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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水晚站在柜台内,支着下巴望着在门口忙着的三女一男。
齐晓锋坐在门边,为着排成长长一列的人们把脉,一旁的夏临则帮着他将写完的单子分类给一旁的秋艳及春迎,秋艳将桌上六大锅食补及葯汤,分装进一只只小碗里,按着单子上所写的症状搭上不同的汤递给春迎,再由总是巧笑倩兮的她,端给把完脉来试喝的男男女女。
按齐晓锋的说法,这儿是烟花胡同,有三间妓院以及一些食馆,所以来此的大多是旅人、寻欢客,以及在地的烟花姑娘及一些跑堂的、打杂的劳动人。
所以他那六大锅分别是给那些已为人妇或烟花姑娘调身子的“君还汤”;给寻欢客壮阳补气的“霸爷汤”;让旅人缓和旅途上舟车劳顿、放松身心的“舒畅汤”;给劳动人补足精气神的“归元汤”
而另外那两锅,其一是他认为需求量比较大的霸爷汤,再多熬一锅以备不时之需;另一锅则是给一般无病无痛的百姓试喝的养生汤。
看着外头人山人海,而客栈里头除了在地上爬的蚂蚁外,压根没半个人。姬水晚越想越气,忍不住瞪向齐晓锋的背影,然后她揉起了一团纸,准备使劲往他的背扔去。
可是看着那认真为人把脉的他,她竟扔不出手,再想到前几日他吻了自己后,从此对齐晓锋的感觉就变得更加微妙。
讨厌他?但她并不是真的讨厌他,而是对他的刻意靠近不知所措。排斥他吗?可心里的声音却不是这么回答着。难不成她动了心,是喜欢上他了吗?但她有资格,或她有能力再去爱或被爱吗?她也不知道了。
越想越心烦的姬水晚,转移目标看到一旁笑得正开心的夏临,让她决定把一肚子火及烦躁住她那儿发泄。
好你个夏临!当初就是她手贱拿出二十两给齐晓锋当石头洒,现在还在那边笑得花枝乱颤!
“气死我了!我丢”
“哎哟!好疼,是谁打我?”秋艳的后脑勺被纸团砸个正着,皱着眉的她左瞧右瞧,发现大伙都在忙自己的,只好莫可奈何地伸手揉着脑袋。
“怎么了?”齐晓锋听到秋艳喊疼的声音,停下了把脉,起身来到她身边。
“不知道,可能被鬼打头吧。”她耸了耸肩,继续盛汤给春迎。
“鬼打头?”眼尖的齐晓锋瞥到地上有一小团纸,不用想也知道是姬水晚砸过来的。他回头看向姬水晚,发现她一脸若无其事的整理着衣裙,往门口走来“你要来帮忙吗?”他开口问着脸臭到极点的她。
“哼!”她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侧过身抬起下巴,往外头走去。
“你别理她,她常常在下午一个人溜出去,差不多过个一两时辰就会跑回来了。”春迎看着姬水晚头也不回的离去,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一定是看不下去他们这样洒钱的动作,所以眼不见为净,在中午就先溜了出去。
“她是上哪儿去?”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春迎说那话的感觉,有点像在讲自家养的小狈出去溜溜、撒尿后再自己跑回来的感觉。
齐晓锋好笑地摇了摇头,收回心神,看向一旁的六锅汤只剩下养生汤还有半锅,其他五锅都差不多见底了。今日的试喝及义诊也差不多了,所以他决定跟去看看水晚在忙些什么。
“我也离开一下。春迎姐,你继续分送这些葯汤到送完为止,再告诉那些来不及把脉及想试吃的人,明日请早。”
“这没问题,招待安抚客人我最行了,你快去吧。”她伸手拍了拍齐晓锋的肩膀。
看着还排了近五十人准备义诊的人笼,还有一旁好奇驻足观看的路人,她现在终于明白,晓锋之前在说服她们拿出二十两时,那句“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何在了。
看样子齐晓锋不只是个大夫,还是个懂得经商的人才。她的加薪之梦,终于有实现的可能了。
“晚儿啊,你怎么变漂亮了?”一名头发灰白的男子,伸手轻拍姬水晚的手臂,眼里满是慈祥。
“王伯伯,您骗人!才两三天没看到我,我就变漂亮了。”姬水晚摇了摇头,将腰间的钱袋拿出来,把一贯铜钱放在一旁的书几上。
“这是真的!打从你爹走了后,你就变了个样。过去那个温婉娴雅,总爱跟人谈诗论词、爱笑甜美的晚儿不见了。你强颜欢笑,变得郁郁寡欢,王伯伯全都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可今儿个看你,却跟以往不大相同,你是真心地笑着。”看着挚友的独生女重拾笑颜,对膝下无子,待晚儿如亲生女儿的他,也是意义重大。
