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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喊杀声还有奔逃声越来越远,对于整个陷入混乱的库吉尔镇来说,没有人会注意这么一道身影。如果说其他人是为了活命而毫无目的地乱窜,单纯是想和战场离得越远越好的话。那么他的目的则更加清晰明了——回到这件事情的起点,同时是终点的地方。
贝特马已经扯掉了自己的伪装,小心地行走在街头巷角的黑暗之中,避开了一队队冲向城门的卫兵。手心里的纸条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潮湿地黏在一起。当他第一次看到那句简单的话语时,无边的震惊就像暗夜中滋长出的雾霭一样笼罩在自己的心里,越来越冷,越来越凉,丝毫看不到一丁点生的希望。
是谁?为什么?怎么会?……许多疑问在无声中突然蹿出来,就像大声嚎叫着的幽灵,撕扯着贝特马的耳朵。当第一缕背叛的声音在心底奏起微弱的颤音时,贝特马甚至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他为自己的动摇感到羞愧无比。
可是恶念就像吹过岩石的狂风,它会用时间磨平嶙峋的棱角,最后在微不可查的裂隙中,将一切曾经的坚持彻底摧毁,直至崩塌无踪。更可怕的是,人心有时候远没有岩石坚硬。
贝特马屈服了,在越发强大的恐惧面前屈服了。起初,他以为实施恶行将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但是,当那句话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喊出时,他发现自己顿时轻松了许多。是的,作恶,就是如此简单。
在一间酒馆对面的巷子里,贝特马停住了脚步,那间酒馆就是他和醉汉撞到一起的地方。他在等待着对方再次出现,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混乱无比的镇子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就在贝特马所剩无几的耐心行将消散时,他的背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我想,你是在等我……”
亲卫长突然一惊,猛地回身,将袖中的匕首抽出来,反握着横到了身前。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从巷子深处的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金丝锁边的黑色立领外套,雪白的领巾,白皙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不得不说,这是个优雅的男人。唯一令人有些惊异的是,他的眼睛,有一只是雾蒙蒙的灰白。
“放轻松些,从某种角度讲,我们是朋友,而非敌人……”男人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到目前为止,我并无恶意。”
贝特马抬高了手中的匕首。“别再过来了,”他用目光点了点男人脚下的地面,“这个距离,对你我都好。”
男人愣了一下,但很快止住了脚步。“如你所愿,我的朋友……”说着,他伸出绣满华丽纹饰的袖边,优雅地行了个礼,“我叫埃什坎特,希望这答案,能省去你一个问题。说吧,我的朋友,看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报酬!”贝特马冷声说道,“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来拿属于我那份应得的报酬!”
“啪啪啪……”埃什坎特微笑着鼓着掌。“非常好,简单、干脆,直达目的。”他轻轻拽了拽袖边,继续道,“至于报酬,那是你应得的。不过,你需要作出另外一个选择。”
贝特马皱着眉,并没有说话。
“第一个选择,我会给你一大笔钱,远超你的想象。无论是在奥勒姆王国隐姓埋名,还是到其他国度逍遥快活,都可以。”埃什坎特顿了顿,盯着贝特马继续道,“第二个选择,我会告诉你一个名字——我的主人的名字。你可以选择是否效忠于他,但是,如果在你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选择拒绝。相信我,你会立刻死在这里。”
埃什坎特的话刚刚说完,贝特马就发现自己被数道冰冷的杀气死死盯住,虽然眼前窄仄的巷子中看起来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他绝不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亲卫长攥紧了手中的匕首,额头溢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是个艰难的选择,看起来,第一个更加稳妥、安全。但是第二个则诱惑更大,包含了无限可能,问题仅仅是,与之伴生的是显而易见的危险。
“不用着急,我的朋友……”埃什坎特背着手说道,“我们一生总要面对太多太多的选择,年轻时越多,年老时越少。我们在诸多选择中,慢慢选出了最终的自己。我喜欢把那些关乎命运的选择,称之为机会。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主动选择命运的机会。相信我,珍惜你为数不多的机会吧……”
贝特马狠狠咬了一下牙床,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疯狂。“告诉我那个名字!”他低声说道,站直了身体,将匕首随手扔到了地上。在目前的局势下,反抗已经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
埃什坎特微笑着,似乎对贝特马的选择并不意外。他眯着眼睛,张开了嘴唇,轻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就在一瞬之间,亲卫长瞪大了眼睛,因惊恐而张开的嘴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咯咯”声。下一刻,他突然地单膝跪倒。“前戍卫军亲卫长,贝特马,为您效劳。”
贝特马将头伏得很低,因为在那个名字面前,自己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存在,甚至,对方连欺骗自己的必要性,都没有。
“明智的选择!跟聪明人打交道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埃什坎特点头说道,“起来吧,我的朋友,欢迎加入猎人的行列!”
