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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
恩古伦在后门踱来踱去,心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总算看到马车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恩古伦语气焦急地问。
先跃下马车的哈勒玛,将宝龄扶到地面上,想着等太皇太后的万寿庆典结束,他就要跟鄂容泰提这门亲事。
“我先回去了。”
宝龄痴望着马车喀啦喀啦地驶离,还没看它消失,她人就被姐姐气急败坏地拉进后门。
“别看了!额娘已经找了你一个下午,我什么藉口都用光了,她已经在怀疑了,快跟我去。”
“额娘知道了?”她一脸惶惶然。
“她还不知道你跟三爷出去,但是多半猜到你不在府里,否则怎么可能找不到人。你呀可别被额娘一凶,就什么都说出来了。”恩古伦太了解这个妹妹了。
“嗯。”宝龄跟着姐姐进了房,见到正在喝葯的马佳氏,有些紧张地上前。“额娘找我有事吗?”
马佳氏先让大女儿出去,让小女儿坐在床边。“你去哪里了?”
“我我在房里”宝龄不敢直视额娘。
“你是我生的,有没有说谎我会看不出来吗?”马佳氏把葯碗交给婢女,然后示意不必伺候了,独留她跟小女儿。“看着额娘,老实地说!”
宝龄咬着唇,慢慢地抬起头。“我我只是去了一趟白云观求菩萨保佑额娘,让额娘快点好起来”
“就你一个人?”
宝龄迟疑地点头。
“你什么时候敢一个人出门了?”一眼就看出女儿是在说谎,马佳氏端详了半天,凭做母亲的直觉,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不是跟三爷去的?”
“不不是”宝龄回答得很、心虚。
“还敢骗我?”马佳氏一看她的反应,更加确定了。
“额娘”宝龄梗声唤道。
“我昨天是怎么跟你说的?要你离三爷远一点,为什么偏偏不听?”这还是女儿头一回对自己撒谎:心里明白不能任这景况继续下去。
“三爷是个好人他没有对我怎么样”她不由地替哈勒玛说话。“他对我很好。”
“你喜欢他?”见女儿脸都红了,马佳氏心也往下一沈。“你这丫头连对方是什么来历、什么身分都不知道,就这么傻傻的喜欢上了宝龄,听额娘的话,不要再跟他见面,也不准再跟他出去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紧绞的手指。“我知道说不定三爷已经有了妻子说不定他只是把我当作小丫头,就像妹妹一样,可是我喜欢跟他说话,喜欢跟他走在一起的感觉喜欢他大笑的样子,还喜欢他对我好,我一点都不怕他。”
“你这傻孩子!”马佳氏没想到女儿会陷得这么快。“虽然你阿玛不许我说出去,可是都到这个地步,额娘就老实的跟你说好了。”马佳氏拉着女儿的手,要她看着自己。“这位三爷其实不是什么生意人,他是哈勒玛贝勒,还是皇上身边的人。”
宝龄怔愕了半晌。“三爷是个贝勒爷?”
“没错,他是个多罗贝勒,这样的爵位可以有很多妻妾,那不是每个女人都受得了的,你也不会喜欢的。额娘不求你嫁给那些皇族贵胄,享受荣华富贵,只希望有个男人能一辈子都对你好,况且还听说这位贝勒爷几年前曾经娶了个福晋,最后却被他活活打死了。”
这是马佳氏反对的主要原因,要是早知道这个贝勒爷会把小女儿的心给拐跑,她说什么也不许夫婿让他到府里头来走动。“像他这么可怕的男人,额娘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跟了他。”
她愣了愣,不过马上为哈勒玛辩护。“可是我相信三爷,他不是额娘说的那种人,他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这件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难道还假得了吗?就只有你这傻丫头会相信他,答应额娘,以后不再见他。”
“可是”宝龄还是无法相信。
马佳氏口气强硬地问:“你不听额娘的话了吗?”
