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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姓吴,大名吴欣,小名欣儿,一般人叫我吴欣儿。一个小时前,我还是个人,虽然有点老,但是也只有66岁,而此时,只有围着我看的那些人才是人,我早已经是个游魂了。我是在我孑然生活了许久的那幢破旧不堪的危房的梁上系的那根绳子,在绳子的尾端打了个活结,然后自己搬来凳子,用尽我一生的最后力量爬上凳子,把自己的脑袋伸进那绳子的活结,然后用最后的意念蹬翻凳子,几分钟后,我就成了游魂。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觉得自己身体的任何器官都不属于自己,手在颤抖,脚没有了疼痛的感觉,腹部肿胀,脑袋里整天有飞机起降时的轰鸣声,肝癌晚期的时候,你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写满了疼痛,每一个细胞都面临死亡,你的精神,已然和你的肉体没有了干系,你的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成为最后一次,每说一句话,哪怕只有一个字,那个字,也许就成了绝唱。在一个小时以前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应该大约有四五个月的日子,我就在这样的感觉里泡着,我连挣扎都没有,不是不想挣扎,而是不敢挣扎,因为我知道,即使我把我的挣扎演绎得感人至深或者悲壮有余,也没有用,因为没有看客,因为,我孑然一人。
一个小时前,我吃力的爬上凳子的时候,并没有急切地把脑袋伸进绳子的活扣。我觉得我是做了个很帅的动作,耸了耸肩,虽然耸肩很吃力,但是我绝对是耸了肩的,我甚至对着那面孤独的墙,眨巴眨巴过我昔日被很多女人称之为多情的大眼睛。那眼睛从我还年轻到不算老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总是在不断地看着女人,一个又一个女人,我洞悉她们,看她们多么无情又装着多么有情,看她们有多么脆弱又装着多么坚强,然后,我再抽身离去。我和许多的人不一样,我不想控制别人太久,当然,也绝对不会被别人控制。这应该是我最后孑然一生的根本原因。
总之,我在把脑袋伸进绳子活扣的时候,其实已经想不起我一生中任何的一个幸福或者不幸福的细节了,我就是把脑袋伸进去,用意念蹬凳子,然后,让我在一瞬间有一种被坦克碾过的感觉,我的肌肤上所有的毛孔,仿佛在沉睡了许久后突然复活,它们对死神唯唯诺诺,对生命不屑一顾。于是,我成了游魂,成了看客的中心话题。
(2)
其实,很早以前,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我就是人们的中心话题。这话题老是和女人有关。
我六岁认识郑妮,一直到18岁娶郑妮,这期间有我是爱郑妮的。我曾经带她穿越过大半个县的区域,那时候,坐在我自行车上的郑妮很阳光很幸福,因为,那时候有辆自行车是个不小的成就,况且,郑妮本来也算个美人。婚后的七年时间里,我和郑妮生了四个孩子,大女儿静,大儿子海,接着是三儿军和小女儿梅。七年间虽然不很平静,为了很多个不相干的女人和郑妮干过许多仗,但是,七年毕竟是和幸福有些许的关联。我是一个手艺不错的裁缝,那个时代,有手艺的人,生活比一般的人要过得好很多,于是,我们家基本是一般人家羡慕的对象。静出生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应该说我和郑妮是很恩爱的夫妻,静作为一种调和剂,对我们的夫妻关系起了很大的作用,那时候我拼命做活,我对家庭有着一种眷念之情,同时还有一种很豪迈的责任感。
问题就出在海出生的时候,那时,有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孩拜我做师傅,郑妮那时候正在坐月子,于是很多的事情有些顺理成章了。也是在那时候,我突然找到了女人的弱点,她们无论表面如何的坚强,其实她们说到底还是个女人而已,她们表面无论怎么纯洁甚至纯洁到圣洁的地步,但是她们的内心却依然有着许多的幻想和欲望,即使她们装得冷若冰霜,可一旦男人凿开她的火山口,那岩浆仍然是很壮观地喷薄而出。于是,一直到郑妮把我和我的女徒弟捉奸在床的那段时间里,我都深深地陷在一种无控的情绪中。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知道几十后,我的脑袋会因为我的荒唐,不得不自行投入那绳子的活扣里,如果我知道因为我的行为的不负责任,让我死前众叛亲离而死后灵魂无依,老实说,我是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我决不会开了那个无耻的头。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很多的事情,一旦开了头,就立即会陷入无法控制的境地。男人对有些事情,会上瘾,这情形和吸食海洛因大致相同,因为新奇,因为欲望,就做了,做了就有后果,后果很严重:受害的两方,往往站在不同的角度,都在用力,有时候方向还特别的一致——郑妮的怨恨如绳套越来越紧,因为怨恨,拒绝我的悔过;因为怨恨,她的态度粗暴;因为怨恨,她把自己弄得离善良越来越远离女人越来越远离幸福的家庭越来越远,而我那女徒弟却越来越有女人味道越来越温柔,于是,我离绳子的活扣也越来越近离做游魂的资格也越来越近,因为,我那时基本就迷失在我自己为自己设计的陷阱里无力自拔,我虽然希望郑妮可以拉我一把,可惜她没有,她总在找机会踹上我一脚。
