我很好,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哥。”
“我让你走啊!”
他猛地站起身,扒到牢门木杆上恨恨瞪向她,面颊因为情绪激动泛起红晕,嘴唇上凝固的伤口崩裂,几粒血珠子顿时冒出来。
“你一定要这样吗?给我留最后一块遮羞布不好吗?”
手指死死扣进木头里,他几乎颤着声音,定定看着她:“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个样子。”
他指向身上脏兮兮的囚衣,蓬乱的头发,凝固的伤口,颓唐的模样……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被拔光了身上的羽毛,失去了所有的骄傲。
他问:“你都瞧见了,满意了?”
顾妍眼眶微湿,双腿如灌了铅再迈不开一步。
她使劲地摇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是哪样?”顾修之沿着墙壁缓缓坐下来,靠在角落里,埋到阴影中。
她不愿见他自暴自弃的模样。
“二哥。别这样,也不是那么糟糕,凡事总有转机……”
“阿妍。”
顾修之突然低低唤了句打断。
他舔舔嘴唇上冒出的血珠子。
又腥又苦。
“别管了,就当我求你……长这么大,我从没求过你,这一次,听我一回吧。”顾修之使劲扒了扒头。低低笑起来:“分明我是哥哥。你才是妹妹,你就永远躲我身后好了,我们像小时候一样。谁欺负你,我帮你揍他,你想要什么,我尽力满足你……为什么要变呢?”
顾修之突然平静下来了:“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里吗?”
顾妍一瞬不瞬看着他。平静柔软的目光,仿佛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
顾修之“啧”地一声:“瞧瞧看。就是这样。”他懒懒地歪着脑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骄纵任性的小丫头怎么变成这样了?那个会跟在我身后跑着要这要那的小丫头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了呢?”
“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他双目霍瞪。
“你以为自己是谁,什么都能一手扛起?你的小肩膀,我一拳砸下去就能碎了。满口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活像个老婆子!小姑娘就该有点小姑娘的样子,别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解决!”
满口的指责。道最后成了嘲讽。
顾妍咬紧下唇定定看着他,看得顾修之不由自主撇开目光。
“我是清醒的。”
掩饰般地抓了根稻草摆弄。他淡淡地说:“揍他的时候,我的理智还在,可我偏偏要踩碎他。”
顾妍道:“你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顾修之大笑:“所以,顾妍,帮帮忙,你何必要理一个疯子?”
顾妍走近两步,“你只是不喜欢束手束脚。”
“别总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模样!”顾修之跳脚:“我要的是什么,我喜欢什么,你知道吗?你只看到我的表面,何时肯看看我心里都在想什么?”
“我就是个平平凡凡的人,这辈子就没想过要有什么大出息,你劝我强大起来,我去做了,然后把萧泓打残废。我身世不明,如果不明真相,兴许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你让阿齐那找到我,让我知道自己的养母,是杀害生母的凶手,然后我搞得如今身败名裂。”
“你把我害成这样了,这时候还要做什么?”
“顾妍,我求求你,放手吧。”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禁受不住了。就当做回善事,大发慈悲。是好是歹,都是我咎由自取,你好好做你的县主,过你的日子,这样不好吗?”
顾修之长长地说了一串,顾妍脸色倏地惨白。
窗口的日光打到她莹白的小脸上,顾修之将那张精致的面容一一印在眼里。
双眸含上水光,长翘的睫毛上隐隐湿润,她睁大了眼睛,好像只要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二哥说的不错,一切都是因为她。
没有她的话,二哥还是顾家的嫡孙,还在做着他的少爷,不会经历这些胆战心惊。
是她将他拖到了这一步,空有好心,却全然在办坏事!
顾妍难过地直落泪。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个劲地道歉,眼泪顺着面颊滴落在地上,接连不绝。
顾修之就如自虐般地一遍遍看,面无表情,置于身后的那只手却紧握成拳,青筋爆起。
“你走吧。”他淡淡说道,转过身背过她。
脚步声拖沓着走远了,那细细的如小猫叫的呜咽哭声也没了。
他猛地转身。
空无一人。
只有靠近木杆处放了一只小绣囊。
顾修之连忙捡起来,里头装的是一包窝丝糖。
他拈起一粒放进嘴里,甜得发腻发涩发苦。
顺着墙壁缓缓坐下,他张嘴狠狠咬在手臂上,几乎是要咬下一块肉。
血滴一点点落在干稻草上。
阿妍,对不起,我不怪你,你帮我找到了我自己,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
我应该告诉你,你冷静睿智的模样,有多么迷人。
你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