“我我当然听额娘的。”她颤声地说。
“那就好。”马佳氏依然不太放心,看来得快点帮宝龄决定一门亲事,杜绝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额娘也要休息了,你回房去吧。”
宝龄顺手带上房门离开了,一时还无法接受刚刚听到的事。
没想到三爷竟是个贝勒爷可是不管他是什么身分,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只是喜欢他故意吓唬她之后,又手忙脚乱地跟她道歉的模样,他外表看起来凶恶,却又懂得温柔体贴,在他身边,她的心就会跳得好快
想到以后再不能见他,不能再跟他说话,她的心就揪紧了宝龄捂着自己的心口,觉得好像被什么给掐住,无法呼吸了。
如果这意谓着喜欢,那么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三爷。
恩古伦见妹妹出来,赶紧过来问:“额娘骂你了吗?”
宝龄仰起小脸看着姐姐。“姐姐想到伊克坦大哥时,心会不会痛?会不会一直想去见他?”
“那是当然了,只要好几天没看到他,就会好想冲去找他,就算是说上两句话也好怎么了?”恩古伦注意到妹妹的神情不太一样,像是忽然长大了,连眼神都变了。
“我相信他”她现在就好想见到三爷,好想跟他说说话,虽然他们才刚分开,可是总觉得已经过好久了。
“你说什么?”恩古伦听得一头雾水。
“喜欢一个人原来既甜又苦。”宝龄在这一刻有了深切的体认。
贝勒府
当天晚上,哈勒玛回到自己的府里,因为接下来要忙太皇太后万寿庆典,他得做最后准备工作。
进府之前,他还先敛起在外头的轻松自在,做起不怒而威的表情,现下的他只消一个凌厉的瞪眼,就能让奴仆们胆颤心惊,深怕一个没伺候好,脑袋就得跟着搬家。在府里,只要他走过,气氛就变得格外紧张。
“贝勒爷可终于知道要回来了?”
一名穿着旗装的中年妇人,挡住炳勒玛要回寝房的去路。
“堂堂一个贝勒爷,连着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人影,要是传到皇上耳里,还以为贝勒爷只晓得玩。”贵嬷嬷脸上不见笑意,口气更是带了些责备。
“嬷嬷骂得对。”哈勒玛的态度十分恭敬,谁教她就像自己的生母,额娘生他时难产而死,是身为陪嫁侍女的贵嬷嬷一手将他拉拔长大,所以就算她再唠叨也得忍耐。“不过我是替皇上办事,可不是在玩。”
斌嬷嬷横他一眼,想看看自己带大的孩子是不是又在敷衍了。“贝勒爷老是这么说,也不见皇上赏赐个官位什么的。”
“就算没有,还是得尽心尽力才行。”哈勒玛跟着她进了偏厅,在位子上落坐:心里庆幸着皇上了解自己,没有真的赏他官做,因为他实在不是个当官的料,真要再多个宫衔,他可就头大了。
斌嬷嬷勉强接受他的说词。“贝勒爷都回来了,还不快点奉茶真是的,这些奴才都得要人盯着。”
没过一会儿,婢女把茶水端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紧张过度,或者是头一回见到这个传闻中的可怕主子,热烫的茶水就这么全洒了出来,还淋到主子身上。
炳勒玛反射性地从座位上弹起,拨去袍褂上的水珠,而这个大动作却让人以为他怒得要打人了。
“贝勒爷开恩贝勒爷开恩”婢女满脸惊骇地扑通跪下,猛磕着头。
“连端个茶水都不会,竟然还淋了贝勒爷一身。”贵嬷嬷低骂一句,马上叫来总管。“马上把她换了,再找个机伶一点的。”
总管唯唯诺诺地点头,贵嬷嬷在这座府里的地位之高,可是连主子都会听她的话,自然谁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贝勒爷开恩”婢女哭哭啼啼地磕头。
有贵嬷嬷在,哈勒玛也不能开口袒护,因为那只会让她叨念一整晚,要他有主子的威严,免得让奴仆骑到头上去。
“犯了错就得接受惩罚,就罚她挨十个板子,要是下次又犯,脖子上的脑袋可就得小心点。”他这个主子还真不好当,随时得摆出恫吓的脸色和口气来吓人,难怪整个京城的人都传扬着他这个贝勒爷有多坏多凶,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实在是很委屈。
彬在地上的婢女哭得更大声了,还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让总管拖了下去。
“真是一个比一个散漫,若再不加以管束的话,只怕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贵嬷嬷数落地说。“要是连自个儿府里的奴才丫头都管不动,别人只会认为贝勒爷御下无方,所以该罚就要重重的罚。”