即使是郑妮总在找机会踹上我一脚,但是我们依然保持了四年的夫妻关系,并且在这四年里还生了军和梅两孩子。这似乎更加证明了我的观点:是女人就和强大没有关系,是女人就有弱点,女人的弱点是孩子。男人要无耻到拿自己的孩子做筹码的时候,这男人也就算无耻到家了,同时,这男人也就基本可以在妻子面前为所欲为的了。可惜的是,这么无耻的秘密,却不幸地被我发现了,更不幸的是我把这经验奉为至宝而不断尝试,一直到我把自己彻底地卖给郑妮以外的第十个女人。和郑妮拿离婚证与和扬柳拿结婚证,时间只差一天。离婚证是我在打了郑妮128次后,郑妮自愿提出拿的,去法院的那天郑妮浑身是血形同疯子,而一贯对我还有些容忍的,只有七岁的女儿静,那天则在我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知道,静的这一口,暗示着我已经把仇恨的种子,深深地埋在了她的心里。记得我出门的时候,我是看过梅的,她还没有满月,静静地躺在摇篮里,脸上是很无邪的笑,那一刻我居然有过一丝后悔,我甚至觉得,这时候哪怕有一点外力,我肯回头,我会回头,可惜,郑妮已经被仇恨迷了心,而梅的笑还很模糊,或者那根本就不算笑的。
和杨柳在一起的十年,是漂泊的十年,中间的很多过程,其实就是和郑妮在一起的某些过程一样,翻版而已,只是地点不同,对象不同。有时候我也特别恨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改改呢?可是,吸食海洛因的人,其实也是经常恨自己的,也是经常想着改或者戒的,然而一到关键的时候,照样吸食。所不同的,和郑妮生活了七年我们生了四个孩子,和杨柳我们生活了十年只生了两个孩子;和郑妮组成家庭的七年,我至少和十个女徒弟或者徒弟以外的女人有不清白的关系,而和杨柳的十年,我只有四个或者五个而已,我知道是因为年龄的关系,但是,有没有我自己悔过的原因呢?或者是有的,虽然,数量的问题改变不了事情的性质,但是,有没有区别,我自己清楚。只是,这十年里,我对郑妮以及郑妮的孩子,没有任何的关心,或者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我只是自己快活,只是负责把孩子们带到世界上来,只管生不管养甚至不管他们的死活,连问候都没有,连他们生存状态也漠然视之,这其实早已经失去了做父亲的资格。所以,对最后的众叛亲离,我其实在和杨柳生活十年后,就已经了然在胸了,老实说,我对我的结果,我作好了接受的准备,我注定最后会成为一个灵魂无依的游魂的,我知道这结果只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活该!
我其实应该还有机会不做到这活该地步的,因为,我和杨柳还有两个孩子,我依然可以在悔过后做个好父亲的,我失去了郑妮和四个孩子,但是我仍然拥有杨柳和两个孩子的,不是吗?可惜,十年后,我又被自己颠覆,我对杨柳亦如对郑妮一样,我再次背叛了爱情亲情以及我自己,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对女人的免疫力如此的低下,我再次中镖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再次用离婚证换结婚证的时候,自己其实早已经有点麻木了,可是,麻木的错误仍然是错误。和第三个女人我只生活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后就成了孤家寡人,这一次,我再没有带来我不负责的生命。
(3)
所以,当我成为游魂的那一刻,我其实已经作好了被人们唾弃的准备。我曾经联系过我的三任妻子和六个孩子,他们都不理我,老实说,我认为他们有不理我的理由并且理由充分。可是,我的魂魄不肯离去,我希望他们可以看在血缘的份上,能够在我游魂散去以前,把我的尸身做一个简单的处理,虽然我的一生里做过的很多事情从来没有看过血缘的面子,可是我依然这样希望着。我知道我是个反面的例子或者叫反面典型,我的一生是失败的一生,这失败的最大之处是绝情寡意不负责任,可是,我仍然希望我的孩子可以抛弃前嫌来处理我的尸身,因为我是个教训,而所有被称为教训的事情应该是需要避免再次发生的。所以,当围观的人们给我的所谓的亲人们联系的时候,我是那样迫切地希望他们可以接电话并且可以有决定,哪怕这决定把我的整个人生衬托得卑鄙无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也没有关系,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我的孩子们可以高尚点可以大度点可以不要象我或者学我的无耻和无情。其实,我真的后悔了,虽然有点迟,可是我毕竟后悔了,在我把脑袋伸进绳子活扣的那一瞬间我后悔了。于是,我把我最后的那三千元的存折,留给了梅,感谢曾经还没有满月的她,在我第一离家的时候,留给我的那个还不可以称之为微笑的微笑,那个微笑,曾经给过我很多的怀恋,那个微笑让我还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想起我曾经还是个可以有感情的人,那个微笑也给了我把脑袋伸进绳子活扣的勇气。
虽然围观的人群一直在议论着,所有的电话再打过去就都是无法接通了,可是,我的魂魄依然地不肯散去,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不肯散去,我是真的希望我的孩子不要学我,在过完自己无情无意的一生后,我特希望我的亲人可以有情有意,这或者很荒唐也很苛刻,但是我依然固执地这样希望着,虽然,我早没有了提希望或者要求的资格了。
突然,我的灵魂感觉到郑妮在敦促女儿静起程,在要求儿子海出发,在告诉军和梅,要他们务必在什么时候赶到我的尸身处,虽然郑妮没有来看我的意思,可是我已经很欣慰了,杨柳也告诉了孩子们,看来,我应该有个很风光的葬礼了。其实,有没有葬礼并不重要,真的,孩子们变得有情有意才是最令我高兴的事情。
在感觉孩子们动身前来的一刹那,我的灵魂没有再犹豫,一下子四分五裂,魂消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