“是!大人!”贝特马立刻答道,站了起来。
“主人曾经说过,只有无法割舍的利益,还有强大到必须服从的权利,才能换来真正的忠诚,其他的,都是泡影般的虚妄。”埃什坎特讽刺道,“走吧,离开库吉尔。拜愚蠢的治安官所赐,我们的猎物竟然杀出重围,逃了出去……”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贝特马。
贝特马一愣,有些紧张地问道:“殿下他们,竟然逃出去了?!”
“是啊,铁匠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时间,最后砍断木栅门的绳索,将卫兵们困在了城里。”埃什坎特轻松地答道。
亲卫长没有再说话,他的眼睛透出丝丝冰冷,没有一点温暖的色彩。立场调换之后,许多事情变得更加残酷。对他而言,索维兰一行,必须死。
“不用担心,我的朋友。此时此刻,我们的殿下也要面对一个选择。”埃什坎特面带玩味地说道,“可惜的是,无论怎么选,结果都一样。”
说完,他们两个走向巷子的深处,最后在阳光落下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
正如埃什坎特所说,索维兰一行奔逃了许久之后,不得不停住了他们的脚步。并不是因为处境已经安全了,而是眼前出现了一个必须马上解决的难题。
回音峡谷底部,几个身形狼狈的血人正骑在马背上,望着不同走向的岔路犹豫不决。在他们眼前,大地主神赞柯拉维展现出了他最为雄奇的一面。湛蓝的天幕被峙立在两旁的山崖挤压成窄窄的一线,高悬在头顶遥不可及的地方。一抹清亮的天光从上面垂下来,照亮了谷底中的黑暗。时不时行走在此间的微风,吹过风化出道道横纹的岩壁,呜咽着,好像有人在恸哭中发出的悲鸣。
像这样高悬的缝隙,还有孤立的山崖,遍布整个回音峡谷。如果从上方看去,这里就像是一块因严重缺水而龟裂的大地。身处其中的人们,不过是一只微小的蚂蚁,稍不留神,就会彻底迷失方向。
索维兰面前的,是一条延伸向峡谷深处的平坦大道,虽然视线所及的地方,道路有些崎岖。但是可以明显看出,这条路常年有人行走,并不如何荒凉。另一边则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了,如果没有坦德拉和老肖恩的刻意提醒,索维兰甚至看不出,那一头扎进山崖间缝隙的小径,竟然算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路”。
“我们怎么办?”老肖恩皱着眉头说道,身上凝固的血迹竟随着他的动作,落下干涸的碎屑,“顺着这条路往南走,我们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才能走出回音峡谷,看到孤岩城。”
托马斯艰难地看了看身旁的众人,客观的说,在场的所有人都身负不同程度的伤势。最严重的如索维兰,他的脸上已经显出了因失血过多导致的苍白,即便是受伤最轻的库尔,胳膊上都挂着一道深深的创口。“以目前的状况,用不了一天时间,我们就会被追上,一定会的。”他摇了摇头,说道。
“避开主道不行么?”佩斯林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是说,钻到无数交错的山崖缝隙当中,这里的地形足以藏住我们所有人。”
“恐怕,不行……”库尔苦笑着说道,“这里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离开主道,不用身后卫兵的追捕,我们就会在里面彻底迷失方向,再也走不出来。”
坦德拉叹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溢满了说不出的痛苦,可是那痛苦完全不是来自*上的伤口。“库尔说的没错,回音峡谷的地图至今没有人画得出来,秩序教廷中也仅仅有一张局部的草图。”他说,“冒险离开主道,实在太危险了。”
索维兰用绷带将胳膊上的伤口缠上,然后用牙齿咬住一头,打了个死结。他想要劝解一下坦德拉,因为他看得出,一连串的悲剧在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身上,带来了些许无法察觉的变化。但是索维兰不知该如何开口,终究,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简单来说,我们目前也只能往西走了是么?”索维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也就是说,我们要进入‘死雾沼泽’是么?”
他的话让众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其实对于奥勒姆的臣民来说,王国最西方的死雾沼泽,基本上是一片未知的土地。关于那里的各种传说,已经快成为孩子们睡觉前,吓人的鬼故事了。但是有一点是人所共知的,那里,永远弥漫着无法散去的雾气,还有一旦走入,基本与死无异的事实。
“就去死雾沼泽吧!”坦德拉看了看众人,低声道,“如果幸运的话,我们可以从死雾沼泽绕向西境行省的西方边界。”他说着,调转了马头,“无论如何,总要比被人半路追上,围攻致死好上许多。”
“我赞成。”老肖恩说,“只有在那里,才能让我们摆脱追兵的纠缠。虽然冒险了一些,但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剩下的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决然的色彩。“那就走吧!我们去死雾沼泽!”索维兰握紧了马缰说道。
很快,在谷底的岔路前,逃亡的众人集体调转了方向。稍稍停顿之后,沿着隐约可见的小径,一头扎进了林立的山崖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