炳勒玛连忙点头。“所以我刚刚罚她挨十个板子,够她受的了,茶也不用喝了,我先回房去。”
“贝勒爷何时又要出门?”贵嬷嬷抓住机会问道。
他两手背在身后,准备逃之天天,因为猜得到接下来贵嬷嬷会说些什么。
“这要看皇上的旨意。”上回是因为热河的避暑山庄开始建造,没想到朝廷才拨下银子,居然就传出多位官员私下贪污的弊案,皇上大怒,才要他前往暗中察访,想不到一查之下,层级越来越高,牵连甚广,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将一干人全揪出来。
“贝勒爷都已经二十四了,也该再有个福晋。”贵嬷嬷还跟在后头,老调重提,就是非说到他点头为止。“贝勒爷的两位兄长早已不在,就只剩你这一脉单传,得快点生几个娃儿才行。”
听了,他在心里叹气。
“这些我都知道。”
就因为祖父年纪轻轻就战死,身为镇国公的阿玛也在他出生不久因意外过世,两位兄长更等不到长大就接连夭折,家里的男丁可以说都活不过三十,所以贵嬷嬷才急着要他再娶,就怕连他也一样。
可是哈勒玛不想急就章地随便娶个女人进门,只为了帮他生孩子,就像死去的福晋,名义上虽是夫妻,却跟陌生人差不多,因此这回要找自个儿喜欢的
炳勒玛脑海中突然蹦出宝龄的脸蛋,含泪的眼儿眨巴眨巴的,那么惹人怜爱,还有那粉粉润润的脸颊,总是引诱着他想伸出两指掐掐看,才这么想,霍地全身发热、下腹绷紧,他马上用力地甩了甩头,甩掉不该有的遐思。
斌嬷嬷锲而不舍地说:“既然知道,我来列几个对象好让贝勒爷挑选。”
“娶是一定会娶,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等太皇太后的万寿庆典结束,我会谨慎的考虑。”
他的话让贵嬷嬷生起希望。“真的吗?贝勒爷可别藉故拖延,不如先纳几个小妾在房里伺候贝勒爷听到了吗?贝勒爷”
伯她再这么念下去,真的没完没了,哈勒玛赶紧躲进房内,让小厮帮他更衣,准备用迟来的晚膳。
如果真要再有个福晋,他希望是宝龄。
那么她呢?她会高兴当他的福晋吗?
炳勒玛用膳用到一半,玉箸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好半逃诏也不动,身边伺候的奴才顿时提心吊胆,就怕自己没伺候好。
没瞧见奴才的表情,他还在苦恼,想到万一她不愿意呢?他何时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了?
因为他不想再娶一个起不了任何感觉的福晋,当年也是因为她是额娘那边的亲戚,以为这样会亲近些,就挑了一个年纪和自己相当的。不过娶了后,却无法打心眼里喜爱,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把权力的欲望看得很重。
她总要他多在皇上面前有所表现,要他学学伊尔猛罕,努力立下各种功劳,好得到更多赏赐,多罗贝勒这个爵位在她眼里还不够,两人因此常发生口角,让他更不爱待在府里头,夫妻之间的隔阂更大,当她过世了,他心里也很自责,觉得该负起全部的责任。
想到这儿“啪”地一声,哈勒玛将玉箸用力搁在案上。
“贝勒爷开恩贝勒爷开恩”奴才被他咬牙切齿的凶恶模样给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求饶。
“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瞪着猛磕响头的奴才,他额际抽搐,对这种情形真的很无奈,却也没办法改变。
“谢贝勒爷、谢贝勒爷。”又磕了两下,奴才屁滚尿流地逃出寝房了。
“反正我就长这样,想换张脸得等下辈子了。”哈勒玛揉了揉眉心,看来他想当个和善亲切的主子是不可能的,也没人会信。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宝龄,从没追求过姑娘的他该从何下手?看来得去跟毓谨虚心求教一番。
接下来,他几乎忙到无暇上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府,直到太皇太后的万寿庆典圆满结束。
这天,哈勒玛处理完所有的正事,再度造访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三爷?”奴才见到是他,便开门请他进来。“我家大人还在衙门里,尚未回府。”以为他是来找主子比划。
炳勒玛跨进门槛,眼角瞥见府里的奴仆进进出出,似乎相当忙碌。“府里是要宴客吗?”
