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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雪容拿下陆子农家里的备份钥匙,一下班不急着进自己家门,反倒习惯先跑他家,看他回来了没。
而他,总是在她转动外面那道大门门锁时便迎了来,帮她开两人站在门口,随意,也刻意地总要聊上几句。
“今天有带工作回来吗?”纪雪容惦着以前的任性,担心打搅他,总会先问。
“没有,都在公司完成了。”陆子农记着以前为工作而忽略了她的寂寞,总是这样回答。
“真的?如果有事就说有事喔!”她认为他即使忙也会隐瞒。
“真的没事。”他笑,让她放心。
“那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回来煮,待会儿你过来吃饭。”她没有追根究柢,只是选择将他体贴她的善意隐瞒摆进心里。
“我跟你一起去。”他拿了钥匙便走出大门。
下班时间早点,两人就到超市逛逛,若她要加班或是应酬便打通电话让他记得吃饭。
相处的感觉如同一对恩爱夫妻,熟悉彼此的喜好,了解彼此的心意,他们曾经相爱,曾经错过,如今,多了一份小心翼翼,只想保护对方的心,不再受伤。
用过餐,偶尔他提议到附近小鲍园散步,有时她想去逛街看看市场状况,假日,开车载两辆脚踏车到较远的河滨公园吹吹风,看场电影,享受一顿美食,不管到哪里,两人必定形影不离。
他们都喜欢忙碌的工作之余有对方陪伴的闲适生活,不必武装,不必刻意讨好,即使只是坐在客厅,肩并着肩,看看书,看看电视,心灵的满足,胜于一切。
虽然两人不住在一起,却老是黏在一起,蒋拓很高兴他们进展顺利,打趣地说,早知道租一间就好,浪费钱。
他们一阵尴尬,事实上,进展根本没有蒋拓想象中那么“快”
甜蜜,丝丝地盘缠在彼此心间,经蒋拓点明,没人出声否认,一切,似乎都朝着所有人希望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成形中。
“子农,你看”一日,纪雪容翻看旅游杂志,中间的跨页广告,吸引了她的目光。
“嗯?”他靠过去,闻到她淡淡的发香,一阵心神荡漾。
他没看她手中的杂志,看着她。
“我一直想买这种户外休闲椅,摆在外面阳台,再种些植物,弄个小型的阳台花园。”纪雪容想象着那画面。
“嗯不错”他根本心不在焉。
一个男人,心爱的女人就在身旁,能动心忍性这么久,已经超越人类极限了。
包别说此时她就倚着他,香香软软的身体将全部重量都靠向他,不知不觉地,他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往她的唇。
她应该不会拒绝他吧!
会吗?
“那我们放假的时候去买。”她突然仰起脸给他灿烂一笑。
顿时,他像个还没犯罪就被识破意图的现行犯,一脸尴尬错愕。
“怎么了?”她疑惑地盯着他呆掉的表情。
“现在、现在去买。”他马上看向她指的广告,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现在?”她眼睛一亮。
“不现在去,你又要挂在心上好几天,然后事情一忙,就又懒了。”他心里感叹着,时机一过兮,不复返。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她撒娇地环住他手臂,柔软的胸脯抵着他的臂膀。“我就是什么都想做,可是一下班就没有足够的动力了。”
“那我就做你的动力,拖着你动。”要命喔陆子农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头满脑子邪恶思想的恶狼。
再这样下去,他不是拖她去买东西,而是拖她进房间。
“好,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她从沙发站起,回房间套件衬衫和牛仔裤,很快就准备好了。
陆子农一向也是这样的穿着style,两人站在一起,竟就像热恋中的情侣,穿起情人装了。
这时,他也已经在内心向单纯不知他心思的纪雪容告解完毕。
开着陆子农的休旅车,到一间卖各式diy工具、组装家具的大卖场,纪雪容像个孩子,试过每一张休闲椅,见到吊床又动起了另一个念头。
“我们退休以后,到乡下买间透天房子,在前面种两棵大树,树中间就放这种吊床,好不好?”她兴高彩烈地想象未来的画面。
“好。”他笑着,也想着未来。牵着她的手,走过一片金黄稻田的乡间小路,或是他骑着脚踏车,她坐后面,环着他的腰,指向前方落日他渐渐相信,这样美好的一天,会实现的。
“雪容?”
