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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上一杯威士忌的时候,石诺伦终于还是问了。
“你到底要郁卒多久?”
“啊?”林时硕醒神,露出疑惑的表情。“郁卒?我吗?”
“废话。不然我是在问谁?”对方翻了个白眼,显然已经受够了他这副死人样。
“我?”他笑了一声,故作平常。“我哪有郁卒,干嘛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已经连续喝了三、四天的纯威士忌了。”
“然后?”他皱起眉头。“这有什么关联?”
石诺伦瞅了他一眼,没想到竟然有人不自知到这种地步。“平常你喝的都是黑俄罗斯,只有在你不爽的时候才会叫威士忌。”
林时硕怔了一下,半信半疑。“有这回事?”
“你怀疑?”他笑了一笑,随手拿了抹布就开始随便擦拭吧台内。“从你接手公司的事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子。”
“那是巧合吧。”林时硕苦笑。
“不相信的话,下次你可以问圣昂。”
“对了,那家伙放假了?”他像是被提醒了什么而问出口。
他的问题却让石诺伦愣住。
果然,这家伙还在恍神。
“拜托你振作点,这个问题半个小时前你就问过了。”
“嗄?”林时硕有些意外。“有吗?我有问过?”
“你一进门,第一句话就问我他是不是放假。”他叹了口气,有种冲动想拿手上的抹布往他脸上丢。
“真的?”
“不要再问废话了。你到底是在想什么?”这家伙一定有问题,绝对不是他太多虑。
林时硕静了一静,苦笑。“最近公司比较忙,想一些杂事想得太出神”
“你确定是在想公事?”石诺伦打断了他的话。
“不然呢?我还有什么好想的?”林时硕耸肩,故作轻松。
“例如女人。”
对方明白地将答案给说出来,而且斩钉截铁。
林时硕却哈哈干笑了一笑,摆明不想正面回答。
“说到女人,你和那个小不点女朋友还顺利吧?”他装傻地将话题扯到对方身上。
“托你们两个的福,好得很。”他扬扬眉,点了个头。“还有,不要随便把话题岔开。”
这反应让林时硕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化。
“你和那个女人结束了?”石诺伦马上追问一句。
林时硕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你觉得我们有‘开始’过吗?”
真是所谓的风水轮流转。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那个“急于确定对方接不接受自己”的人。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当事人。”
“既然这样,那哪来的结束。”他别过头去,伸手拿来酒杯喝了一口,无法压抑内心里的那丝不耐烦。
“不是结束的话,你在苦闷什么?”
“我没有苦闷,那是你的错觉。”他将酒杯摆了回去,顺手拿来烟盒抽出一根,正想点燃。
“不要跟我装傻。”石诺伦一把夺去他手上的烟。“要嘛就去解决,不然就不要一天到晚让我看你这张脸。”
林时硕愣了一下子,才醒神。“这下可好,我连花钱来这里自怨自艾的权利都没有了?”
“要花钱自怨自艾就去别的地方,不要来我这里。”
他的话让林时硕沉默。
“也好。”半晌,他拿出皮夹,抽出两张百元钞摆上。“我知道了。是朋友就不该影响彼此的情绪。”
石诺伦看着他的死样子,脑海里的念头似乎从“拿抹布砸他”跃升为“一拳往他脸上挥”
“听说你好像嫌我不够有行动力?”他忽然开口提醒他。“我好像也听说你念圣昂不够冲动?”
“那是两码子事,情况不同。”林时硕别过头去,明显不想争辩。
“都是一男一女的事,哪有什么不同的情况?”
“这不只是一男一女的,这牵扯到石家和林家的关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石家和林家’比较高尚,不能和我们这种平民混为一谈?”石诺伦打断了他的话。
“你想太多。”
“我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够了!”林时硕猛然站起身,一副要闪人的样子。“我已经够烦了,不想再跟你吵这些。”
“我不是在跟你吵什么,我是在还你人情。”
“还人情?”林时硕皱眉,盯著他瞧。“谁还人情是这种态度?”
“有,就是我。”石诺伦回得理直气壮。
他沉默了。
“随便你,我要去别的地方自怨自艾。”他转身,正想往门口走。
“如果,你已经到了无计可施、再也做不了任何努力了,”石诺伦启口,叫住了他。“到时候你再来这里自怜自艾,我会跟你站在同一边。”
这话让林时硕站住脚,沉默了好一会儿。
几秒过去了,他才缓缓回头。“你们两人一定要说一样的话吗?”