“是的,三爷,咋儿个是我家格格过大礼的好日子,男方送来聘礼,于是我家大人晚上便摆了几桌宴席。”奴才将这件喜事告诉他。
听了,他粗浓的眉头皱起。“我记得你们家格格已经跟人订过亲事了不是吗?”之前听宝龄说过姐姐有未婚夫婿。
“三爷说的是咱们大格格,这回是二格格。”
“你说什么?”哈勒玛脸色丕变,一把扣住奴才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它捏碎了。“再说一遍!”鄂容泰也只有两个女儿,不是恩古伦,便是宝龄了,不可能是她才对。
“这回跟人订亲的是咱们家二格格三爷饶命小的手坑谙了”奴才疼得是哀哀叫。
“她订了亲?”他震惊地喃道。“你们家二格格呢?我要见她!”
“这咱们福晋有交代,不许二格格离开房间一步。”奴才揉着手臂:心惊胆跳地回道。“请二爷不要不要为难小的。”
“去问你们福晋,说我要见宝龄。”他凶狠地瞪视。为什么这件事他不曾听鄂容泰说过?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就决定了婚事?
“可是”
“快去!”哈勒玛抽紧下颚低咆。
“是三爷小的这就去”奴才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去问了。
宝龄要嫁人了
之前完全没听她说过,才不过短短一个月,她就已经许了人家?对方是谁?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无数个问号在哈勒玛心里盘旋。
以为鄂容泰和他的福晋舍不得这么早就把宝龄嫁了,而且她胆小怕生的毛病还没治好,就算真的嫁过去了,怎么博得夫婿和婆家的疼爱呢?这桩婚事又是经过宝龄的同意才定下的吗?
炳勒玛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意外的转变,若是知道,早在一个月前就先来提亲了不过就算现下宝龄订亲了又如何,只要她不愿意嫁给那个男人,他一样有办法改变这个状况。
等了约莫两刻,他看到宝龄朝自己走来了。
这是哈勒玛第一次见她头上梳了大拉翅,还穿上旗装以及花盆鞋,娇秀可人的模样,教他看得舍不得转开眼。
虽然低着头,可是她知道三爷正在看着自己,于是抽出淡紫色的绢帕,朝他行了个蹲安礼。
“贝勒爷吉祥!”宝龄好怕自己会哭,可是不行,她已经答应额娘,要彻底跟他断绝关系。
“起喀!”哈勒玛明白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分了,脸庞绷紧,双目紧盯着不放,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可是她依然低着头。
“谢贝勒爷。”宝龄缓缓地站直身子。
“你都知道了?”他喉头紧缩地问。
她望着自己的鞋尖,小小声地说:“之前不知道贝勒爷的身分,要是有失礼之处,请贝勒爷见谅。”
“那么你也知道关于我的一些传闻了?”哈勒玛不得不问,就是想知道她的想法。“你全都信了?”
“我当然相信贝勒爷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她昂起下巴,口气坚定。“也相信贝勒爷的为人,可是”她相信也没用,就连阿玛一直跟额娘保证那些都只不过是蜚短流长,额娘依然不信。
“可是什么?”哈勒玛的心提到了半空中。
“为什么贝勒爷不解释?如果真是误会,为什么不澄清?为什么要让大家以为贝勒爷真的打死自己的福晋?”