当他们讨论着要买哪一组休闲桌椅时,听见背后有人叫“雪容”
两人同时回过头,几个打扮新潮的年轻男女,手上提着烤肉用具,其中一人冲着纪雪容挥挥手。
“阿邦?真巧”纪雪容打了声招呼,心中闪过不妙的预感。
“厉害吧!看你的背影就认出来了。”名叫阿邦的男子扬起帅气的眉。
“那是我保养得好。”她勉强地笑了笑。
阿邦向和他一起的朋友介绍纪雪容。“我以前的女朋友,怎么样,漂亮吧?我们在她的大学毕业典礼相遇的。”
这时,三条黑线已自纪雪容额头划下。阿邦臂弯上勾着的女孩一脸不悦地盯着纪雪容。
“我们临时起意要到滨海公路烤肉,放烟火,要不要一起去?”阿邦问纪雪容。
“呃你们去就好了。”她朝阿邦皱眉,没看见她旁边站着一个人吗?
“你男朋友?”阿邦当然看见了,瞟了陆子农一眼,打量意味十分浓厚。
纪雪容尴尬地要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不错,没找个太差的,要不然我当年被你甩了,就太不值得了。”阿邦说完,对自己能将感情看得如此豁达,实在太帅了,自我感觉良好地笑了几声。
纪雪容头晕,这个人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大脑,口无遮拦的。
阿邦是纪雪容大学同学的哥哥,毕业典礼时,对她一见倾心便展开追求。那时,纪雪容对他那毫无心眼,有什么说什么的个性觉得很有趣。
或许是与陆子农交往时的猜心太伤神,她不想再谈那样耗尽心力的恋爱,想尽早忘记陆子农,便默许了阿邦的追求。
然而,阿邦是个不想长大的男人,没责任心,也不去规划未来,完全是及时行乐型的。
当纪雪容进入职场,两人的对话愈来愈空洞乏味,很快便觉得疲累,他不了解她,她也没让他走进她的心,最后,协议分手。
纪雪容悄悄地瞄了陆子农一眼,但从他表情中看不出情绪,他只是挂着淡而有礼的微笑,没打算介入他们的叙旧。
“好啦!那我们走了,有空联络,我电话没改。”阿邦见纪雪容没有意愿,便吆喝着朋友,离开了。
待他们一群人走远,陆子农问纪雪容:“决定买哪一组?”
“这组好了。”她指向一组墨绿色帆布的折叠椅,搭配一个方形小茶几。
此时,她已经没了之前的兴味盎然,只担心着,陆子农有没有不开心,他心里想着些什么?
休闲椅和茶几摆进阳台,亮起橘黄色的阳台灯,再将屋子里的长春藤移到茶几上,自成一格的小天地,轻松惬意。
“感觉很不错。”陆子农微笑道。
“嗯”纪雪容望着盆栽,也点头。脑子里却在斟酌着,要不要主动告诉他关于阿邦的事。
“我就很缺乏生活情趣。”他突然说。
“怎么会?你的兴趣很广泛啊,只是属于静态的比较多而已,像音乐、电影,你就比我懂得多。”她连忙说,心头蒙上沮丧。是不是因为阿邦的关系,他心情不好了?
“谢谢你的安慰。”他笑。
“子农”她想谈,不要任何可能损及他们情感的问题稹在他心头。
“我们是不是来试坐一下,享受一杯晚上的‘下午茶’?”他提议。
“好啊!您请坐,我马上送茶过来。”纪雪容想藉这个聊天的机会探探他的想法,进厨房冲了一壶花草茶。
陆子农坐在休闲椅上,望向没有星星的黑幕,一直噙在嘴角的笑容,隐去了。
他在意。
在意的不是纪雪容曾爱上别的男人,而是在意她喜欢过的是怎样的男人。
他的生活方式简单,不喜欢太喧哗、吵杂的环境,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与刚才遇见那个充满活力,直爽开朗的男人,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那个名叫阿邦的男子,是她离开他之后,交往的对象。
此时,他不再乐观地以为两人渐入佳境,仿佛回到过去,享受在一起的甜蜜时光,也不再认为纪雪容喜欢有他陪伴,满意这样的生活方式。
这一瞬间,他才终于恍然大悟,当初,雪容为什么离开他。
他太闷、太无趣,安于稳定的生活,只要有她,他就有了一切,但是,她呢?
以为只要能挪出时间来陪伴她,就不会重蹈覆辙,事实上,他连她喜欢什么都不了解,事实上,是她在陪着他呀!
苦涩泛上舌尖,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以爱为名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假装看不见她笑容底下,逐渐失去光采的心灵?
