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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奇怪。那一年,沈云飞自觉书画有成,不至于辱没了梦中神女,便凭着记忆将她画了下来。画稿初成,还没来得及润色,就被还是他老师的封慕寒给看见了。
一见此画,封先生脸色大变,赶紧追问画中女子是谁。沈云飞觉得老师不是外人,又不像他老爷子那么大惊小怪,就把六岁时遇到那女孩,又见到画中人影像的事情给封慕寒说了。
谁知道封慕寒细加追问之后,便责令沈云飞从此以后不得再画,也不能将这件事情告知其他任何一个人,连他家老爷子也不许。其后,他又收了这幅画作,离了沈府,而且吩咐沈云飞,除了他本人之外,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知道他的行踪。
沈云飞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敢追问,即使是挨了一顿痛打,也没向老爷子透露半点消息。此后再见到这幅画,便是在这不周山碎天崖下,封先生的卧室之中了。
每次沈云飞到这儿来,都是坐在这外屋凳上,而每一次来,他都会盯着那画儿看半天,封慕寒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会儿见他又在发愣,便笑道:“你这毛病,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改得掉。不过就是梦幻泡影,值得你这么失魂落魄的?不是听说你就要成亲了吗?是哪天?”
见师傅问起,沈云飞不敢隐瞒,只得悻悻地收回目光,苦笑着说道:“就在今天。”
“今天?!”封慕寒大吃一惊,但随即又隐去神色,笑道:“那你今天,是逃婚出来的了?”
沈云飞不敢回答,只咬着嘴点了点头。
“为了她?”封慕寒指着卧室中的那幅画。
沈云飞又点了点头。
“冤孽”封慕寒仰天发出一声长叹,回头对沈云飞说道:“不过就是儿时的一句戏语,你居然还就当真了。就算你夜夜梦到此女,难道就不知道,这世间多有红粉骷髅,一切恩爱仇恨,不过都是梦幻泡影。男儿身在人世,自当顶天立地,做出一番大事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师傅我是真的放不下。”沈云飞抬起头说道,一脸诚挚。再望那画中女子,更觉得其音容就在眼前,儿时的话语如今字字都在耳边萦绕。
“你”封慕寒看着沈云飞的表情,一番劝解的话竟然再说不下去。
见师傅居然停住,沈云飞赶紧说道:“再说了,当时也不只是一句戏言,我们彼此都已赠了信物,立了誓言。如果我真的背信弃誓,娶了别的女人,今后要真有缘再见到她,你叫我情何以堪呢?”
“还有信物?”封慕寒一愣,问道:“当初怎么没有听你提过?”
沈云飞红了红脸,说道:“她给我的时候说过,这件东西事关重大,绝不可以让第二个人看到。而且而且”
“而且,你也不想让别人看到。”封慕寒接着这话说了下去,沈云飞不由得一愣。
封慕寒叹了口气,伸手说道:“你把那信物给我看看,要是果真如此,我说不定还可以指点你一下。”
沈云飞起初还有些犹豫,但考虑到事关自己能否寻得梦中女子,也只能咬了咬牙,解开衣领,从脖子上掏出贴身所戴的一块半月形玉珮,递到封慕寒手中。
“果然是凤凰玄光珮。”封慕寒接过玉珮,脸上竟出现了少有的激动之色。
他用手指在玉珮表面那只凤眼上轻轻一抹,玉珮顿时释放出一片耀眼光芒。七彩炫光之中,一尊飞天女神像跃然而升,在空中翩翩起舞,其容貌竟然与室中画上女子一模一样。只是这幻像是活动的,像上女神目光流转、顾盼生姿、婀娜妩媚、盈盈动人,比起那画上女子,又更加让人心驰神往、望之失魂。
沈云飞早就看得呆了。
与那女孩初见之时,他曾见过这像中女神一面,因而定下了那三世盟约。可自那以后,虽然玉珮从不离身,却始终不曾再看到过这珮中影像,任他想尽了办法也不可得。
就算明知道这珮中定有机关,但他又唯恐其受损,不敢轻易尝试,只能夜夜揣之入梦而已。
现如今,再见这珮中神女,心境与当时有所不同,但这份惊心动魄的爱慕,却是只增不减,更胜当年。
回忆起当初老师看到画像时的神情,又间事后种种,沈云飞便隐隐有种感觉,封慕寒与这像中女子肯定有什么关联。所以他逃婚离家之后,哪儿都没去,先就来请教他的师傅。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沈云飞唯恐再生变故,什么也不敢问,只是眼中那份惊讶与期待,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
封慕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望着那像中女子出神,眼中竟然隐隐露出些悲苦之色。