“你不是说相信我,既然相信,又何必在乎那些传闻。”他不想提起那件事,也不想解释。
当年他的福晋怀了他的孩子,可是胎儿太大,导致难产,最后失血过多而死,就跟自己死去的额娘一样,而他居然没在那一刻陪在她身边。因为他,害死了两个女人,所以他宁可让人误会人是他打死的,反正都差不多,虽然不是他亲手做的,却也是间接害死,所以无论外头怎么谣传,他都保持沈默。
“可是”就因为他什么都不说,额娘才会信以为真。她咬着下唇,不知该怎么说了。
“刚刚府里的奴才告诉我你跟人订了亲事,是真的吗?对方是谁?”哈勒玛转开话题。
“是我未来姐夫伊克坦大哥的弟弟伊裏布,我跟姐姐同时嫁过去的话,也好有个照应,不会让人欺负了,何况伊裏布只比我大两岁,一定可以处得来。”宝龄绞着十指,挤出了抹笑靥说道。
这桩婚事是额娘决定的,虽然她花了好几天去抗争,可是额娘说她要是不肯答应,就不再吃葯,最后她只能妥协。
“你喜欢那个叫伊裏布的?”他情急地握住她的手腕。
“当、当然喜欢,他以前就常跟伊克坦大哥来这儿,人又好相处我一点都、都不怕他”她实在不会说谎。
“你真的想嫁给他?”
“我”宝龄为之语塞。
“你也一样不怕我不是吗?难道那天在白云观里说的那些话,你还不明白?我说喜欢的那个丫头就是你,你真的不懂吗?”哈勒玛急急地吼。她懂,她也明白。可是她不想惹额娘生气、伤心,连哥哥们也大力反对,从小已经让家人过于担忧,怎么能忍心再违背他们?
“贝勒爷”宝龄困难地启唇。
“若是你不愿意嫁给那个男人,我可以要你阿玛和额娘退了这门亲事,只要你说一声。”他固执地相信她是被迫的。
她露出一朵颤抖的笑花。“我是不再那么怕贝勒爷了,那是因为因为贝勒爷就像我的哥哥,这不是当初贝勒爷说的吗?要我把你当作兄长?”
兄长?
原来她只把他当作哥哥。
“真的只有这样?”哈勒玛整个人僵住了,听到自己又问:“你只把我当作哥哥?”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当初一句戏言,只为了让她不会怕他,想不到却成了自己的绊脚石。
“贝勒爷就像哥哥那样待我好。”她眼眶发热地说。
炳勒玛松开手掌,胸口像挨了记闷棍,脸色也跟着发白了。
“原来是这样”他还以为她多少有点喜欢自己,喜欢跟自己在一起,想不到是自作多情。
“贝勒爷在生我的气吗?”宝龄怯怯地问。
他抽紧下颚,一个字一个宇地说:“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是在气自己只不过太晚知道你订亲的事,来不及送上贺礼,不过”
他从系在腰际的荷包里拿出用绸缎包裹的细长物品,大约巴掌大小,这是那天他找伊尔猛罕去逛市集,找了好久,直到看到它觉得适合就买下来,只为了讨她的欢心,想不到却是用在这个地方。“这个送你!”
