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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章】
夜太长,春色正浓。
华初撩人的声音是月挂西空的时候才平息的,原玳揽着她瘫软的身子靠在床头微微的喘着气。兴许是已经过了睡觉的点,再加上从未经历过的情,事,让华初觉着下,体十分的不适。背脊贴在身后人柔软的胸怀里,华初伸手,握住了原玳放在她腰间的那双手,十指紧扣。
靠在床头的原玳抱着怀里不着一物的女人,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低头吻了吻她略有些汗湿的面庞,低声问,“要睡了吗?”
怀里的女人摇了摇头,长发落在胸口,撩得人心痒痒。她的长发落了自己一肩,凉凉的,抚的自己非常适意。夜深,风从窗口吹进来,摇晃着纱帐,原玳明显的感觉到有些凉了。将盖在华初胸口处的薄被拉上一点,盖住了她裸露出来的肩膀,原玳吻了吻她的发顶,问,“不困吗?”
刚才折腾了那么久,就连她这个习武之人都觉得有些困乏了,更何况身娇体薄的华初呢。
察觉到身后人的体贴,华初扣住她的十指紧了紧,摇头道,“不困。”越是困倦,反而越精神。
怀里的人微微转了一下位置,找了个更好的地方窝在她怀里,盯着窗外那轮满月没有说话。原玳低头,看着她清丽的面庞,想着方才自己的动作,有些犹豫的说道,“是不是那里疼?”
记得进去的时候,这人还疼的在她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刚刚又折腾了这么久,难不成真的疼的睡不着了?念及此,原玳的手往下伸,略有些愧疚的说道,“我给你揉揉。”
怀里的女人感觉到腹上传来的动作,哼了一声,并没有拒绝。其实,也没有多疼但就是酸的十分厉害。原玳见她表情略有些适意,也晓得是真的疼了,手下的动作就缓了下来。
两个人静静地靠在一起,并没有过多的交流,等到原玳觉着差不多的时候,才问上一句,“好多了吗?”
怀里的女人轻轻应了一声,伸手又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后脑勺蹭了蹭她的肩窝,轻声道,“阿玳,今晚的月色,好漂亮。”
华初望着窗外的月亮,声音有些失真。
原玳没有在意太多,只以为她来了兴致,便将下巴放在她脑袋上轻柔蹭了蹭,爱怜的应了一句,“嗯。”
可华初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用力的攒住了她的手,轻声说道,“我记得,那天晚上,月亮也是这么漂亮的。”
“嗯?”原玳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就又听得怀里的华初轻声说道,“那天晚上,庭院里铺满了大雪,月光落在雪地里,也是这么漂亮。”就好像原玳离开的那个清晨,带着霜白的寒凉。
隐隐察觉到到她要说什么的原玳,心一缩,环抱着那人柔软腰肢的手收紧。
“溯北的军队是夜里攻进来的,还没到岸边的时候就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了,守城的将军来给夫人送信,将军府里的兵士都赶到岸边去救援。”华初久久记得那个晚上,士兵们在将军府外集结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雪夜。军靴落在雪地上,带着沙沙声,一声一声那么的整齐,仿若落在人的心上,鼓噪起所有的不安。
“我听到屋外管家们带兵集结的声响,就起身,到客厅去找夫人了。这才知道,是溯北蛮族攻城了。”那时候,原玳的母亲,那个总是精明睿智的女人,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摇晃的灯火里,她的表情冷凝,显得如此坚毅。
原玳的听到她说自己的母亲,只觉得心下一片酸涩,勉强深呼吸了一口气,紧紧的搂住了华初。
身后被一个暖炉包裹着,华初稍稍觉着没有那么冷了,她缩了缩身子,更紧的偎进原玳的怀里。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接着说道,“原家的家将配合着守城的士兵抵抗了几个时辰,但很快,就有斥候跑回来说,溯北的蛮族人上岸了。”
溯北的人太多了,根本不是初城的三万兵马能够抵挡的。更何况,没有一个华初人能够相信对面的蛮夷能够跨过苍茫的北川河,入主中原。
“然后,荣叔就劝夫人,说,撤离初城。”华初深吸了一口气,气息有些不稳。她还记得,那个看着她们长大的荣叔,穿着盔甲一身血的站在她面前,说让她带着原玳的母亲跟着原家的亲卫撤离。可是,那个女人,怎么肯答应。
“夫人没有答应,硬是要留在将军府,荣叔没有办法,只得遣人将我送走,和夫人还有嬷嬷一起留了下来。”
她是原家的女人,生是原家人,死是原家鬼,怎么会将这一城的百姓弃之不顾。意料之中的,原玳的母亲说,将华初送走吧,送到原玳那里。
“然后我就被两个亲卫护送着逃离了初城。”
“我离开初城不久之后,将军府升起了火光,然后,城,破了。”她从南门逃了出来,沿着山路一直走,回头一看,却见漆黑的城池中升起了一道火光,而方向,就是城中的将军府。耳边隐隐传来兵戈之音,还有无数嘈杂的哭泣哀求,华初就晓得,这座城,破了。
“阿玳,初城没了。”她抓紧了原玳的手臂,喃喃的说了一句。泪水在眼眶中滚动,映着那夜的火光,却始终没有滑落。
“嗯。”她知道的她都知道的。原玳不敢去想象那时华初的无助与惊恐,只抱紧了她,一个劲的点头。
“蛮族的士兵从初城一路突进,所有进北的路都被封锁了,他们想带我去找你,可我却找不到寻你的那条路了。”
逃离初城的第二日,战火燃烧到临城,蛮族的军队仗着人多,而澜州的驻军又随原玳去了峡龙关,一路势如破竹。每一天,每一天所到的地方都在打仗。华初跟着那两个亲卫,一路逃亡到了雁城。
“到处都是死人,我们一路跑,只顾着逃亡,最终走到了雁城。驻守雁城的将领都是原家人,于是我们停在了那里。”
澜州的将领基本都是原家的人,自然安全。华初呆在那里,还做了几天的军医。但好景不长,溯北的军队攻了过来。
“但很快,溯北的军队就兵临城下。”雁城坚守了半个月,可进攻溯北的蛮族军队从别的城池来应援,一时之间,局势岌岌可危。
“没有了法子,守城的将军只得遣人把我送走。”
“可北上的城池全都是蛮族人,我们没了法子,只得往南走,只一路走到了黎州的边界,我便让送我的人带信给你,下了宛州。”
“我是要去找你的,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华初握紧了原玳的手,咬着唇苦涩的说道。
那位将军与她说,再坚持几日,大将军的兵马就会回来了。可她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驻城士兵的残缺尸体,而从未见沧澜军的旗帜。更何况,就算自己等到了原玳又如何,战火纷飞里,带着她,只能是拖累。所以走到黎州之后,她让互送她的人返回澜州,只身一人下了宛州。
与其一路不断的添麻烦,倒不如先顾好自己的安全,不让原玳担心。
原玳心头一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猛的抱紧了华初,困难的滚动着喉咙道,“你说,你曾让人给我带过信?”