良久,他双目一闭,收了珮中幻像,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玉珮还至沈云飞手中。
神光一收,屋子里突然显得黯淡了许多,沈云飞虽然有些怅然若失,却又更觉兴奋莫名,只是憋着满肚子的话不敢说,不敢问,急得是脸红脖子粗,差点没背过气去。
封慕寒沉默了很久,这才说道:“这是凤凰玄光珮,原是一对,两只放到一起才能显出影像来。至于我为什么能打开,就不便跟你细说了,以后若是有缘,你自然会知道。”
沈云飞急着想知道像中女子下落,哪里还顾得上关心其他。听封慕寒这么一说,他只是点头,重新将玉珮贴身藏好,然后就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老师,以待后话。
封慕寒叹了口气,神色竟像是突然间苍老了许多。他背过身去,口中说道:“你若真想寻这像中女子,就得赶往凤翔。至于能不能碰得上,那就要看你的造化。”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以后我不会再住在这里了,你有事也不必再来找我。咱们师徒就此别过吧。”
一听得梦中女子有了下落,沈云飞自是喜出望外,但听到封慕寒后面的话,心里又是一惊,赶紧问道:“师傅,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您生气要走?”
封慕寒转过身来,冲沈云飞笑了笑,说道:“四年前你就说过这话,我也跟你说过,你没做错什么,我也不会生你的气。只是咱们师徒缘份已尽,以后若是有缘,自然还会相见的,你不必往心里去。”
沈云飞知道,自己这个师傅如果不想说,那是问什么也没用的。只能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个躬,不再多言,脸上的不舍之意,却是挥之不去。
封慕寒见状,微微笑道:“都二十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我当了你这些年的师傅,临别了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只当年送你的这杆玉箫还有些妙处,你今后自己慢慢体会。你现既是要去凤翔,路上总要有些盘缠。我知道你离家出走,肯定是身无长物,屋外石缸里有你历年来送的用度,那些东西我用不上,你都带走吧。屋里那幅画我拿去了,全当留个念想。咱们就此一别,自当珍重。”
这话一说完,沈云飞也就不好再留了。
他依依不舍地退出门外,揭开放在门边窗下的水缸盖子,只见缸里面堆满了黄金宝玉、珠玩器皿,就知道这些都是他近几年送来给封慕寒用的,只是竟然一件也没动过。
他隔着窗朝屋里望了望,封慕寒已放下帘子,进到里间去了。沈云飞叹了口气,心道:这些东西,终归都沾染了世俗铜臭,师傅竟然连放都不愿意放在屋里。
他原想一样都不拿,但又想到自己留书出走,出来得匆忙,的确是身无分文。从这里到凤翔,少说也得半月路程,要是身边一钱没有总归不是办法。他想了想,从缸里捡出一只钱袋,装了四五个元宝并一吊散钱揣到身上,又重新将盖子原封不动地盖了起来。
退至院中,沈云飞理了理衣服,恭恭敬敬地朝着小楼方向鞠了个躬,这才转身,掩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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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飞刚走不久,这座隐于山间崖上的小楼前,竟然又来了两位客人。也不知是哪里走岔了,沈三少跟这二人并没碰见。
这二位也不是别人,就是早上在水生桥头,包了茶馆二楼的那两兄妹。
男的复姓皇甫,单名一个华字,现在凤翔府义阳军担任致果校尉统领一职,母亲早逝。因前年父亲病故,又把妹妹皇甫静接到身边,兄妹俩相依为命。
这次路经望龙镇,一来是返乡扫墓探亲,回程路过;二来,是受人所托,要给这不周山中的一位隐士带个口信。至于这位隐士嘛,自然就是沈云飞的师傅,封慕寒了。
封慕寒的住处也着实不好找,兄妹俩问了好多户人家,都说不知道。直至山中,皇甫华在道边看到一行脚印,才随着脚印找到这儿来。
行至院内,皇甫华大声喊了几句,都无人应答。皇甫静呢,早就跑到屋前,隔着窗子朝里望了。
“哥,屋里没人。”皇甫静朝里面看了半天,回头说道。又见门上没锁,推门就要进去。
“主人不在,不要失礼!”皇甫华赶紧喝道。
皇甫静讨了个没趣,悻悻地退了两步,东张西望,站立不安。一会拨弄门边的斗笠,一会儿又去扯窗上的纱棱,看到旁边放着个石头刻的水缸,也要揭开盖子来瞧上一瞧。
这一瞧不要紧,想不到水缸之中,竟然满目金光灿灿,珠玩玉器一大堆。皇甫静赶紧丢了盖子抓起一件,大声叫道:“哥,咱们发财了,你快看!”
