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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根不用大火熄灭后查证,提起韦相时,几位重臣极力贬低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庆隆帝面色平静,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
命三思收好账册,他终于分出心思来管接见当地官员一事。
待楚刺史跪到内心煎熬,怀揣最后一丝期待,带着凉州城官员走上前面圣时。看到皇上平静的姿态,多年来一直揣摩帝王心术的他知道,黄花菜都凉了。
不仅如此,后面也许有更糟糕的事。
这种预感刚刚升腾,后面突然闪过来一道人影。
“求皇上给草民做主。”
跟随前来的御林军架起长矛,将冲上来的人隔绝在庆隆帝安全距离之外。这个安全距离,还在幽凉二州官员前面。
早在两州官员上前时,便已自觉退到一旁的卫嫤看得清清楚楚,冲上来的人正是石头。
被御林军挡在外面,石头脸上是一往无前的决绝。
“拖走。”
楚刺史朝西北军使个眼色。
见金色甲胄的西北军冲上来,石头嘶吼道:“草民全家皆为西北军所害,求皇上给草民做主。”
几乎要将喉咙震破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透过人群,传到震怒的庆隆帝耳中。
卫嫤很快意识到,这是个彻底砸实账册好机会。
只是庆隆帝何等尊贵,岂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想了想,她朝九公主打个眼色,脸上满是诚恳的请求。
闲来无事的九公主很容易收到她恳求,笑了笑,她走上前指下石头方向:“父皇,那边那人一直在吆喝,嗓子都快要喊哑了。”
庆隆帝凝神听下,饶有兴趣地问道:“哦?那让他说说看,到底有何冤屈。”
声嘶力竭的石头被三思带上前,跪在地上,看清面前明黄色的衣角,他竹筒倒豆全都说出来。
“皇上,小民全家世代为酒泉军户,因为有点管账本事,每季发军饷时,便被叫去临时充当账房。”
庆隆帝疑惑:“每季?”
这两个字出口,跪在地上的楚刺史面色颓然。完了,这下真的完了。虽然大部分银钱都由吴家贪墨,但他也有监察不利之责。
“这几十年来一直是每季发一回,先前是一回五吊大钱,后来慢慢变少,到最后每个人只有一吊半大钱。不仅如此,每旬还要交一次饭钱。小民家几代军户,明明先前不是这样。眼见同村军户生活越发凄惨,小民父祖无能为力,只能借合账之机,暗自记个数目。小民的祖父曾说过,十几年前皇上曾西巡过,等下次皇上来时将账册呈上去,皇上肯定会给咱们做主。”
石头声音有些沙哑,却不妨碍他把意思说明白。
“三个月,每个兵丁只发一吊半大钱?”庆隆帝呢喃道。
九公主满面惊讶:“父皇,御膳房一颗鸡蛋就要二两银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吊半大钱,只能买四分之三个鸡蛋,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这话真不是有意为之,虽然偶尔有些小心机,但一出生就被天下最有权势的帝王宠着,九公主心思真没有那么复杂。
她只是单纯地可怜面前面黄肌瘦的伸冤之人,想说点什么,烘托下她有多可怜。
但无心插柳柳成荫,一个鸡蛋要二两银子?身为成年后才登基的皇子,庆隆帝曾经有过王府,更知道市面上这些禽蛋肉菜大致价格。一枚鸡蛋顶多两文钱,到了御膳房却足足翻了千倍。
手中的账册,还有御膳房的菜价,以及面前瘦到似乎风一吹就跑的西北兵卒无不在昭示这一个事实。他原本引以为豪的秀丽江山,从京城到边疆,已经被一帮蛀虫叮咬得千疮百孔。这些年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期盼着官员过得富足后能尽心办差,终究只是他的期盼和幻想。
人心无足、欲壑难填,盛世当用重典。
“你所说那本账册,如今又在何处?”
石头扭头,目光准确地找到晏衡:“月前晏镇抚来要账册,小民与家人商议再三。还没等交出去,家中闯入一片黑衣人杀光小民全家,一把火烧光二十多年来各本记录详细的分账册。不仅如此,他们还抓住小民五岁的侄子,要挟小民交出藏在暗处的一本总账。小民不从,他们便剁掉了孩子手指。还好有晏镇抚帮忙保住总账册,顺带还帮忙求医问药。“
天呐……九公主捂住嘴巴,一双大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
“才五岁的孩子,他们怎么下得去手……父皇,这简直太可怕了。”
石头反驳道:“在那些人眼里,这算不上什么。我们酒泉最大的地头蛇周千户,因为觊觎王伯家祖传酿酒方子,派人强抢不说,还打算王伯一条腿。还好皇上派来了晏镇抚,前阵晏镇抚抓获周千户,在府衙面前公开审理,受害的酒泉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差点没把他淹死。”
庆隆帝眉头皱得几乎能夹起一只蚊子,扭头他看向晏衡:“此言当真?”