石诺伦先是微愣,随即意会过来。
“因为那是真理。”
他伸手,将夺来的烟放回了吧台上。
***
然而,林时硕犹豫了。
就在他将车子停在“凌石”正对面的时候,他竟然怯步了。
他熄了引擎,吁了一口气。他真的再也挤不出什么理由可以上楼去找她,更别说是挽回得了什么。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要迈步去追求一段九死一生的感情,那是需要多少的勇气与毅力。
而且,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
倘若她又拿公事来要他滚,他又该如何反应?
他想像不出来,一点对策也没有。
算了。
林时硕打开车门步出车外,放弃无谓的挣扎。
不如就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法,告诉她他爱她,他压根儿不在乎什么狗屁年龄的问题;他也要让她知道,他不缺钱、不缺地位,林家不需要仰赖石家的声望来往上爬。
如果这些话还不足以改变她的想法,那么,他也可以死心得彻底,一点遗憾也不会留了。
于是,他走向“凌石”的大门,对著那位几乎把他当作常客的警卫递出微笑,然后搭上电梯直达顶楼。
当然,是抱著一种成为炮灰的觉悟。
电梯门在顶楼开启的时候,第一眼便是看到候雅仁。
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候雅仁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所有的东西。
“啊?”候雅仁见到他,有些小惊讶。“是你。”
“你要离开这家公司了?”从他将桌上的东西装箱看来,他若不是要离职,便是被调派到别的地方去。
“算是吧。”候雅仁耸耸肩,笑了一笑。
“算是?什么意思?”
“我被调到其它的公司去,准备支援别人。”说完,他继续忙著手边的事。
“原来如此”林时硕点了点头,反正这家伙的事情跟他无关,也没必要问太多。“你的老板呢?”
他指的是石靖轩。
“你是说总经理吗?”看着林时硕的脸,候雅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当然。不然你还有别的老板吗?”这家伙果然是个怪人,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
“显然她没告诉你。”他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这话让林时硕的心底浮现了不好的预感。“有什么是我该知道、却还没知道的?”
“石总经理她”候雅仁稍微停下手边的动作,叹了口气。“她前几天已经被调到纽约分公司去了。”
瞬间,林时硕没了想法。
他面无表情,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所以,她人已经在纽约?”这是他唯一挤得出来的问句。
“嗯,不在台湾了。”对方点头,扬起淡淡的微笑,似是在安慰他。“需要给你那边的电话吗?也许你可以试著”
“不用了。”林时硕伸手阻止他往下说:“真的,不用了。”
当所有的期待都像飘散在空中的泡泡一样脆弱时,一个泡泡扣一百个泡泡,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反正都是伸手触及就会幻灭,能有什么差别?
“你呢?”林时硕提起精神,勉强挤出一丝制式笑容。“你没跟著她过去?”
“我?”候雅仁笑了出声,低下头继续将零散的东西摆入纸箱里。“她是有问过我的意愿,不过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不可能说走就走。”
林时硕静了静,保持著同样表情。
他有他自己的生活。
那石靖轩呢?
她自己的生活是什么?
盗文行动。)
“是她自愿过去的?还是被上头的人指派?”他忍不住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对方抬起头,耸耸肩。“我的身分不适合过问这种事。”
“也是。”
林时硕抿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你继续忙你的事,我也该走了。车子还停在红线上。”说完,他露出苦笑。
候雅仁没有回答什么,只是目送他走进电梯里。
果然,雨刷上面夹了一张红单子。
林时硕站在车旁,痴痴地看着那张罚单,心里却毫无感受。不管是对于这张红单,还是石靖轩已经不在台湾的事实。
这正常吗?
再怎么样他也该感到失望,或是难过,甚至是生气
忽然,口袋里的行动电话响起,唤醒了他。
“喂?”他无意识地接起,没去关心对方是谁。
谁都可能会是来电者,唯独不可能是她。
‘总经理吗?’听这声音,是岳安琪。‘等等可不可以麻烦您回公司一趟?’
