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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章】
那位妇人点了头之后,云雀就看到趴在地上的原玳蜷缩在地上,低低的笑了两声。云雀赶忙赶过去,和那个夫人合力把她弄到床上,却见一直以来都是姿态端庄的先生伸手拽住年轻妇人的衣袖,十分无力的要求道,“能跟我说说她的样子吗?”
这幅作为,换做是别人定是要被人当成登徒子了,可放在她身上,见到那双澄澈的眼眸时,全变作了肯切的哀求。年轻的妇人点了点头,道,“华初大夫,约摸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肤色很白,听人说她是从北方来的。”
“笑起来的时候,是不是有两个酒窝?”原玳抓着她的手急急忙忙的道。
“嗯。”妇人犹豫的点了点头。
听了这些话,她仿若确定了什么一般,只低着头,拽着被子低低的笑。身旁的两人就这么看着她,目露担忧。
“先生……你没事吧?”云雀上前,担忧的问道。
原玳猛的摇头,“没事没事!”她怎么会有事,她高兴还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有事。她的华初还在,她怎么会有事。她笑着,眼泪却从眼角滑落,显得十分凄然。就好像戏文里大梦初醒的戏子一般,她笑的那么疯癫,却让云雀将梗在喉咙里的话全部都咽了下去。
之后的几日里,原玳显得特别焦急。时不时就拉着人问,到哪儿了到哪儿了,还有多久才能到江都。常常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有时候是傻笑,有时候是皱着眉头。起初云雀很担忧,但听得钟离岱说,她怕是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了,也就明了了。只在原玳闹腾的时候,赶过劝慰几句。
七日之后,终于下了船。
一下船,她们租了马车,没有去楼外楼,而是朝着那家名叫一锦堂的医馆走,去找那位名叫华初的大夫。
那个叫做华初的大夫,好像非常有名。原玳在车上问话的时候,马夫们都能够很热情的将自己知道的答出来。说那位大夫妙手回春,经手的病人无一不治好的。说那位大夫年轻有为,年岁不大一手医术却令人惊叹。说她随和亲近有责任心……
总之,云雀听的,都是好的。看着原玳双眼冒光兴致勃勃的听着那个女子的事,她和钟离岱坐在一旁沉默里。看她这个样子,是一定以为自己想找的人就是那位华初大夫了,可万一不是,又如何是好?这几日来,原玳疯魔一般的症状落在她们眼里,实在是痴的太过厉害。
马车行至医馆,守在门口的一位年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过来搭了一把手,将原玳送进了馆内。进到里面,年轻人就道,“请先生在此稍作片刻,我师父一会就来,给您看治。”
进到这家传说中的医馆时,原玳开始左右张望。什么也没有看到之后,一旁的云雀看到她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后提起气,朝着年轻人发问,“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名叫华初的大夫。”她在紧张,云雀清楚的知道。因为她放在扶手上的手在轻颤,声音也抖得十分厉害。
年轻人一愣,复有冷静的说道,“先生可是听了华初大夫的名头前来医治的?可惜华初大夫一年前的时候就离开了医馆,不在此处了。不过我家师傅医术虽然没有华初大夫的高明,但也是一等一的,先生的腿伤一定能够治好的。”
原玳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她抖着声音,有些害怕的问,“不在了吗?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回故乡了。”
她故乡在哪里?她问。
在澜州吧,隐约听她说过,是澜州。他答。
她是不是姓景?她又问。
哎,先生你是怎么晓得的,她的确姓景。他道。
这一问一答间,原玳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扶着扶手,浑身开始颤抖,激动的心跳都开始乱了。是她,是她,的确是她了。她不在这里了,她回去了,她说过会等自己回来的,所以一定是回去了。
双手撑在扶手上,想要站起来,可是拖累的左腿却疼的厉害,让她跌了下去。
有人掀开背后的门帘走出来,边走边道,“阿大,是哪位客人要治病啊。”
“师傅,是这位。”年轻人恭敬的应道,身后一阵风刮了过去,他转头一看,哎,人呢,刚刚还在坐着的,怎么人不见了。
扭头一看,全见方才还坐在椅子上的人不知何时单腿跳到了屋外,高高一跃,落入了人群里。与此同时,身后响起女人激动的呼喊,“先生,你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她要回去。
原玳拖着受伤的腿,一路跌跌撞撞,闯入街道之中,遇到一匹当街而行的马,下意识的伸手拽住缰绳,把马上的人拉了下来,而后打算翻身上马。
街上一片人仰马翻,黑马凄厉的哀鸣里,原玳从马上滑落了下来。她拽着缰绳,目光已经是痴了,口中喃喃念道,“要回去,我要回去,华初在等我,我要回去……”
云雀跟在钟离岱身后追上提着轻功就跑的原玳时,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的繁华街道里,原玳拽着一匹马,单膝跪在地上的情景。
她的发散乱了,手上一片青紫的狼藉,云雀上前,只听得她拽着缰绳一遍又一遍的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家去,华初回家了,我要回去……”
她像个疯子一般,凌乱着发,抖着缰绳,口中喃喃。
上前,轻轻的拽着对方的的衣袖,云雀喊到,“先生……”
只这么轻轻一拽,对方却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鲜红的血落在青色的街道上,像是被什么灼烧了一样。一旁的钟离岱看到她这幅模样,终究不忍,在她后背狠狠地砍了一记。原玳的身体就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云雀看着她这般干净利落的动作实在是目瞪口呆的,更吓人的,还在后面,因为她看到,原本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白姑娘,竟然俯身,像个大男人一样把瘫在地上的人轻松的打横抱起,朝着医馆的方向走去。
“……”小云雀,愣住了。
钟离岱看着身旁的姑娘呆愣的表情,这么多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有这么精彩的表情,顿时觉得好笑。一边抱着原玳往前走,一边说道,“走吧,先把这人送到医馆再说。”
身后的一群江都百姓,看着两个女子将一个公子哥打横抱起,简直是惊呆了下巴。这这这……这也太过彪悍了吧。
六月,澜州。
许是入了夏,今年的大雨十分的多,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雨,今日的雨也下的很厉害。
年轻的伙计坐在门口,看着顺着屋檐落下的延绵不断的水流,很是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下吧下吧,天气不好他的伞会卖的更加好。这年头,能挣一笔就是一笔钱。
有雨打伞,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伙计扭头一看,却见一个身穿黑衣,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撑着一柄黑伞走来。那人身形消瘦,在大雨中缓缓走来,显得无比的悠然,只是仔细一看,走路的步子怎么看都怎么觉得怪异。天下大雨,大伙儿都不出门,难得见到一个人影,百无聊赖的伙计自然是要好好打量一番的。
嗯,那人脚上踩得的是皮靴子,看样子,有些年岁了,可样式却是十分考究。身上的斗篷有些旧了,但看得出料子不错。撑的伞,哎……伞……等等,这人怎么越看越眼熟啊!