晏衡面色沉重,向前一步跪在地上:“石头家大火乃是臣亲眼所见,其侄断指后连发高烧,如今尚未脱离生命危险。至于周千户一事,臣向陛下请罪。周千户为害酒泉多年,积威颇重,以至于他都已下狱,提起他酒泉百姓仍是噤若寒蝉。为了稳住他,臣收了他贿赂的十一万两银子,其中五万两被臣自作主张发给了曾经受害的酒泉民众。臣公然贪污受贿,实在是罪该万死。”
庆隆帝怒道:“贪污受贿,的确罪不可恕。”
九公主惊讶:“父皇!”
安抚地看了九公主一眼,庆隆帝继续说道:“然而事急从权,爱卿所为不过是权宜之计,两相抵消算不得罪过。爱卿保住账册,又为酒泉百姓伸冤,此举实在是大功一件。只是账册?”
长舒一口气,晏衡缓缓说道:“账册一直被臣妥善保管,凉州同僚允臣翻看官衙往年账册。历时一个多月,臣妻终于做出了一本对比账册。”
庆隆帝看向卫嫤:“这样说来,账册乃是出自晏夫人手笔?”
卫嫤正想着那六万两贿赂之事,听晏衡这样提起,她终于明白参拜完黄庙后,卫妈妈所说塑金身之事顺其自然又是何意。
凉州贪腐实在是太严重,报上去后庆隆帝总会重视。而作为晏衡走马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到时周千户之事肯定会被人提及,自然而然也能引出那十一万两的贿赂。到那时候,她可以堂而皇之地捐掉这一大笔银子。
正想得入神,猛地被庆隆帝点到,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这些大额银票她一直都随身携带,这次虽然逃出来的急,但总算没被烧毁。掏下荷包,她从中抽出两张银票。
“回皇上的话,确实是臣妇所做,这其中舅舅也帮了不少忙。”
说完她将银票举过头顶:“幽州大火全因臣妇房中账册而起,账册又始于酒泉。这是周千户家人当日行贿时剩余银票,当日周老夫人送来的,便是一张五万两,六张一万两,臣妇一家丝毫未动。借此举,臣妇想将银两上缴,用于火灾后幽州城一些建筑的修整,救济火灾中伤亡的百姓。”
卫嫤思维虽然有点跳,但熟悉这一套的官场之人很容易听明白。
这下不仅是楚刺史,连袁刺史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晏镇抚运气也太好了点,本来板上钉钉的特大贪污案,机缘巧合之下却变成天大的好事。抓恶霸周千户是一份功劳,平民愤又得民心不说,周千户多年贪污来的银两,又借着这场火灾全都洒了出去,为他在皇上跟前赚足了爱民如子的贤臣印象。
袁刺史很难不去羡慕嫉妒恨,晏镇抚运道也太好了点。不对,是他娶得媳妇够好。结交得了公主、算得了账册,最后还能急中生智在这种场合给夫婿刷印象分。怪不得晏镇抚待她如珠似宝,一日三餐亲自下厨不说,后宅琐事也全包,要他有个这样如花似玉又能干的媳妇,他也愿意做这些。
从卫嫤身上,袁刺史头一次意识到,千万不能小瞧女人。
不仅是袁刺史,连庆隆帝也对阿怡这位“最好的朋友”刮目相看。从晏夫人身上,他隐隐看到了自己这一辈子最满意的女人——淑妃的影子。同样的容貌娇艳而不媚俗,同样的举止大方,同样的处事周全。阿怡眼光不错。
“贪官家产用于赈灾?这倒是个好主意。”
这话说出来,已经足够明确表达庆隆帝意思。“贪官”两字,更是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或多或少他们都贪过。
“多谢皇上。”
再次将银票高举过头顶,卫嫤长舒一口气。虽然这样一来,这笔银子无法捐给黄庙塑金身。但捐给受灾百姓,远比寺庙里一尊金子做的佛像意义更大。能救更多人不说,也能博得庆隆帝好感。
至于跟晏衡商量好的,要为韦氏捐一座金身,日后有的是功夫,她慢慢赚银子就是。
在卫嫤思考的同时,被石头惨状与周千户残暴连番震慑的庆隆帝终于下定决心,撕开这太平盛世里面的腐肉。他命西巡队伍原地扎营,御林军上去参与救火。同时,他又命端王回京,亲查吏部这些年拨往西北款项的原始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