“应该可以。怎么了?”他吸了吸鼻子,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上次转让给凌石的单子好像出了点问题,厂商现在抱怨很多。’
林时硕听了,微愣。
朝他席卷而来的不是公事,而是石靖轩的一切。
霎时之间,迟来的痛心浮上了皮肤表面,宛如针扎,也像是体内的感情无处宣泄,正急著找寻出口一并解脱。
“我现在没办法思考这些。”林时硕提气,然后长长吐出。
‘总经理?’岳安琪在另一头听出了他的异常。‘你还好吧?’
“没什么。”他低下头,连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我十分钟后回电给你,ok?”
语毕,他切断讯号躲进车里,将自己锁在这个小空间之中。
他趴在方向盘上,呼吸不自觉地渐渐沉重。他听说深呼吸可以减缓疼痛感,不知道这个理论适不适用在心痛上?
厂商那边抱怨很多,他们可能抱怨些什么?
她是为了从他身边逃开,才决定接手纽约分公司的工作?
脑袋里的细胞在公事与私事之间跳跃,林时硕深深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崩溃,否则哪个正常人可以这样生活超过三天?
思及至此,他缓缓抬头,无神地直视前方。
四周车水马龙,他耳里却安静到仿佛产生了耳鸣。
他以为他很平静,事实上他的平静却像是台风眼一样,跟整个暴风圈比起来,这样的比例小得令他连一吋也不敢移动。
只怕他一个没站稳,便被卷入其中,从此回不了原点。
那么,他已经走到了无计可施的边界了吗?他是否已经符合“身心俱疲”这四个字的意境?
如果是的话,他可否选择一了百了,彻底死心不再妄想?
因为他再也不想期待了。
他再也不能承受每每期待却又落空的伤害,连一次都不能再承受了。这一定是现世报,报应他过去伤害过太多女人。
原来被所爱的人给放弃,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他如梦方醒,甩了甩头。
就当作是报应吧。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也是真理。将之视为人生的一堂课,或许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是他唯一的麻葯。
他再一次深呼吸,然后拿出行动电话按下回拨键。
“安琪,”他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我现在正赶回公司,你先跟我大概说明一下客户那边抱怨了什么吧。”
语毕,他发动了引擎。
纽约?冬末
黑色朋驰停在商业大楼前。
右后方的车门被开启,深红色的鞋跟踏在积雪的地面上。
石靖轩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大楼。下一秒,身穿黑西装的美籍男士走到她身后就要为她撑起伞。
“不用了。”她伸出手,用英文阻止对方。“直接进去就好。”
说完,她跨步往正门走去,男人则是收起那把伞,跟随在她后方。
“其他要争取合作案的厂商都是今天来谈吗?”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电梯前的时候,转头问了对方一句。
“有两家是后天才会到。”
男人从怀里拿出记事本,翻了几页确认。“对,没错,是两家。从荷兰和法国的厂商是后天才来。”
石靖轩则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等一下会有一家来自台湾的公司。”男人抬头,补述说明。
“哦?”虽然她向来不把台湾的竞争者放在眼里,不过她还是得表示关心一下。“怎么会?之前没听说过。”
“这个嘛”
对方犹疑了一会儿,耸耸肩。“应该是比我们晚了一、两个月才提案,所以情报来不及搜集。”
“无所谓。”她笑了一笑,反正对她来说不是威胁,她只担心地主厂商而已。“是哪一家公司?”