看着伞上那朵刺绣的白梅,伙计有些犹豫的喊到,“那位先生,请留步。”
撑伞的人没有停,直直朝前走,水花在伞面溅起,发出咚咚咚的响声。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伞底传来,很是好听,“店家说的不错,你这伞,的确耐用。”
她撑着伞,打伙计跟前走过。伙计坐在门口,楞楞的看着她打伞走进巷子里,待看到那人背后背着的一柄长刀时,猛的一拍脑门,把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不是,这不是去年三月在他这里买了一柄伞还特别大方的给了十两银子的客人嘛!
雨还在下,越变越凄厉。
原玳撑着伞,走进这条她从年少时就烙在心头的巷子里。她的左腿残了,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如今走路都是靠右腿支撑着。在宛州呆了一个多月,钟离岱派人将她送了回来,就在今日,回到了初城。
这个,生她养她,埋葬了她所有年少的地方。
离开时买的那把伞,还完好如新,于是打着伞,她跛着脚,一路从城门口走到了这里。她有些害怕,是的,害怕。虽然白泽派人告诉了她,这里的确有个叫做华初的人,可她仍旧害怕,那不是她。
雨水打下,伞面响得十分厉害。有人撑着伞,打原玳的身旁跑了过去,溅起的水花都落在她的鞋面上,可她仍旧慢悠悠的走,每一个步子都是一个节奏。
转过巷口,进去,再有十步,就到了华初的家门口。
原玳撑着伞,看着门前的长巷,看着门口发呆。她记得,去年回来的时候,这里布满了蜘蛛网,当时自己在离开前,仔仔细细将门口的蜘蛛网清扫干净。而今,这里的门面不仅干净,还贴了门神。在门檐下,还挂了一盏白色的灯笼,虽然现在是白天,灯笼却仍旧亮着。
原玳晓得,这是长明灯,无论白天黑夜都亮着。在初城,谁家里有人走了,总是要挂上长明灯的。
原玳望着那盏灯,握紧了伞柄。这里,有人回来了,但是是不是你呢,华初?
在她发愣之际,门锁转动了一下,很轻很轻的,很细微的声音,却透过了大雨落在了她的心间。原玳将目光落在门口,突然有些慌乱。
门被推开了,先前出来的是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的男人,打着伞,急急忙忙的说道,“华初大夫,请快一点,我夫人快要生了。”
原玳握着伞的手,用力的发白了。
后出来的是一个女子,身穿白衣,长发浅挽。她挎着药箱,拿着伞,有条不紊的撑开,一边撑一边轻柔的说道,“这位先生请放心,你夫人会没事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撑伞,将目光落在了前方,然后,撑伞的动作顿了一下。
原玳知道,她这是看到自己了。眼眶有什么东西热热的,快要溢了出来。她抿着唇,望着对方极力想给出一个笑容。
对面的女子,望着她呆呆的。撑在手上的伞一个不稳,摔了下来。身旁催赶的男人察觉到气氛不对,立马停住了嘴巴,看着这怪异对视的两个人。
没人说话,原玳撑着伞,手抖得非常厉害。隔着雨幕,她看向对方,看向那张隔了八年才能看清的脸。隔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她还是一眼,就把这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认了出来。
是的,这是她的华初,真的是她的华初了。
大雨一直在下,模糊了视线。华初望着站在长巷里的伞下人,后退了两步,双手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的连连摇头。眼泪就这么汹涌的涌了出来……
原玳看着她的动作,困在眼睛里的泪水,一滴一滴流了下来,比伞外的雨水落得还要汹涌。她抿着唇,稳着自己的声音,开口道,“我回来了”
眼泪流在嘴角,她终于尝到了泪水的味道。缓缓的上前,她朝着屋檐下的白衣女子慢慢的走了过去。
看着她一步一步的接近,华初摇了摇脑袋,压着哭腔,摇落了泪水。在她快要接近台阶的时候,松开了双手,三步并作两步,扑进了台阶上的那个人的怀里。
雨伞从手中滑落,落在地上溅起水花无数。原玳张开怀抱,死死的搂住了这个扑进自己怀里的女人,紧的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怀里的人用力的反抱着她,像是要确认她的存在一把,勒的原玳都觉得疼了。
大雨下,她落在原玳的怀抱里,泣不成声……
面颊紧紧相贴,雨水哗啦啦的落下,两个人的衣服都打湿,发丝凌乱的黏在面上,泪水交织在一起,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兜兜转转难么多年,她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找到了那个一直说着会等待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