“您想太多了,我就说你们这些诗人文者总是晴喜雨悲,一点小事就能念叨个大半天。对了,刚才听人说今年的科试放榜了,您教的那四个孩子,不是全上了州学吗?我特地来打听他们的消息,如果上了,我得开始为他们准备到应天府应考的盘缠了。”她将茶水斟满,递给王海。
“老夫对他们有信心!稍早小虎才从州学请假跑来通知老夫,小虎儿、杨儒、青梅子都顺利通过科考,老夫深信这三个好孩子一定能通过乡试、会试,甚至于到达殿试,说不定前三名都由他们三个孩子包办!老夫一定要栽培出状元郎,为你爹、为你讨个公道!”他不信老天爷真瞎了眼,让恶人当道,好人试凄。
“太好了!您教了他们这些年,值了!王伯伯,您跟小虎子他们说好好读书,不用担心上应天府应试的银两,我我下个月一定能拿六十两银子来,让他们一人带着二十两银子当盘缠。”姬水晚咬了咬牙,坚定地说着。
“晚儿,你哪来那么多的银子?而且上应天府最多十来两银子就够用了,不用给他们这么多的钱财。你倒是该给自己多留些,毕竟你是个姑娘家,得为自己留点嫁妆!”王海虽然在听到学生们能有钱去应试而欣慰,但对于水晚的下半辈子,他更加重视。
“王伯伯,我店里的生意好得很,否则我哪有办法每个月都给您送一贯铜钱来呢?区区六十两是不成问题的,您大可放心。除了路上的吃、喝、住、行需要用钱之外,打通门路或是准备其他杂项也是需要钱的。小虎儿他们都是好孩子,我相信他们不会奢侈浪费的,而且让孩子们不用烦恼钱的问题,专心一志于应试,不更好吗?”
“可是你终身大事”
“别担心我哎呀!我差点忘了今儿个只能来一下下,我得赶回去了,否则怕店里生意太好,人手不够忙不过来就麻烦了。王伯伯,您好好休息,不然哪来的力气对新学子们倾囊相授呢?好了,我得走罗,您多保重身子!”欠身一福后,她赶紧闪人,否则王伯伯一关心起她的婚事,可就没完没了。
转身离开王海的私塾,姬水晚的脚才刚踏过门槛,就看见外头有一个熟识的人在等着她。
这脚踏出去不是,收回去也不是。屋内有个关心她婚事,关心到连她不知所措的老男人;外头则是一个关心她全身上下,连她的嘴唇都来关心过的小男人。
天啊!她就不能遁地或是飞天,没有别的选择吗?
“下个月拿出六十两银子?你明明就对我很有信心,干嘛”
“嘘!”姬水晚一把拉走齐晓锋,深怕他的声音被王海听到,到时候她可就解释不完了。
“晚儿,晚儿,晚儿。”被她拉着走,齐晓锋摇头晃脑地念着她的名。
“谁准你这么叫我的?”她回头瞪了他一眼。
“我又没叫你,我是在叫地上那只小黄狗在吃饭的那个‘碗儿’。”
“你”“咦,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牵我的手。”虽然刚说完就被她重重地甩开,不过被她有些冰冷的小手给紧紧拉着时,他竟然有种晕陶陶的感觉涌上心头“谁叫你跟来这儿的?你不去忙你的义诊、喂你的客人喝汤,反而跑来这儿乱什么?”他的手太温暖,害得她心跳瞬间失序。
“关心你啊,不然你在街上晕倒怎么办?到时候谁来救你?”
“我宁可晕死也不要被你的针给扎醒。”想到昨日那让她痛到从鬼门关回来跟他抗议的那针,姬水晚忍不住抖了几下。那还真不是普通的疼啊!
“不提这个!没想到你竟把辛苦存下的钱都拿来帮助别人,慷慨地资助贫寒子弟上学,啧啧,叫你财奴还真是有些失礼了,以后应该叫你仙姑才对!”虽然说勤俭持家是美德,不过过去还以为她是省到变小气,没想到这小妮子竟然是把钱省下来帮助那些贫困之人,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我没那么伟大。”她快步往客栈走去,不想再让他多问。
“不过我想问问,为啥你不拿这些钱去帮一些连饭都吃不起的穷苦人家,让他们有饭可吃,解决人命关天的问题,反而是帮这种较次要的读书问题?”这点他倒是很好奇。
“什么叫读书是次要问题?你难道不知道求取宝名,对一个寒窗苦读多年的学子及他们的夫子,是多么重要的事?”姬水晚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饼去秦尚节说过他是靠自己考取宝名,与“德海书院”的姬慈德以及王海的栽培毫无关系,单凭德海书院的两位私塾夫子,是栽培不出状元郎的。
虽然在爹过世后,德海书院也跟着消失,但她为了替爹爹及王伯伯争一口气,再苦她都要栽培出一位状元郎。
“我知道很重要,但功名真的抵得过有没有下一餐重要吗?”
“有下一餐当然重要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帮我的世伯,又关吃不吃饭什么事?干什么拿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来问我?”
