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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郑小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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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此刻我躺在黑暗中,思绪像泛滥的洪水一样漫向四面八方

    我心里是高兴的还是难受的?我也说不清楚。大概两种成份都有吧。我是高兴的。是的,不管怎说,一年之后,我终于又看见了他。从外表上看,他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健壮漂亮。皮肤比过去更白皙了——这是因为常不见太阳的缘故

    想到此,我下意识在地黑暗中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的脸比过去黑了,也粗糙了。

    他的外表变化不大,但眼睛里似乎有一种阴郁的东西。是什么造成的呢?我不清楚。扫说,以他自己的观点看,他现在应该是幸福的。他有一个许多人都羡慕的职业,同时又找到了一位漂亮的城市姑娘

    我是难受的。是的,不管怎说,他现在已经和我断绝了那种最亲近的关系,我们充其量现在是一个要好的朋友罢了。

    我之所以难受,是因为我仍然没有在感情上割断对他的爱。不瞒你说,我也在心里悄悄地试验过,看我能不能去爱吴有雄。但不能。我对吴有雄只能产生一种友爱和尊敬的感情,而不能成为爱情。也许时间长了,说不定我也能对着雄产生这种感情吧?也许永远不能对他产生这种感情。最起码现在是绝对不行的。我和薛峰现在的关系,就像我亲手种不下的一棵瓜,虽然果实被别人摘走了,但蔓子还长在原来的地方这些喻恰当吗?既然没有了果实,那蔓子又有什么用呢?是的,没以用。但它仍然在我的心里盘缠着。

    我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他为什么突然来到这里?

    是出差路过看一看我,还是有其他他也没有给我解释。我能张开口问他吗?不会的。我的自尊心强了。

    那么我现在该怎样对待他呢?

    哦,我应该像一个要好的朋友那样来对待他;我要把一切属于高兴和难受的情绪都统统深埋在心里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反正天已经大明了。

    我赶忙穿好衣服,过去看他起来了没有。

    门开着,他显然已经起床了。

    我走进去,心一沉:他不在房子里。

    等到我看见他的挂包仍然挂墙上时,又由不得为什么刚才的一惊而不好意思。我马上打扫了房子。我端着小簸箕到房后倒垃圾时,看见薛峰正在无处的沙柳丛中串游。从他走路的敏捷和不断地东张西望看来,他的兴致不错。

    我很高兴。我为沙漠的独特风光而自豪。看看吧,我们的沙漠我们的沙漠?是的,这沙漠曾经是我们共同热有和向往过的。哦,沙漠

    我赶忙转回去给他准备早点。

    我们这里一年四季都不吃早点。第一顿饭能常都在上午十点左右才吃。我已经入俗了,但我知道他已经习惯于城市生活,早上不吃东西不行。

    我把自己积存的鸡蛋、奶粉和白糖拿出来,到灶房里煎了几个茶包蛋,冲好了奶粉并加了白糖。主食有蛋糕(这是前不久从城里带回一的)。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就转到屋后去找他——我看见他也正往回走。等他走近前来,我问他:“昨晚睡好了没有?热不热?”

    他笑着说:“比城里凉爽,但没睡好。”

    “为什么”“蚊子太多”他问我:“你睡好了吗?”

    我看见他的眼睛内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我没有回答,摇摇头,对他说:“回去吃早点吧”

    “早点?”他惊讶地说“你们这儿还吃早点?”

    “怎么?这儿的人连饭都不吃了吗?”

    我们都笑了,然后走回宿舍。

    好长时间来,我第一次这么早吃东西,而且是和薛峰坐在一块吃。这使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一边吃,一边不由想:当初我不正是这样幻想每天早晨和这个人一块坐下来吃早点吗?想着想着,我根本不知道有两颗泪珠已经挂在了脸上。等薛峰盯着看我的时候,我才感觉到了。

    我赶忙用手揩去脸上的泪水,放下手中的一块蛋糕,装着去打水,提起暖水瓶出了门。

    等我提着暖水瓶回来的时候,我看见薛峰也把半块蛋糕放在纸上,不吃了,呆呆地坐在椅上了。

    我已经稍微平静了一些,对他说:“你快吃吧,杯里的奶快要凉了。”他一言不发,仍呆呆地坐着。

    我自己也不知该做什么,放下暖水瓶,就靠在炕拦石上,低头专心地抠自己的手指头。

    沉默。过了一会,薛峰抬起头,突然问我:“小芳,你还喜欢我吗?”我抬起头又把头低下。

    “我仍然喜欢着你”他补充说。

    喜欢?这并不等于爱。爱,是的,他不会再说出这个字来。可他又开口说:“我永远爱你!小芳!”

