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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业前夕,有一个大问题困扰着我和高方清。我们装修得这么漂亮,培训得如此到位,节目安排得又如此之精彩,但客人怎么知道呢?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是登广告。但广告小了、少了不起作用,广告大了、多了花费也承受不了,这办法不行。我们又想了第二个办法:看哪家歌舞厅生意好就去把哪家的经理挖过来。这是一个花钱少见效快的办法,但前提是要发现这个人,然后还要保证能把人挖过来,并且这件事还只能我和高方清两个人知道,如果这事被从海南带来的那个何副总知道了,他万一突然撂挑子而我们要挖的人又没有挖过来怎么办?对何副总保密就是对公司除我和高方清之外的一切人保密,这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些天,我和高方清天天在武汉的各个歌舞厅转,看哪家歌舞厅生意最好就往哪家钻。这种事不能扩大影响,只能看准一个,一挖到底,不能这个不行了我们再去挖第二个,机会只有一次,而且必须一次成功,所以我们格外尽心。这项工作的另一个收获是我们对武汉的消费群体有所认识,并根据消费群体的特点对我们的准备工作做了适当调整。例如,我们知道武汉人喜欢跳一种叫做"三步踩"的舞,于是,我们马上就在节目中穿插这种节奏的舞曲。

    经过大约一周的奔波,我和高方清一致认定位于解放路上的恺撒夜总会生意最好,而生意好的主要原因:一是他们的硬件好,二是他们的经理得力。对于硬件我们是有足够信心的,后来者居上嘛,我们要的就是他们的经理。初步确定后,其他地方不跑了,我们专门守在恺撒夜总会。

    我们了解到这个女经理姓曹,她有三个特点。一是很专业,我们从方方面面的途径打听到,女经理原来是解放军胜利文工团的舞蹈学员,武汉军区撤销时,被送到武汉音乐学院师范部学习,毕业后分配到市群艺馆做辅导干部,是武汉市第一批交谊舞爱好者的老师,在本地很有些人缘与背景;二是她很敬业,这从她每天的工作时间和工作效果就可以证明;三是她很有分寸,每天都要陪各种客人跳舞,给足客人的面子,但她只跳快三和三步踩等快节奏的舞曲,很少跳慢节奏的,特别是不跳慢四,并且一到跳"费司"的时候总找理由早早地离开了。高方清说这最后一条尤其重要,歌舞厅经理最好是女的,而且这女经理最好要漂亮并且会跳舞,但是这个女经理不能乱,女经理要是一乱了这个歌舞厅就臭了,歌舞厅臭了有身份的客人就不会来,而有身份的客人如果不来,歌舞厅上哪里赚钱?

    我不是很懂,于是不耻下问。我问高方清:"不跳'费司'我可以理解,'费司'就是英文的'face',是贴面舞的意思,正派的女人当然不能随便跟客人跳,否则不就成了歌舞厅小姐了?但为什么不能跳慢四呢?"

    高方清向我解释:歌舞厅的灯光与音乐节奏是成正比的,音乐节奏越强,灯光也就越亮。慢四属于慢舞曲,所以灯光就很暗,再说,慢四的舞姿是男人的右手搂住女人的腰,女人的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男女之间挨得很近,如果再配上暗光和慢节奏,很容易男女授受不清,所以正派的女人最好不要随便跟男人跳慢四。

    最后,我和高方清一直决定:就挖这个女经理。

    关键时刻,高方清要回海南,非回去不可。机场,高方清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办成这件事。

    我肯定是属于那种经不起别人吹捧的人,给点信任就献身。

    这时候,我除了知道那个女经理姓曹以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得从零开始,而高方清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一个礼拜。

    那天晚上我早早就去了恺撒夜总会。我去的时候他们还没开张。服务员还在打扫卫生并往每张台子上摆蜡烛杯。蜡烛杯浅浅的,里面盛一点清水,中间放上一根又粗又短的红蜡烛。红蜡烛现在还没点燃,要等客人来了才点着,来一桌客人点一根蜡烛,不仅有情调,也是夜总会管理上的需要。正在打扫卫生的服务员见我进来似乎很为难,他们还没开张,不知道该怎样接待我,比如不知道该不该把蜡烛点上。这里面有一套程序,一旦蜡烛点上,服务员马上就要为这一桌提供服务,但服务是一个系统工程,比如服务员要上水,但吧台此时正在备料,还没进入出品程序,硬要出就更乱套。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不该提前的时候提前就会给别人造成不便,就像去朋友家做客,说好是晚上七点,如果你六点钟到了,表面看起来你对这次做客很重视,早早地就到了,其实你是给朋友找麻烦了,你六点钟就到了,朋友是忙着接待你呢还是忙着准备晚餐?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我又站起来,对服务员说:"你们还没营业吧?我先出去转一圈,过半个小时再来。"

    "不用了。"这时候突然有个声音从门外进来,说话的正是那个女经理。

    女经理已经走到我面前,非常热情地对我点点头,然后对服务员说:"你去忙吧,我先陪这位客人坐坐。"女经理说着已经将包搁在台子上,笑着问我:"不反对吧?"