“是没关系啊!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帮那位私塾夫子以及那些学子,如果你只是单纯的想帮助贫苦人家,应当是像一般乐善者一样在家门口发米、饭菜及铜钱。再加上如果你在慈香客栈这样济贫,是可以为客栈及你自己带来名声及好风评。
但你却选择这种对自己帮助最少,而帮助到的人数也最少的亏式行善,所以我才好奇你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何苦这么做?”没想到他这样套她话,还是没有套出些端倪。没关系,他还有偷听到到的线索。“哎呀!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位夫子不是说要为你爹及你讨个公道?难不成”
“庸医,你能不能不要烦我?”她不想讲那段过去,一点也不想。
“喂,你又叫我庸医了好,既然我是庸医,那明儿个我就不义诊,也不继续帮你提高客栈的收入了,你那些小梅子、小虎子、羊肉炉就没钱上应天府应试了。”奇陆,他怎么觉得这三个人名好像可以煮成一锅了?
“是青梅子跟杨儒喂,你不要因为度量小,就反悔自己立下的约定。”天啊!为什么她一次次被他牵着鼻子走?
“为了证明我有度量,这样吧,叫我神医就原谅你。”
“庸医!”她刻意拉长了语调。
“不然你亲我一下。”他将脸靠了过去。
“庸医,庸医,庸医”怎么会有这么恶质又不要脸的大夫?她真是输他到底了。
“不帮你了。”“那好啊,你就准备一辈子当个跑堂吧。”姬水晚转过身,往回客栈的方向走去。
“那也不错,我可以陪着你一辈子。”
“陪着我一辈子”姬水晚缓缓停下脚步,口中喃喃自语。像是胸口被重重击了一下,一口气就这样梗在那儿,堵住了她的思绪、她的力气。
“一辈子当跑堂,还是陪你一辈子,不论哪个决定我都没有损失,因为都是在你的身边,可以天天看着你。”如果被爹娘知道他当店小二,大不了就被是逐出齐家。
反正就算没了他,齐家还有晓锐来接手,还是一样能以医术传家,只不过会少赚“一点点”罢了。
“你怎么不走了?又不舒服吗?”他轻拍着她的肩膀,难不成她又发病了?
“无聊!”回过神的姬水晚深吸了一口气,她是怎么了?怎么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她的心起了波澜?
不行,她绝不能让男人的甜言蜜语蒙蔽了理智。可是无论她怎么否认怎么拒绝这一切,但她的心却流着一股暖意。
热热的、暖暖的、甜甜的。
“晚儿。”他在后头轻声地叫着。
“不要这么叫我。”她转过身,紧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流出来。
“不,我要叫你晚儿。刚才听那位老人家这么喊你,让我决定以后也要喊你晚儿,多好听。”他们走到一间大宅院的后头,宅院里的紫杜鹃开得正艳,落了一地缤纷。
“你不是我的家人,不要这么喊我。”看着一地的紫杜鹃,让她想起爹还在时,姬府里也是满院紫杜鹃。以前院里开满了花,爹总会在花下设宴,让她与所有得意门生吟诗作对。
可现在爹早已含恨归天,姬府也早已卖给了他人,过去的一切已经永远回不来了,那曾经是最美的一刻,现在竟成了最痛、最不堪的回忆。
“你有很多的故事藏在心里,愿意说给我听吗?”他一个箭步跨上前,将姬水晚单薄的身子给搂进怀里。
“你”曾经有一个人也在满地杜鹃的时刻,紧紧地抱着她,对她诉说着他的爱慕之情,但那个人却也是伤她最重、害她痛失慈父的无情郎!
一想起秦尚节,姬水晚就难过得哽咽了起来。并不是因为他的毁婚,也不是被他抛弃而痛苦,而是这一切都是因为秦尚节利用她,最后害得她爹含恨归天,死不瞑目。
但齐晓锋的怀抱却不一样!她可以感觉到他渐渐变重的呼吸、加快的心跳,这一切的情绪起伏及悸动是那样的明显真切,不可能是虚情假意的拥抱。
当他吻上她的时候,他竟能化去她所有的不安与自我保护,任他亲吻,任他纵情。
当她夜里在床上想着他的吻、他的拥抱时,齐晓锋那炽热的体温,仿佛还能温烫着她的心,这一切让她明白自己已动了心对齐晓锋动了真感情。
可是可是现在的她,已不是过去那位出身书香世家、待于闺中的姬家好女儿了,她只是个成天在外抛头露面、迎往送来的女商人,也是个被退婚的老姑娘罢了。
一个姑娘被人退了婚,就像一个洗不去的污点,永远搁在她的心头上;对于她的名声,也像是被沾了墨的绢,再怎么洗,还是一圈黑,记录着她的不完美。
“晚儿?”他轻轻松开手,因为他明确感觉到她变得急促的心跳。
“让我静静,不要再跟着我!”姬水晚拉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跑离这让她几乎无法承受的地方。
她需要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让她把这一切理出个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