皇甫华闻声上前,果然看到缸内尽是珍珠宝物,随便哪一件都是价值不匪,也不由得暗暗惊讶。
皇甫静拿着一根血斑紫玉银龙簪,啧啧地赞了两声,说道:“这真是好东西,至少得卖到几百吊钱去了吧?”
转又捧起一方蓬莱仙景石眼天青玉砚台,仔细瞧了瞧,又对着太阳底下照了照,失声叫道:“我的个娘呢!这可是个宝贝,卖了它够修四五座宅子的了。”说着就要往怀里揣。
皇甫华赶紧制止,说道:“这是别人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乱动?快放回去!”
皇甫静吐了吐舌头,只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却半天舍不得盖上盖子,瞪着眼睛干瞧着解馋。
这么贵重的东西居然放在屋外,皇甫华觉得实在有些怪异,想了想,还是推开门走进房中,仔细打量着四周环境。
他妹妹一见自己老哥进了门,赶紧从缸里抓起几件自己中意的玩艺儿塞进怀中,重重地盖上盖子,也跟着进了室内。见外屋没有东西,又往里间卧室里钻。哪知里屋比外面还空,就一张软榻。正想着去另一间房看看,眼睛突然瞄到墙上有幅画儿。
“咦?这不是”皇甫静惊叫道。
对于自己妹妹这般举动,皇甫华实在有些看不过眼,正待喝止,忽又听到她的惊叫,赶紧也跟着进了卧室。
一见墙上的画像,皇甫华心里就有底了,说道:“看来这的确是主婿大人的住处了,只是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要不,你出去找找看?”皇甫静在一旁怂恿道。
皇甫华点了点头,正欲出门,忽又想起妹妹刚才看那些东西的眼神,转头说道:“你也跟我一起去,两个人找起来也快点。”
皇甫静见自己的计谋被拆穿,吐了吐舌头,嗔道:“一起去就一起去,还怕我偷人家东西咩?这里也没什么好偷的。”
说完,她自顾自地走出门外,果然没再向那水缸瞧上一眼。
兄妹俩崖上崖下找了个遍,压根儿没个人影儿,连呼带喊,也始终没人答应。忙活了半日一无所获,只能又回到小屋前。
皇甫静蹲在屋檐下,用手扇着凉风,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说哥,要不今晚咱俩就歇这儿了吧?虽说寒碜是寒碜了点儿,但好歹也算是个住处。说不定,主婿大人到晚上就回来了呢!”
皇甫华皱了皱眉头,说道:“还不都怪你,非得吵着去看什么闹洞房,白白耽误了半天。郡主成亲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要是赶不回去,你让我拿什么交差!”
“是你交差,又不是我交差!叫我跟着你瞎折腾,还冲我发火!”皇甫静翻着白眼儿嚷道:“人家郡主成亲,你又不是新郎倌儿,你着什么急?再说这老爷子也真是,不好好在家待着,到处瞎跑什么,自己女儿要嫁人了都不过问,还得郡主偷偷差人来请。现在找不着人,你还能赖我?”
她越说越气,又指着外面骂道:“你说那个沈云飞也真他妈不是东西,你娶媳妇儿就娶媳妇儿,好好地逃什么婚啊!害得本姑奶奶喜酒没蹭上,还险些挨鞭子,头发都给我烧了半截。还有那个温如霞”
“你说够了吧?”
听着妹妹越骂越不着边际,皇甫华沉声喝道。
皇甫静哑然收声,两眼一瞪,气呼呼就朝山外边儿冲去。
皇甫华使劲儿揉了揉额头,返回屋内,就着书房桌上的笔墨纸砚,给封慕寒留了封信,这才动身去追自己的妹妹。
这两兄妹前脚一走,封慕寒就从崖上下来了。原来他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只是没让这两人找到。
他走进屋内,看了皇甫华留下的书信,眉头忽地一挑,弹手把信烧了。又转到里屋,摘下墙上画轴,出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