“是一家叫”
忽然,鞋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清脆声响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也打断了男子到嘴边的话。
两人同时朝著来者望去。
她想,她已经知道是哪一家公司了。
林时硕由那扇大门走了进来,身穿一件黑色大衣,颈上披著深蓝色的围巾任其垂挂著。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同时也忙著拍落肩上的雪片。
他看起来还是一样迷人。
“那家公司叫”身边的秘书醒神,接著说道。
“擎佑。”
她代他说了出口。
男子愣了一愣,未发一语,而是把记事本合上。“没错,就是‘擎佑’。”
宛如听见有人说出自家公司的名字,林时硕抬起头朝著声音望去,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影。
说不意外绝对是谎言。
但是想想,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他早就猜想到石家可能会来争取这件高利润的合作案,只是他没料到竟然会是“她”来谈。
思及至此,他收回了目光,稳稳地站在电梯前,等待,仿佛他再也不认得身旁的这个女人一般。
见他连个客套问候都没有,石靖轩也未做任何反应。
直到“叮”的一声,电梯门开启。
“你们先请,我等人。”林时硕开口一句英文,伫立不前。
他的声音熟悉得令她浑身都不自在,他曾经说过的一字一句几乎都像是在她耳边重现。
她步入电梯,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她忍不住瞥了电梯外的他一眼。他低头、抬头,不时朝著门外望。
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未曾和她对上。
***
和他共处在同一间会议室里几乎让她窒息。
石靖轩趁著休息时间躲进了盥洗室。忍著自来水的冰冷,她洗了一把脸,企图让自己回到平常状态。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觉狼狈。
而她的狼狈,来自他的冷静。
他用那双眼睛直视著她,看着她在台上作简报;而那双眼睛也曾经热情如炬地凝视著自己,仿佛是在凝视著什么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品
忽然,她醒神。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再这样下去,可能合作案就飞了也说不定。
她抖擞起精神,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在补上一层淡淡的彩妆之后,她抬起胸膛步出洗手间。
却在敲了两下门扉踏进一步的瞬间,她见里头只有两个在吸烟的男人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会议室。
“啊”她先是一怔,然后意识到自己走错方向。“抱歉,我走错了。”
这是吸烟室。
话题被人打断,两个男人同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愣住。
其中一人便是林时硕。这让她想起了他身上的淡淡烟味。
“这里的门长得太像了,不好意思。”她再次道歉,笑得尴尬。
林时硕只是轻轻地瞥了她一眼,便又回过头去,望向窗外,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没关系,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常走错。”另一陌生男子对她笑了一笑,同时点头释出善意。
石靖轩压抑著某种情绪,依然保持著笑容,退身而出。
她转身,提步往反方向走,林时硕那双冷漠的眼神却狠狠地烙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的胸口闷得像是一座活火山。
需要她去专注的合作提案,早被她抛至九霄云外去了。
为什么他要用那种眼神看她?那样的眼神就连“仇视”都称不上,那简直是把她当作空气一般来看待。
为什么?
只因为她离开台湾?只因为她选择来到纽约?
忽然,开门声打散了她的情绪。
她下意识回头,是刚才那名陌生男子从吸烟室里走出来。
似乎是发觉到她的目光,对方递上一抹客套微笑,当然石靖轩也报以同性质的笑容。
接著对方转身离去,走入另一扇门里。
石靖轩本想掉头走回会议室去,事实上,她也应该要这么做才对。但是她没有。
她像是哪条神经接错线似的,再次迈步走向吸烟室。
因为那里只剩一个人。
没想到最后迫切需要独处的人竟成了她。
石靖轩闯进吸烟室,顺手将门锁上。
她的“入侵”确实引起了林时硕的注意,但他脸上却毫无表情,仿佛她是路过,而不是冲进来与他对峙。
“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
她脱口就是质问。她豁出去了。
倘若是昨日的她来看今日的自己,她肯定会笑掉大牙。
面对她的问题,林时硕只是眨了眨眼,又别过头去面对著窗外。手上的烟已经捻熄,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你”他那几乎可以比拟石头的态度,让石靖轩忍不住拉高的声量。“就因为我接下这边的工作?”
她走向他,走到了他身后。
“就因为我得接下这里的工作,所以你情愿当作不认识我?”
林时硕依然无动于衷。
他的心一定是在那天晚上就已经死去,否则他怎么能够这么无情?
曾经让他共存于天堂与地狱的女人就站在他身后,要求他给予一丁点的回应,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给予什么。
眼里看着的,是窗外纷纷落下的雪花。
心里浮现的,是比雪花还要更加净白的空无。
他呆然,再次抽出一根烟,就要点上。
“看着我!”
石靖轩压抑不住自己的满腔怒火,伸手抓主了他的腕,,断了他点芳烟的动作。
她抬头,直视他的双眼。
“这就是你给我的反应?彻底把我当成空气?”