    "不反对,不反对。"我说。

    "我认识你,"女经理说,"你们还有一个先生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他今天回海口去了,过两天就回来。"我说,"您是曹经理吧?"

    "哎,你怎么知道我姓曹?谁告诉你的?"

    "你看看,我们来玩这么多天了,就允许你认识我们,我们不能认识你呀?"

    称呼也是能互相影响的,在她的影响之下,我也将"您"改成了"你",非但没有不礼貌之感,相反还觉得亲切许多,看来,礼貌有时候也是距离的代名词。

    刚才离去的那位服务员眼里有活,现在已经不声不响地送来两杯水。

    我大概是心中有鬼而有点紧张,端起杯子猛喝了口水,那个姓曹的女经理没喝,但她也端起了杯子,在手中晃了晃,说:"你们是海南来的?"

    "是。"

    "来武汉做生意?"

    "对,开娱乐城。"我没来得及细想,随口就说出来了,就像我前两个月随口说出"新东方"一样。如果我要是细想,可能我就不会这么快说出自己也是搞这一行的,不是说同行是冤家吗?但既已出口,收也收不回来了,听天由命吧。

    "你们也是开娱乐城的?"

    "对,开娱乐城的。"

    "在武汉?"

    "在武汉。"

    "哪里?"

    "新华路娱乐城。"

    "新华路娱乐城是你们开的呀。"

    "怎么,你听说过?"

    "听客人说的。"

    "是吗?客人怎么说?"

    "没怎么说,就说新华路娱乐城被一个海南大老板买去了,正在装修呢。"

    我笑着递上自己的名片,说:"我们不是什么大老板,也买不起整个娱乐城,我们是娱乐管理公司,就像希尔顿酒店管理公司和香格里拉酒店管理公司一样。我们不投资建娱乐城,但我们专门管理娱乐城,这样就可以实现娱乐城管理的专业化、规范化、科学化、系统化和规模化。"我很想一口气再多说出几个"化"来,只是说不出来了,就能说出这几个。但我发现,曹经理的眼睛已经发出亮光,显然,她对我说的这一切很感兴趣。

    曹经理回敬了一张名片,她有一个男性化的名字,曹路。我发现很多能干的女人都有一个男性化或中性化的名字。

    "你们在海南是开娱乐城的?"曹路问。

    "是的。"我说。

    "你们知道中国城吗?"

    "知道,中国城的三楼就是我们管理的。"我现在要强调"管理",不能把自己说成是开娱城的老板,曹路天天遇见各种各样的老板,真老板假老板,大老板小老板,土老板洋老板,男老板女老板,肯定见烦了。

    "去年有个老板找我,"曹路说,"他说他是海口中国城的老板,要我跟他去海南当经理,我没去。"

    "你没去是对的。"

    "怎么说?"

    "第一,那个老板有可能是骗子,因为中国城并不在海口,而是在琼山市;第二,既然你在哪里都做经理,干吗要舍近求远呢?"

    曹路对我点点头,认为我说得对。我又接着说:"其实,你当经理可惜了,像你这样精明能干又是科班出身,待人接物又很会掌握分寸,做个总经理都可惜了。"

    "那该做什么?"她笑了,不知是听了我的吹捧高兴得笑,还是觉得我讲话有漏洞,总经理都可惜了那还能做什么?

    "你最适合做娱乐管理公司了,"我说,"如果做总经理,做得再好也就是管一家娱乐城,你不可能同时当两家歌舞厅的老总。但是如果你做娱乐管理公司就不一样了,你可以管理几家甚至是几十家歌舞厅,你的任务就是培训总经理,制定规范和行业标准。你知道吗?我们国家有几千家娱乐城,有几百万娱乐行业从业人员,每年上缴那么多的国税,但至今连一个关于娱乐管理的国家标准都没有,你说这些工作都得谁来做?难道是一个娱乐城老总能做得了的吗?当然不是。这些工作必须而且只能由我们专业的娱乐管理公司来做!因为它必须要有大量的娱乐城管理第一手资料,只有同时管理几家、几十家、几百家娱乐城的娱乐管理公司才能做得到,才有资格有能力去做。"

    曹路不笑了,她瞪着两只大眼听着我说。那一刻,我感觉我是说服别人的天才。如果不是我,而是换上别人,比如换上高方清,也许他不是我这样说的,他可能会说"你在这里拿多少钱一个月,我给你双倍怎么样?"如果那样说就糟了。许多年之后,当然是曹路成为我妻子之后,我们在一起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告诉我:"如果你当时谈钱我们就没有今天了,我当时根本就不缺钱,再说恺撒的老板肯定比你们更有钱,恺撒的熊老板早就许诺要带我去美国,而且老板不是瞎吹的,他已经带走四个人去美国了。"

    那个熊老板后来我也见过,确实如她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