“谢谢贝勒爷”宝龄伸手接过去,打开外头的绸缎,是支翠蝶簪花,精致秀气,泪水瞬间在眼眶中打转。
“日子挑好了吗?”他声音紧绷。
她颤声说:“就在两个月后,到时跟姐姐一起出嫁。”
“是吗?”哈勒玛不知道自己还待在这儿做什么,他该走了。“到时我会让府里的总管送礼过来。”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须臾,他才转身,强迫自己踏出大门。
待奴才将大门闩上,宝龄将那支翠蝶簪花按在心口,蹲了下来,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哭得是泣不成声。
“宝龄额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恩古伦躲在一旁,从头到尾都听到了,这时才过来安慰妹妹。
“可是我喜欢的是他”她不想嫁给别人。
恩古伦抱着她,摇晃着、哄着。“喜欢他又怎么样?不管外头那些传闻是真是假,他到底是个贝勒爷,要当他的福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依你这胆小怕生的个性,只怕会过得很辛苦。”
“我不怕的我会很努力的”宝龄觉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在乎。
她只喜欢他,只想嫁给他。
节气从立冬进入小雪
炳勒玛站在廊下,眼看再过不到一个月,宝龄就要出嫁了,从此便属于别的男人的,就算他的爵位再高,也不能硬把她抢过来。
他从来不曾仗恃自己的身分,做出蛮横的事来,可是这会儿心底却有个声音,要自己别管这么多,只要能拥有宝龄,不用在乎别人会怎么看。
“贝勒爷是不是有心事?”他这几天特别沈默,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贵嬷嬷全都看在眼里,从小拉拔到大,还没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事。”哈勒玛淡淡地说,视线落在飘了满园的枯黄落叶上。
斌嬷嬷横睨他一眼。“那么贝勒爷答应等太皇太后万寿庆典结束,就要考虑迎娶福晋的事,如今都过了这么久,也该做出决定了。”
“她要嫁人了。”
“什么?”贵嬷嬷的耳朵马上竖得高高的,就怕漏听了。“是谁家的闺女?别把话说到一半,快跟我说清楚。”
“是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劣邗容泰的小女儿,不过她已经跟别人订亲了。”哈勒玛眸光深暗,嗓音嗄哑。
“怎么会这样?”贵嬷嬷扼腕道:“这就表示你们缘分不够,反正还有很多可以挑选,就像辅国公的女儿佛库伦格格、善敏贝子的妹妹兰格格”
他听不进去,就算对方条件再好,也都不是宝龄那丫头。
“贝勒爷要上哪儿去?”贵嬷嬷在后头嚷道。
这是他头一回让个女人乱了心神,若是以前铁定会耻笑自己这么没用,可是这会儿脑子里头除了那张害羞柔怯的小脸,再也装不下其他。
“去毓谨那儿。”
于是,他很快地换上便袍,跨上马背,直闯另一座贝勒府。
一进毓谨府里,哈勒玛马上大吼:“陪我喝两杯!”
容貌俊美、气质尊贵的毓谨,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你是来找我喝酒,还是想来杀人?我那几个小妾都被你这杀气腾腾的凶恶模样给吓晕过去,奴仆全躲了起来,连侍卫都紧张地准备应战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酒?”哈勒玛掀袍落坐。
“去拿酒算了,抱几坛过来好了!”他翻了个白眼,交代奴才去办。“现在是怎么了?伊尔猛罕为了个女人搞得不成人样,要死不活的,那你呢?为的又是什么?别跟我说也是为了女人?”
“她要嫁人了!”哈勒玛再也按捺不住地咆哮。
毓谨一怔,很想把人赶出去。“然后呢?天要塌下来了吗?天下何处无芳单,再找个女人不就得了。”
“我只要她!”要是能这么简单就好办了。
“这为女人发疯的病是会传染的吗?那我可得小心点,别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毓谨揉了揉眉心,真是头痛。
“你说我该怎么做?”哈勒玛揪住他的前襟,吼声连连。“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我真的没办法!”
“咳咳”毓谨觉得自己就快被勒死,耳朵也要被震聋了。“不要这么激动,冷静一点,只不过是个女人。”
“你不了解我的心情。”哈勒玛放开手掌,濒临发狂的滋味,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会知晓。
“咳还好不了解,我可不想像你这样。”毓谨抚了抚被弄绉的前襟。
这时奴才们抱了几坛酒进来,哈勒玛捧起其中一坛,就往嘴里猛灌。
“暍慢一点,你就算醉死,也想不出办法的。”毓谨劝道。
被辛辣的酒液呛到,他用力的咳了几声。“我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毓谨一脸没好气地说:“难不成你想在成亲那天把新娘子抢走?”
“我是有这个打算。”哈勒玛听了,反倒清醒许多。
闻言,毓谨怔愣了半天,决定先把话说在前头。“虽然咱们像亲兄弟,不过这种事我是不会帮你的,相反的,还会阻止你,不会让你铸下大错,到时可会让有心人抓到把柄,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如果是皇上指婚呢?”