她的触碰,忽然让他的身体回想起了一切。
回想起他刻意让自己遗忘的那一部分。
他像是苏醒了过来般的,指间的烟直落地。他伸手扶住她的脸颊,情不自禁吻上她的唇瓣。
牢固的、扎实的,他给了她一记长长的吻。
石靖轩愕然。
这个吻诉说了他的怨、他的怒、他的等待、他的压抑,还有他这几个月来的不甘。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吻也可以传递如此复杂的情绪。存在过的感受不会平空消逝,只会被人深埋。
许久,他放开了她的唇,凝视著她。
“如果我不装作从来就不认识你的话”他低语著,那种绝望的口气令她心碎。“我就会当众这么做。”
说完,他并未给她回应的机会,而是放开了她,转身步出吸烟室,留下她独自一人在原地。
石靖轩呆若木鸡。
会议就要开始了,她得快点回去才行。
她在脑子里不断提醒自己这点,然而身体却像是拥有了自主权似的,完全不听使唤,连半步都动不了。
如果有一种东西可以彻底击垮她的话,那无疑就是刚才那一吻了。
不论她在商场上是多么呼风唤雨,她终究还是一个女人。她不是不懂得什么叫思念,她也知道什么叫作渴望。
这半年来她几乎都在回忆他的吻、他的拥抱、他的笑容。而在这一刻,那朝思暮想的吻终于实现。
但,却毫无幸福可言。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她牺牲了他,只为了换来无尽的工作:她放弃了他,换回往日的生活:她选择把他抛至脑后,只为求得二十四小时的专注力。
然而换来的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不确定了。
她只知道,在她有生之年里,从来没有这么懊悔过,仿佛可以感觉到所有真正值得珍惜的东西,在刚才那一刻全从她的指缝间溜走。
选择坐以待毙的人是她。
不愿面对挑战的人,也是她。
她走到沙发旁,坐在扶手上,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针会议已经开始了。
也罢。去他妈的合作案。
石靖轩抬起头,茫然地望着窗外的雪景。此时此刻,她只想缓慢地呼吸每一次,同时哀悼她曾经为了工作所失去的东西。
忽然,一滴泪水自她左眼滑落。
她伸手,以指轻轻擦拭。
上一次掉泪是几年前的事了?
她回忆著,却自嘲地笑了出声。
***
纽约国际机场的人潮依然可观。
空气冰凉,人声却沸腾。
林时硕坐在位置上,脚边摆著一只简单的行李;他盯著地板发愣,等侯登机广播。
他不确定自己正在想些什么。
甚至一直到现在,他还怀疑昨天所发生的事只是梦一场。她后来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回到会议上?他不知道原因。
他想关心,但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立场。
忽然,一双脚就停伫在他眼前,挡去了他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抬头。
然后,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石靖轩就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
“你”这应该不是他的幻觉。
她穿著一身休闲,全然不同于平时的模样。厚重的夹克让她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矮小瘦弱了些。
不可否认,居家模样的她,一直是他记忆里最不愿割舍的部分。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醒神,掩饰了惊讶的表情。
“送机。”她答得直接,也扬起微笑。
“送机?”林时硕皱眉,故作开玩笑般的。“送我吗?”
“当然。不然你觉得我来送谁?”她微笑,笑得真诚。
然而这么直接的回答却反而让他不知所措。
“你怎么知道我搭几点的飞机?”干脆,他扯开了话题。
“这种事打个电话问一下就会知道了吧?”她耸耸肩,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却不自觉地让林时硕恍神了一会儿。
错不了,这一定是他的幻觉。曾经,他为了得到这样的笑容而吃尽了多少苦头,如今怎么可能平白无故从天而降?
“天气很冷,真的不用麻烦。”他硬是挤出客套式的微笑,努力让自己能直视对方却不感到悸动。
“还好。我已经很习惯这里的天气了。”
她低下头,又抬起头,微妙的气氛让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合作案提得怎么样?”
最后,她还是只能把话题转向公事,似乎这是唯一能缓和尴尬的方法。
“还不就那样。”他扬眉,低下头。“反正人人有希望,个个没把握。”
他问不出口。他没办法启口问她后来上哪儿去了。
因为那会挑起他最不愿面对的话题在吸烟室的那一吻,对她到底有没有意义存在?
记得吗?他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一次期待落空的伤害了。
所以保持距离是最好的方法。
“事实上”石靖轩启口,等待对方抬起头来看着她。
对方也如她所愿。
“今年第一季过后,我就会回台湾了。”
林时硕静了几秒。
这要他该怎么反应?
“是吗?”他点了点头,不知道该不该去探索她告诉他这件事的理由。“终于要回台湾去跟我抢生意了?”
