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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林徹预言的那般,京城周围的物价水涨船高,尤其是某些本就紧俏的物品,一夜之间价格翻倍也成了常事。
这么一来,饶是那些小门小户也有些吃不消这样的日常开支,更别说是长途跋涉、身无分文的难民们了。
大大小小的暴动虽时有发生,但京城周围的民心还算稳定。因为百姓们心中都明白,这只是难民们向朝廷施压、讨要粮食的途径之一罢了。毕竟谁都不想成为真的亡国奴,只要每人每日能领上一把米、一碗粥,□□自然迎刃而解。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四面受敌使得这个庞大王朝的国库储备骤减。而比起小风小浪的内乱,虎视眈眈的外敌显然更让人头疼。因此,除了武力镇压以外,朝廷没有其他法子来对付这群弱小的“强盗”。
世上的一切总是有两极的。
虽然大部分的商人都选择像林徹那样趁机抬价大发横财,但也有少数忧国忧民的义商决定慷慨解囊,以个人名义来施粥赈灾。只可惜,二者力量太过悬殊。
义商手中的粮总会用尽,难民的饥饿却没有终止的一天。
时间一天天过去,市面上的商品越来越少,人们对饥饿的恐惧越来越深,并最终在东境传来“战神刑战溃败,临东城彻底失守”消息的那日达到了顶峰——
连战神都败了,煌朝还能支撑多久?
消息疯传的那一日,京城周边的城池仿佛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人们纷纷从国泰民安的美梦中惊醒,抱着妻儿痛哭。
有些极度悲观的人亲手点燃了自己的屋舍,选择将自己的生命和过往的美好一同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但更多的人则选择了另一个极端,他们成群结队地去打劫商铺、夺掠粮食,从最温顺的百姓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暴徒。
一夜之间,一切都失去了秩序。煌朝民心散乱,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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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秋意正浓。
“林主子……”扈城小心翼翼地为躺椅上的锦衣男子添上一盏茶,“咱们的货,还要继续压着吗?”
林徹的视线不曾从手中的账本上移开,转而问起另一回事:“护卫们都雇好了吗?”
扈城一噎,半晌才闷闷答道:“雇好了,全分配到各个货仓镇守了,府上也安排了一些。”
听出他的情绪有异,林徹抽空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扈城想起今天上街时看到的场景,微微垂头内疚地答道:“百姓们都快疯了。”
“这样啊……”林徹伸手拿起茶盏,语气淡淡的,“那就叫各个铺子散出一成的存货出去。”
“太好了!”扈城大喜过望,但很快又紧张起来:“那……价格呢?”
“唔……”林徹的指尖轻轻扣着椅子的把手,“按市面上价格的一半来算吧。”把兔子逼得太急,也是会咬人的呢。
这个答案显然在扈城的预料之外。许是见惯了自家主子“坑人”的事迹,这个傻大个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张大了嘴惊讶地瞪着林徹看。
林徹又气又笑:“还不去办?要等我反悔?”
“去!我马上去!”扈城眉开眼笑,站起来行了个礼跑开了。
林徹闷咳了两声,从怀里取出一粒药服下,继续看手上的账本。见惯了庞大的数字,他反倒有些麻木了。
——挣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他脑中有时会闪过这样的想法,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呵,要是没有钱,他又怎么靠这一丸千金的药续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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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
马蹄如雷,声声锥心。
于淳紧紧握着缰绳,眼底的两抹青色日益明显。谁都没有料到,临东城会破得这么快。他相信父亲的判断,可离一月之期明明还有十日,究竟是哪里出了变故?
他抿紧了干裂的嘴唇,眼神坚定无比。
——不管怎么样,都得先到东境再说,越快越好!
陆小鹿再次从颠簸的马背上醒来。即便在梦中,四肢百骸的酸痛也没有放过她,这会儿一清醒,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十五天了。
自从十五天前传令官带来明帝的调令,每天都是这样的行程:所有人马被分成两拨,一半醒着赶路,一半用绳子将自己绑在马背上边睡边赶路,早晚交班。这一路上累瘫了多少个人,换了多少匹马,她算不出来。
即便如此辛苦,也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赶路的速度越慢,煌朝溃败的速度越快。
“淳哥儿,该你睡了。”陆小鹿赶着身下的马快跑几步,解开身上的绳索递给他。
于淳挤出一抹疲倦的笑容:“不了,夜半就能到黔宁湾了,我还能再撑撑。”
黔宁湾是临东城将士弃城退守之地,离敦城只有三城之隔。一旦黔宁湾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陆小鹿看出了他的坚决,却不想由着他。他累了太久了,再不休息会垮掉的。
她纵马靠近他,伸手猛地将他从马背上拽到自己的马上,又将他的双手环在自己腰上。
“小鹿……”于淳虚弱地挣扎了两下。
“靠在我背上睡一会儿。”陆小鹿目视前方,加快了马速,“不妨碍你救父救国。”
无用的挣扎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温热的胸膛缓缓附上她的背脊。
“谢谢你……”
陆小鹿的眼睛有些湿润,手中的缰绳却抓得愈发紧。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毫不保留地帮你。
不是因为任务,而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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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黔宁湾的时候已是半夜三更,但城内城外依旧灯火通明。刑战的失败让所有将士和百姓都不敢再心存侥幸,转而日日夜夜严阵以待。
距离城门还有一射之地,陆小鹿就命人打起火把和煌朝军队的大旗。她可不想被草木皆兵的自己人从马上射下来,这也死得太冤了。一路惊险地抵达城门口,众人抬头一看,却瞥见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箭头,吓得险些从马上落下来。
“你们是谁!”守城的士卒战战兢兢。
“西境调来的。”陆小鹿打了个哈欠,扬扬手上明黄色的调令,“快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我问你们是谁!没问你们从哪儿来!老实点!”头头模样的人威胁性地动了动手上的弓。
陆小鹿有些不乐意了,她大老远地赶过来这里,居然还被拦在这儿?这像话吗?