“嗯。”华初点头,还浸在回忆里,没有察觉到那人的异样。
“是,手书?”有些忐忑不安的,原玳这么问道。
“嗯,怎么了?”终于察觉到对方有些不对了,华初扭头,用一双包含泪水的眼眸望着她。隔着朦胧的水光,她看到了那人又惊又喜又悔又恨的表情。
这么一说,倒是让原玳想起了一件事。她还记得自己赶到雁城去救援的时候,战火结束之后,有个垂死的士兵一直抱着她的大腿指着自己的衣襟,对她不停的眨眼。她当时沉浸在失去故土的悲痛中并未多想,只以为那人是说要帮他寄家书。
当时原玳还点了头,沉痛的应了句本将军会的,你安心去吧。然后帮着对方阖了眼……之后,就没有之后了。事后她还觉得奇怪,一个小小的兵士为何敢如此叨扰她,该不会这人就是华初托信之人吧。
有些犹豫的,原玳按着模糊的记忆问道,“那个人,左脸上是不是有道疤?”
“……”华初思索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好像的确如此。”
言罢,却听到身后之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啊……亏大发了!”若是当时在意一点,她也不用被折腾那么多年了!
“怎么了?”华初回头,看着一脸崩溃的人,关切的问。
原玳超级后悔,自暴自弃的将脸埋向了对方的发间,闷声闷气的说道,“华初,我没有收到你的信。送信的那个人,还没有见到我,就没气了。”
“……”华初一怔,扣住对方的手有些颤抖。没有收到的意思是……原玳一直都不晓得自己的消息,甚至是不晓得自己已经逃出了初城,那是不是代表着,这么多年,重逢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
“我以为你,不在了……”
对方近乎消散的轻叹在耳边响起,带着那么多年的期盼失落寂寞与绝望,跨过了时间,烙在了她的心上。华初的眼眶一酸,淌在眼中的泪差点滴落。
“阿玳……”华初喊了她一声,百感交集。
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故土,可她至少晓得原玳在这个世上,还有个盼头。听得她打了胜仗又得了什么封赏,那么多的漫漫长夜里,也就这么过去了。
当她晓得那个心心念念的大将军就要荣归故里时,有多么的开心,可当她听到,这人身死他乡时,又是多么的心灰意冷。就好像烟花散尽,只剩绝望。
可原玳呢,怕只怕早就觉着绝望了。那么多年一个人留在漠漠草原上,丢了故土,断了念想,与游魂有什么差别。
第一年,抱着战事快点结束的念头,等她。
第二年,抱着故土收复的念头。等她。
第三年,抱着卸下盔甲荣归故里的念头,等她。
第四第五年……越等,越没信心。
不是没有怨过,明明自己已经托了信给她,这人为何还不来寻她。总用战事繁忙做借口,却掩不了怕这人会有了新人忘旧人的担忧。甚至很多次梦中惊醒,皆是梦着这人转身离去。
越是怨,就越是怕,越是怕,就越是不敢在战事太平时去找她。等着等着,怀揣着这人终有一日会回来的念头,足足等了四年。等来的,却是对方身死的消息。
顾不得其他,匆匆收拾了行李返回了故土,给她点上一盏长明灯。她不要在异乡等了,她要回家,给原玳照路。她晓得这人从来都是个路痴,若是自己不上点心,只怕她的魂魄,这辈子都回不了家。
可就是又这么一等,等了一年,等到的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好多次,想问她为何不来寻她,好多次,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有没有遇上别的人,好多次好多次想问好多问题。却最终止在唇边,问不出口。
那么多疑问,渐渐化作了重逢后的不安。可每每见她如同年少时一般,百般怨恨和哀愁,也就都没有了。
可今日开了话头,想要诉说之时,却被这消息,打乱了所有的思绪。原来,并不是忘记或者丢弃,而是她从未晓得,已然绝望。
这些年……你到底过得多苦……
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华初回头,带泪的眼眸含情的妄想了那张比记忆中更加成熟的面庞,用指尖轻轻描绘,勾勒着她的轮廓,最终将指尖落在了那人长了细纹的眼角上。勾唇,露出一个梨花带泪的笑容,“我这不是,还在嘛。”
眼角一颤,那人温热的泪,沾湿了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