最后,他开了一个玩笑来搪塞。
石靖轩只是微笑,意味相当不明。
他苦笑了一声,别过头去。
也罢。
求生自保第一原则:严禁产生不当期待。
“我该准备上飞机了。”他站起身,弯腰提起脚边的行囊。“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个‘喜讯’,我回去后会好好计画怎么把利润损害降到最低。”
“我会手下留情的。”她像是开玩笑,也像是认真。
然后他们彼此挥了挥手,朝著相反的方向离去。
他走向海关,她走向出口。
在踏进海关之前,林时硕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她一眼她的长发没变,走路的特征也没变。
她一点改变也没有。
澳变的人是他。
他微笑,转身走往登机室的方向。
忽然,大衣口袋里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他怔了一下子,停住脚步,摸出了手机接起。
“喂?”
他应声,还不确定这通电话是来自哪一种语言的国家。
‘回台湾之后,’彼端传来他忘也忘不了的女人声。
他愕然,下一秒便赶忙回头望向机场出口。果然,她还站在那儿,朝著他这里望。
林时硕瞠目结舌,看着她同样拿著手机紧贴在耳旁,顿时只觉得这机场真是他妈的吵,他几乎就要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回到了台湾之后,’
她沉默了一会儿,接著说道:‘如果石家还有人敢反对我和你交往的话,我就马上嫁给你,帮林家做生意。’
瞬间,林时硕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冲上去紧紧抱著她。
不过,他没有。
因为他彻底傻愣住了。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动人的情话。
‘你听得见吗?’对方似乎产生了怀疑。
“听得见。”
林时硕醒神,喃喃地说著:“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他补述:“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拿合约出来逼你签字,免得你三十分钟后就反悔。”
他的话惹得石靖轩笑了出来。
然后两人不自觉地保持沉默,只是互相凝望着对方。
‘你的飞机要飞走了。’
好不容易,石靖轩率先开口。
林时硕如醉方醒,看了看手上的表。
“还有三十分钟。”
‘我们要这样对望三十分钟吗?’
“我是不介意。”他耸耸肩。
‘这样我会冻死在门口。’
石靖轩翻了个白眼,却藏不住笑颜。
‘对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之前,你说我调查你的事’
“不重要了。”林时硕阻止了她往下说。“那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但是’
他不是很介意吗?毕竟他是因为那件事而掉头离去的,不是吗?
“你不信任我的感情,我会用时间来证明。我已经不怕你怀疑我什么了,你想调查就去查吧。”
石靖轩犹豫了一会儿,才道:
‘那是我妈去调查的。’不管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她一定要把事实告诉他。
不过,这句话似乎未能传到对方的耳里。
因为耳中只剩下手机的哔哔声。
电池耗尽。
“shit!”她跺了一下鞋跟,然后对著远方的林时硕耸耸肩,晃了晃手中的行动电话。
瞧她的模样,林时硕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朝她再度挥了挥手,这一次却是全然不同的心情。
忽然,他惊觉到自己竟然开始期待欧阳丽会反对他们交往。这正常吗?没人会这么期待吧?
想到此,林时硕不自觉地傻笑出来,即使是吓到了登机门旁的空服员也无所谓。
就算是被当成了神经病,也无所谓了。
他的全心全意就只在等这个冬天结束、春天降临,然后,那便是他和她的时光。
台北?入秋
“happybirthday!”
林时硕忽然闯进办公室大喊一声,吓得石靖轩手上的笔险些飞出去。
“你”她松了口气,也白了他一眼。“你那么大声是想吓死我吗?”
“没吓到你就不叫惊喜了。”他边说著,同时走到沙发前,将手中的六吋蛋糕摆到桌上。
“拜托,你那是‘惊悚’,不是‘惊喜’。”她啧了一声。
“随便啦。”他将蜡烛插稳,点燃烛光。“要许个愿吗?还是你没在信这一套的?”
石靖轩由座位上站起,走到他身旁。
她低头看着那“3”与“7”的蜡烛就摆在那儿燃烧,忽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你这是故意提醒我又老了一岁?”她双手环抱在胸前,睇了他一眼。
“老?”他皱眉,回看着她。“你看过恶魔会变老吗?”
“恶、恶魔?”她瞪大圆瞳,将手中的笔往他身上扔。“你找死,竟然说我是恶魔。”
“嗯看样子你不喜欢。”他故作苦恼,思索了好一会儿。“啊,不然这样好了。”
他弯下身子,将“3”与“7”的位置互调。
“你!”