“你是认真的?”毓谨一脸愕然。
炳勒玛沈下脸孔,像是下定了决心。“再认真不过了,要我看着她变成别人的,那我会先去把那个男的砍了。”
就算宝龄只把他当作兄长也好,他都无法放手,即便以后她会怨他、恨他也无所谓,他只想拥有她,让她当自己的福晋,会永远待她好,一定会让她慢慢爱上自己的。
“我现在确信你是认真的。”说着,毓谨也捧起一坛酒。“我想我也需要喝两杯。”
既然这么决定了,哈勒玛隔天便进宫面圣。
“鄂容泰的小女儿?”年少的皇帝有些讶异地看着哈勒玛。“你不是也说她已经和人订了亲,对方是步兵营统领马齐的儿子,还要朕指婚?”
炳勒玛跪在冰凉的金砖地面。“恳求皇上成全。”
“朕听说伊尔猛罕为了宠爱的女人,整个人像发了疯似的,这会儿又换成你。”皇帝从龙椅上起身,踱上前去,俯视着跪在跟前的男人。“哈勒玛,你确定要朕这么做?”他不禁觉得好奇,究竟又是什么样的姑娘,可以让这即便立下大功也不要求任何赏赐,对权势名位无动于衷的男人,这会儿却想凭恃自己的爵位和功劳来请求赐婚?
“请皇上恕罪。”哈勒玛伏地。
“记得朕九岁那年,第一次跟着太皇太后前往热河,想说将来要在那儿建一座避暑山庄,却在途中遇上埋伏的乱党,是你替朕挡住那一剑,只差半寸就刺中心脏,事后朕问你要什么赏赐,你说只要朕长命百岁就好”这段往事,皇帝可记得一清二楚。“让朕想一想。”
“谢皇上恩典。”哈勒玛知道这等于应允了。
十日后
“钦此。”
内务府的官员传达了皇上的旨意,看着跪了一地,却茫然震惊的几张脸孔,问道:“大人莫非是想抗旨?”
“卑职不敢。”鄂容泰连忙双手接下圣旨。
“那下官就回去覆旨了。”
爱里的管事代替主子将他送出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府。
“阿玛,皇上居然把妹妹指给了哈勒玛贝勒,这该怎么办?”恩古伦拍去裙上的灰尘,一脸担忧地问:“待会儿要怎么跟额娘说?”
“皇上的旨意岂能违抗。”他看着握在手上的圣旨。
“那伊裏布怎么办?他可是巴望着再过几天就能把宝龄娶回家。”还以为可以跟妹妹一起嫁过去当妯娌,还可以就近照顾。
鄂容泰叹了口气。“你又不是没看到,伊裏布每回来府里想跟你妹妹说句话,她就吓得直发抖,这样又怎么当夫妻呢?那可是要过一辈子的。”
“可是他们有婚约在先”恩古伦口气一顿,也知道这是皇上的旨意,说什么都没用,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妹妹,见她低头不语,有些担心。“宝龄?你都听见了,三个月后,你就要嫁给哈勒玛贝勒了。”
“皇上真的把我指给贝勒爷吗?姐姐,是不是真的?”她掐了下自己的臂膀,一脸又惊又喜,简直难以置信。“阿玛,这是真的吗?”
“你真的这么想嫁给他?”恩古伦死心了。
“我知道这样会伤了伊裏布的心,他是真的喜欢我,可是”宝龄就是办不到,只要他靠过来,她就想逃。
“既然是皇上指婚,咱们也只能遵旨。”鄂容泰倒是没那么悲观,因为他也不相信哈勒玛如同传闻中的那么残忍,真的亲手打死了自己的福晋,只是妻子那边得想想要怎么开口安抚。
这下宝龄真的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我知道阿玛和额娘替我担心,不过我会没事的。”她拿出藏在怀中的翠蝶簪花,这可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三个月后
到了明年春天,她就要嫁给贝勒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