于淳跳下马背拱了拱手:“在下于淳。”
“你就是沐阳侯?”守城头头将信将疑,对着先前备好的画像比了又比,小声地嘟嘟囔囔道:“好像画上的更帅一点。”
“你不洗澡不洗头一身臭汗半个月试试!”陆小鹿实在忍不住了,恶狠狠地叉腰咆哮,“保证连你妈都认不出你!”
这个解释显然很有说服力。又唧唧歪歪了一会儿,陆小鹿等人终于被放进了城里。
一进了城,陆小鹿满肚子的火气突然消了下去。
看着那些躺在路旁□□的伤兵和被盖上草席的尸体,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守城将士们的小心谨慎是因何而来。
“刚刚实在是对不住啊……”方才抬箭威胁他们的守城小将讪讪地引着众人往大帐走,“元帅在里头等你们,我去帮忙安排住处。”
陆小鹿礼貌地跟他道了谢,全没了刚刚的泼妇样子,倒是让小将一愣。
“二位,让我先进去吧。”于淳眉宇间流露出忧色,诚恳地向其他两位调来的将领请求。
两位将领对视一眼,知道他们父子俩应当有些话要说,自然应允。陆小鹿也识趣地走到一旁看一位小兵磨戟。
于淳感激地冲众人一点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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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突然一亮,呆坐在桌案后的刑战迟钝地眨了眨眼。
“父亲……”
熟悉的声音和称呼唤回了他的神志,他又喜又悲地缓缓抬起头:
“吾儿……”
“为父……输了。”
在于淳眼中,父亲向来是顶天立地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从这位英雄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自责和脆弱。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他的心还是紧紧地揪了起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又庆幸最先进来的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人。因为以父亲现在的状态,只能带给下属恐慌和无措。
心病需要心药医,而刑战的心魔更需要强烈的刺激。
“父亲。”于淳一掀衣摆跪在地上,“恕孩儿无礼,敢问您今生亲手杀敌几何?”
刑战的瞳孔一缩,往日的杀戮景象在眼前一一浮现。
“几何?”于淳不依不饶地追问。
“大约……一百多人吧。”刑战哽着喉咙答道,头不由地垂了下去。为将为帅以后,亲自动手的机会并不多。
“一百多人可否为一国?”
“不可。”
“可否为一城?”
“自然也不可。”
“可否为一庄?”
“仍有些勉强,百人不过一个小村罢了。”刑战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跟着他的话头走。
“以一村的杀孽换一国的生灵,父亲以为如何?”于淳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不一样……”刑战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睛,“更多的人虽非死于我手,却死于我口。是因为我下了那样的命令,才会使他们……”
“若是你不下命令,他们是生是死?”
“这如何说得准?”刑战的眼神闪烁,“生死有命……”
“是您下令指挥死的人多,还是由着他们胡乱抵抗死的人多?”
“自然是胡乱抵抗的多!”刑战毫不犹豫地回答,
于淳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的功德已经很大了。”
“可若是换了别人指挥,也许能救活更多人。”
“这如何说得准?生死有命。”于淳淡笑着用他方才的话来堵他,“更何况,那时候没有比您更合适的指挥人选。”
“可那些被我派去断后的人……”
“总得有人去。”于淳直直地看着他,“父亲,只要打仗,就会死人。不同的是,死多少人,死的是谁。”
“将士们敬您、爱您,不是因为您能杀多少人。”
“百人而已,战场上厮杀的那些人之中,许多人手上的杀孽都比您多。”
“将士们爱戴您,是因为您能救成百上千倍于死去之人数量的人。”
“您能救一城、救一国,这是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只要您还站着,眼里还有必胜的光,将士们就愿意追随您,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
“必胜的光……”刑战若有所动,眼神迷离。
“对。”于淳的声音喑哑,“让他们相信,他们的牺牲可以带来更多人的重生。”
“那样的光,是救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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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戟的血污被磨得精光,锋利的刀刃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小兵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大牙:“你真行!”
“那时当然!”陆小鹿得意地把长戟递还给他。在西山大营几个月,她早已学会了在军中生活的一些技巧。
身后传来响动,她连忙起身回头,看到刑战亲自挑了帘子。
“二位进来吧。”他的声音遒劲有力。
等候已久的两位将领恭敬地行了一礼,快步走了进去。
陆小鹿下意识往他的眼睛瞥去,那沉稳自信的光芒让她心头一热。刑战也注意到了一旁的她,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陆小鹿连忙礼貌地鞠躬。
帘子被放下了,陆小鹿还来不及感叹,身后突然传来小兵的抽泣声,她惊讶地回过头。
“呜……太好了!”
十六七岁的小兵抱着死去的父亲留下的长戟,将脸紧紧贴在刀面上又笑又哭。
“太好了,我们又能打胜仗了!”
陆小鹿的心瞬间穿上了温暖却又坚强的盔甲。
是啊,他眼中闪耀的,是必胜的光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