石靖轩笑了出声。“小心我拿蛋糕砸你。”
“无所谓。反正只要我一抱你,你身上也会有奶油。”他耸耸肩,丝毫不怕她威胁。
“啧,到底谁才是恶魔。”她哼笑一声,伸手以指拭了些许奶油拿到嘴里。
林时硕忍不住露出微笑。
那是她的习惯,用手指吃甜食。
“今年你家人没帮你过生日?”他忽然问了一句。
其实当他知道她今天晚上竟然要留守公司的时候,除了心疼之外,还多了一丝窃喜。
因为至少在这样的日子,她可以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帮我过生日?”石靖轩重复了一次他的问句,笑了一笑。“我从三十出头开始就不过生日了。”
林时硕听了,眉头略皱。
“这是逃避现实吗?不想记得自己几岁?”
“才不是。”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露出苦笑。“是因为每过一次生日,就会有人问我要结婚了没,被问久了,总是会烦,就干脆别过了。”
“这问题你现在不用担心了吧?”他在她身旁坐下。“反正你已经有我这个挡箭牌了。”
听了他的话,石靖轩侧头凝视著他几秒。
“你真的从来没担心过?”她问。
她的问题让林时硕不解。“我要担心什么?”
“担心我比你年长那么多。”
林时硕听了,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也笑她多虑。
“怎么到现在还在想这种问题?”他倾前,在她颊边轻吻了一下之后,近距离盯著她看。“我爱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年纪,为什么我要担心?”
“那是因为现在你无法感受。”她伸手,以手背轻抚著他的脸。“十年之后,我就四十七岁了,而你才三十六,到那个时候,你还能接受吗?”
林时硕转转眼珠子,思考了好一会儿。
“你妈现在几岁?”
石靖轩一愣,答道:“六十二岁,怎么了?”
“她像六十二岁的人吗?”
“不像。”
“那你岂能输给她?”
“你”石靖轩大笑了一声。“那不是问题所在吧?”
“是啊,”林时硕扬扬眉。“那的确不是问题所在。”
猛然,石靖轩微怔,忽然听出了他的答案。
“我又不缺女人,要年轻的、要漂亮的还不容易?”他歪著头,凝视著她的脸。“真要给我二开头的美女,那又如何?不是我要的人,送我一百个也是负担。”
他的回答让石靖轩沉默了许久,说不出话来。
“你的愿望可以让给我吗?”他看蛋糕上的蜡烛一眼。
“嗯?”她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扯到这里。“你要许什么愿?”
“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他收回笑容,故作无辜样。“只是希望你明年别再问我这个问题。”
“真是够了。”石靖轩别过头去,难掩笑容。
“啊,对了。”她忽然想起了前两天的某件事,又回过头来。“前天晚上你去募款晚会的时候,应该有遇到我妈吧?”
“有。”他点了个头。
“然后呢?”
“没有然后。她看我的眼神依然是用‘瞪’的。”他答得有些无奈。
“哈。”石靖轩干笑了一声,耸耸肩膀。“果然。”
“这是一定的。”
他伸手轻抚她的发丝。“谁叫她最会挣钱的女儿一回台湾就和一个痞子订婚,她当然会是那种反应。”
“她还气得整整半年不跟我说一句话。”她微笑,转头看着他。
他也注视著她的双眼。
半晌,她才启口问:“为什么你迟迟没有提结婚的事?”
林时硕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说归说,但我还是不希望看到你为了结婚,跟家人决裂。”
“我家人也只有我妈会反对而已”
“她还是你的家人。”他打断了她的话。“所以,我会尽我一切努力,在我可以等待的范围里,让她真正认同我。”
他的一字一句都在石靖轩心底化成一点一滴的暖流,传达至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里。
“而且,如果所有人都认为我只是为了利益而接近你的话,我何必这么急著对号入座、急著娶你来让别人”
霎时,石靖轩情不自禁倾前吻上他的唇,将他未说完的话语给吻融在彼此的唇瓣之间。
然后柔情万千地凝视著他。
林时硕眼里带著一丝小小的惊愕,却也夹杂著迷恋。
“有奶油的味道。”
他忽然这么说出。
“你”石靖轩没料到他竟然是接著这么一句。“你也太没情调了吧。”
她不自觉地伸手弹了下他的鼻尖。同一时刻,她却想起那一夜他为她送到办公室的巧克力蛋糕。
而他想起的,是她送给他的那套火红色西装。
思及此,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彼此,然后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