“茶来喽”纪雪容端着茶盘,轻巧地来到阳台。
模仿餐厅里的服务生,有模有样地将茶和杯子摆到桌上,附上一盘小饼干,未了,还弯腰说声:“请慢用。”
陆子农抬起深邃的眼眸望向她,益发觉得这样活跃亮丽的她,不该跟着他过这种平凡生活。
“怎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服务生?”她轻笑着,坐下来,为他的杯子倒入茶水。
“雪容”
“嗯?”美丽的眼望向他,一派清澈如水。
“现在的你,快乐吗?”
“快乐啊!”她笑着说。“能像这样悠哉悠哉地暍杯茶,和你聊聊天,我就觉得很满足。”
“那就好”他啜了口茶,感觉她笑得牵强。
心中装有心事的人,无论眼中看见什么,依然只相信自己相信的。
也许现在她还能说服自己接受,但是,日子久了,会不会变得愈来愈不快乐,愈来愈痛苦?最后,又
“你呢?我这样一天到晚缠着你,会不会很烦?”她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回避,不安于是浮现。
他摇头。“我喜欢有你缠着。”
“我跟阿邦交往不到四个月。”她还是决定提起他。对阿邦,她已无太多记忆,她想了解的是陆子农的感觉。
“嗯。”“那个时候,刚毕业,还没工作,他很爱玩,经常一群人租几辆车子,全省跑透透,其实比较像玩伴。”
“嗯。”“分手后就没联络过了,刚刚看到,还差点记不起他的名字。”她笑了笑,想盖过此时沉重的气氛。
“趁年轻时,到处走走,这样很好。”他附和着,更加肯定心中的疑虑。
为什么她翻着旅游书却不开口要他陪她出国去玩,她认为他没有时间,或者认为他没兴趣,所以压抑自己的喜好?
他愿意陪她到天涯海角,愿意陪她做任何事,只是,善良的她为他考虑太多,为配合他的喜好,在开口前就先自我否决了?
两人一阵沉默。
“子农”
“怎么了?”
“你有没有什么事想说?”哀愁染上她的眉间,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问。
“这茶不错,甘甘凉凉的,很提神。”
“我在百货公司买的,就在我们专柜隔壁,改天帮你买一包。”见他转移话题,她虽失落却也只能作罢了。
他的心情总是藏得很深,而她,从来不是他愿意倾吐的对象
纪雪容开始感觉和陆子农之间有了些变化,只是这不同,说不上来中间到底卡着什么。
她一样回家前先进他家的门,他们也和往常一样一起吃饭,有说有笑,无论她怎么闹他、缠他,他也一概好脾气地包容,那无奈又宠爱的表情,依然。
她像个侦探,拼命想从他表情中找出蛛丝马迹,想找出他有心事的证据,但是,就是没有!
“子农,子农”纪雪容一下班,冲进陆子农家里,兴奋地到处唤他。
他从书房走出来,接住她飞扑而来的身子,轻敲她的脑袋,责备说:“穿高跟鞋还这么用冲的。”
“今天听一个客户说桃园有位老先生,退休后因为兴趣,经营一个好美的花园,还养了很多奇珍异兽,现在有开放参观,我们明天去看看好不好?”
“是喔”陆子农异常的没有一口答应。
“你有事?”她疑惑问道。“是没有不过,你要不要跟朋友玄逛逛街,喝杯咖啡聊聊天什么的?”
“为什么这么问?”她不懂。
“没什么,只是想说我们老是往郊外跑,你偶尔也会想热闹一下吧?”
“那你可以陪我去逛街,陪我去喝咖啡。”她嘟起嘴,才仿佛感觉这阵子都是她一迳地想去哪里,他虽然从未拒绝,但似乎不再主动约她。
“我们每天都可以见面,随时可以聊天,朋友的感情也要维系。”
“可是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比较开心啊!”她说。
“这样生活圈会愈来愈小,久了,会觉得生活太单调”他猜想她又在勉强自己、催眠自己。
“觉得我整天黏着你,很烦?”她开始有点生气。
“不是”他要如何解释?
“那你说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找朋友?你不能陪我吗?”
“也不是一定要你怎样,重点要你觉得开心。”
“你没有说真话。”她直视他,觉得他只是找个借口搪塞,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这是我的真心话。”
“好!那我以后都不找你了,去找朋友。”她负气地转身就要离开。
“雪容,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拉住她。
“那是什么意思?”她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每天都跟我在一起,不觉得无聊吗?”