    他现在怎么不能这样说呢!我甚至为此有些愤怒。

    我抬起头,发现他眼里旋转着泪水。

    “你怎么还能这样呢?你已经”我带着责备的口气对他说。“不!我盲目地闯进了一个烂泥塘”他痛苦地喊叫说。

    停了一会,把便把他后来的情况,尤其是和贺敏的前前后后,都给我说了。我相信他没有撒谎。

    说完后,我们又是一阵沉默。

    我竟然忍不住哭了。我并不只是为他和贺敏的恋爱而痛苦;也不只是为他和她断了关系而庆幸;我主要为他自己难过。在这一年多里,他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啊!难道我热爱的薛峰就成了这样一个人吗?他痛苦地望着我,问:“你能饶恕我吗?”

    “这只是你的事”我说。

    “不,我问你,你能不能饶恕我!”他叫道。

    “我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低下头说。

    “你能不能饶恕我?”他固执地再一次问我。

    我沉默着。我觉得心里打起了一个热浪。

    现在我知道他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并且走近了我。

    我没有躲避。他紧紧地抱住了我,并且把他泪水斑斑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我也忍不住伏在他的胸脯上抽泣起来了。是的,我又重新拥抱了我已经失却了多时的幸福,并且由引而感到多少委屈当我们重新面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双方都感到了这一刻有多少美妙。就像一个跺重的物品丢失后又重新回到手中——尽管东西学是原来的,但好像比丢失前更珍贵了。

    停了一会,平静了一会,薛峰怀着激动的情绪对我说:“小芳,当然重新再见到你的时候,我知道你对于我是多么珍贵。我再不能没有你了;我也再不会做出那些荒唐事了;我一定要和你生活一块跟我走吧!到省城去!我们一辈子会很幸福的”“啊?”我瞪大眼睛望着他,怔住了。

    像一年前一样,我立刻又回到这个严峻的问题前面来了。

    是的,闹了半天,由于感情冲动,我竟然忘记了横在我们中间的那条老鸿沟。“小芳,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你应该知道,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不一定到艰苦的地方就是英雄模范,而留在城市城的就是落后分子。实际情况恰恰相反。现在的许多英雄模范都产生于大城市和高级学术单位。蒋筑英,罗健夫,孙冶方”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阐他的关于新蚨工的高论了。

    我冷静下来了。我平静地对他说:“你对我误解了,我来这里工作,并不是要做英雄模范。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并不想让谁封我什么头衔。薛峰,你应该了解我是个什么人。再说,你也街道我学的专业是什么,我只有在这里才能更充分地发挥自己的知识专长”

    “但是,我也知道,你来这里,是带着一种理想主义色彩的!”他辩驳说。“我并不忌讳这一点,”我对他说“我们这么年轻,如果没有理想,就不会有正确的生活目的。”

    “那么理想就是只能在这沙漠里?”

    “不要鄙视沙漠。它虽然荒凉,甚至是一块不毛之地,但它仍然是我们的土地,祖国的土地。”“你怎么唱这样的高调!”

    “这怎么是高呢?我说的只是事实。这是我们的土地,祖国的土地,这难道是高调吗?如果因为贫困而荒凉,我们就不要它了吗?正如我们的父母亲因为他们贫困甚至愚昧,我们就不承认他们是我们的父母亲吗?难道承认他们是我们的父母亲,就是一件丢人的事吗?我们因此就可以光避对他们的责任吗?这是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可遗憾的是,我们的许多同辈人往往自视己是新时代的产儿,只有操纵电子计算器,才算当代风流人物。别忘了,就是我们的生活全部进入电子时代,但这并不能取代人本身的一切,人,应该永远追求一种崇高的生活,永无具有一种为他的同类献身和牺牲的精神假如有一天,全世界每个人都坐在了火箭上,够先进了吧?但火箭上的这些人已不再是真正的人,而是狼或者狐狸,那这种先进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真能胡扯!”薛峰打断我的话,忍不住笑了。

    我也笑了。真的,我怎么扯得这么远呢?实际上我的想法简单极了:最重要的不是我们在什么地方生活,而我们如何使处己的生活更有价值一些。这里贫困,荒凉,需要人来改革和建设,我就来了——就是这样而已。我不愿意说留在城市工作就不好,我只是说,这里更需要年轻而有知识的一代人来工作。尤其是我的专业,在这里工作是理所当然的。

    薛峰停了一会,叹了口气,说:“就是你说的对,但我来这里干什么呢?和你一块种草栽树?”

    “不,”我说“你不知道,这个公有史以来没有一个大学生在这里工作过;而这地方也从来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如果你要能来这个公社的中学教书,你就创造了这个公社的一页历史,以后这里的人们将会记得,你是第一个来他们公社工作的大学生。如果你要是能用你的知识使这里的农牧民子弟考上大学,那你又给这个地区书写了一页历史、大家会用感激的心情记得你为什么所做的好事。但是作为你自己,你应该把你所做的一切都看看作是是自己不过的事”

    “噢!我创造两项纪录,再加上你创造的纪录,这就好几项了”他有点揶揄地说。

    “薛峰!我多么希望你不要变成一个玩世不恭的人!过去的你到哪儿去了呢?纯朴、热情、崇高,连那双那睛也是深沉而明亮的你看看你现在吧,真叫人难过你自己也应该见你变成怎样一个人了”

    我说着,泪水已经汪满了眼睛。

    他低下了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