她瞪着他,不想接话,一股委屈在心里愈滚愈大。
“雪容”她一不说话,他就慌了,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
“你觉得我无聊,我就无聊,你怎么看我,我就是什么!”她气他不肯说心里话,气他只会自以为是地为她着想,她就喜欢跟他在一起,喜欢这样单纯的生活,为什么要将她往外推。
除非是他不耐烦了,不想跟她在一起。
“当然,如果你不这么觉得”他感觉愈说愈糟,干脆停下解释。
这是他的私心,想着,只要两人不天天腻在一起,给她多一点自由空间,她的生活更丰富精采些,也许,她会不那么快觉得厌烦。
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但他希望她快乐,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会,我觉得好无聊,觉得你是天底下最无聊的男人!明天我会去找朋友,后天也会,以后的每一天都没空理你了!”她气得甩开他的手,跑回自己家里。
叮咚!叮咚!“雪容”陆子农追过来,拼命在门外按电铃。
她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就是不开门,不理他。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状况,他不懂她,她也不懂他,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却总为在乎对方的感受隐而不发,最后,小小问题酝酿成灾。
门铃停住了。
她听见对面铁门关上的声音,一切恢复寂静。
她连电灯都没开。
也许,委屈的是他,他开始感觉每天腻在一起缺乏养分,所以,他希望留点空间给自己,所以,希望她培养自己的兴趣,建立自己的生活圈。
原来,她一直在为难他。
纪雪容的负面情绪因为看不见陆子农的心而开始泛滥。
她不想曲解他的意思,但是,她无法克制自己为他加上罪名,因为,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她根本无从了解起。
搬到这里快两个月了,他对她还是彬彬有礼,像个寻常朋友一样,她主动去抱他、赖他,他被动地反应。
连亲吻也不曾有过。或许,他根本不以为两人在交往,他待她,始终是朋友.想到这,她又陷入深黑无底的彷徨中。如果真是这样,他是怎样看待她的?和男明友分手后就迫不及待地找他垫档,说分手的是她,回头找他的也是她,现在居然莫名其妙地以女朋友自居,霸占他所有时间?
短短几分钟里,纪雪容的脑中闪过千百种的可能,愈想愈往牛角尖里钻去。
在公司里,她可以冷静地处理各种人事纷争,碰上爱情,她依然是六年前那个无法说服自己,无法让自己冷静的任性女孩。
山河易改,本性难移就是如此吗?
她在泪光中凄凄地扯开嘴角,简单一句“你到底爱我不爱?”就能解开的僵局,两道门之间却存在那么多与自己性格不符的障碍,跨不过去。
她怕,怕他回答时有那么一刻迟疑、犹豫。怕自己梦想关于两人未来的一切,只是一厢情愿。但是,她拼命拉住自己不要再往黑暗处钻,因为,她爱他,不想离开他。这次,她不能再做出六年前那样冲动的决定
纪雪容一夜无眠,一早,她便出门回桃园父母家。
因为、心里有事,中午,难得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却毫无胃口;下午,勉强打起精神陪两老打打小麻将,晚上吃过饭就回台北了。
一个人在百货公司里闲逛,走累了,随便找间连锁咖啡馆,坐下来喝杯咖啡。
落地窗外,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神色呆滞,步伐匆忙地往前走,即使生活不那么如意,都有别人无法分担的压力,这些人还是认命地往前走,继续为生活忙碌。
她呢?工作顺利、家庭和乐、经济没压力,有个好到无可挑剔的邻居,她却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往左还是往右。
爱情究竟是占了女人百分之八十的心思,拥有爱情,就拥有百分之百的动力,然而,少了那百分之八十,剩余的二十竟只够维持日复一日,不知所谓的运转。
陆子农是她的罩门,是她无论经过多少历练仍然无法破解的死穴,他的沉默更显出她的咄咄逼人,任性无理,终究还是无法成熟面对。
十点过了,店面的灯一盏盏熄了,原本明亮热闹的街道也一下子黯淡下来,灰暗中只会使心境更加萧瑟,空坐在这里发呆,除了消耗时间,一点振作的念头都没
叹口气,还是得回家。
离开咖啡店,纪雪容驱车回到公寓。
乘坐电梯,数字住上跳心情反而往下沉。
从皮包拿出钥匙,才刚插入锁孔,对面的门便打开了。
陆子农低低地唤了她一声:“雪容”
那叫唤酸了她的眼,明明一整天想的都是他,当人就在身后,她却反而倔强地不愿回头,门一开,迅速闪入屋内,现在,她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而且,也不想再假装两人之间没有问题,嘻嘻哈哈地便让这件事过去。
棒日,星期天,纪雪容依然选择早出晚归,游魂似地到处乱晃。
也许,梗着这口气,是要逼陆子农做个决定,她再受不了这样暧昧不清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