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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堪称半生都是在明争暗斗中度过,眼光何其老辣?杨致这一转念的狡狯,又怎生瞒得过他的双眼?貌似慈祥、同样笑意盈盈的目光登时掠过一抹阴鸷的厉色。也正因如此,就在皇帝下意识的回头望向金子善,与其眼神触碰交汇时,立刻将杨致心中那一瞬的纠结彻底击溃了。
杨致骨子里向来是个很现实的人,已在心中反复思量过无数次,自问至今为止只有皇帝亏欠他的,他却不曾亏欠过皇帝什么。
在无关痛痒的场合,把头低下一些打打花呼哨,卖足皇帝的面子倒也没什么。可前天傻乎乎的在宫门外喝了一肚子西北风,今天换了副嘴脸貌似想给他颗甜枣吃,但他偏偏又敏锐的察觉到这颗甜枣百分之百是有毒的。无论皇帝今日召见他究竟是出于何种动机,总归是拿自己宝贵的性命交托给别人股掌之上。同样的一把银壶,第一次没上当,第二次却为了搏一把对方的仁慈程度而主动上当,无疑十分愚蠢,也是杨致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杨致毅然决定,今天这杯酒万万喝不得!既然你皇帝老儿莫名其妙的想要翻脸,谁怕谁啊?老子奉陪就是了!
当下莫说端杯敬酒,那杯酒更是碰都不打算碰了。对皇帝抱拳一揖,皮笑肉不笑的道:“父皇,儿臣前日在宫外白挨了半日冻受了风寒,着实不宜饮酒,请恕我今日不能陪您痛饮了。”
皇帝万未料想他竟会直言不讳的拒绝饮酒,嗤笑道:“朕前日政事繁忙无暇见你,也不过让你在宫外多等了些时候罢了,这就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了?难道朕今日除了请你饮酒,还得当面给给你陪个不是不成?朕看你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怎么瞧都不像是受了风寒的样子。再说了,这等天寒地冻的时节,别人兀自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得严实。你却连棉袍都不用穿一件,你这厮也会怕挨冻?”
皇帝话语中已隐含恼意。令杨致心里更不痛快了。脸上虽又泛起了一脸招牌式的慵懒笑意,但嘴上却是寸步不让:“儿臣纵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对父皇心生半点抱怨?父皇这话委实折杀儿臣了!儿臣贱体虽然尚算结实,但就是铁打的筋骨也经不起过多折腾。儿臣是风寒入心,面上显不出来。更何况圣人有云:君有命,臣不敢辞。既是父皇相召,儿臣再不济也知不可在君前失仪,务必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收拾得人模狗样。就算是爬也要爬进宫来的。”
是人就能听得出来,杨致满嘴的冷嘲热讽,哪儿还有半分敬重之意?金子善仍自面无表情不插一言,但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骤然变得阴冷起来。
皇帝登时双目如电般瞪向杨致,杨致笑意丝毫不减,更不怯畏闪躲。皇帝径自饮了一杯酒,借以掩饰心中的错愕,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僵硬的笑叹道:“致儿。自你我君臣翁婿相遇以来,你称得上是不曾有过片刻消停。为了大夏,为了朕的江山。扎扎实实立下了汗马功劳。朕知道,朕之赏远不足彰你之功。所以即便你心中有些怨气,存了憋屈,朕都绝计不会怪你。这些朕心里都有数,朕都牢牢给你记下了!不过只时隔几日的功夫,你怎么连陪朕喝杯酒的胆量都没有了?难道朕在你心里,一时间便那般不堪了么?”
皇帝这番话前半段听起来还有几分情真意切的意味,然而其用意却是以此为铺垫,仍未放弃劝说杨致饮酒企图。彻底粉碎了杨致心底最后一丝幻想和愧意。什么狗屁君臣翁婿?二人之间的关系,说白了就是一桩披上了遮羞布的交易!你杨致可以忘了自己的亲爹叫什么。也绝对不能忘记这一点!
杨致不为所动,懒洋洋的道:“父皇。今日这酒喝得还是喝不得,您心中还没有数吗?何必以言语相激,强人所难?我想要什么,您能给我什么,愿意给我什么,其实在您回宫那日前夜,我们在秦府密室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此就不必赘述了吧?非要我说破的话,我只能提醒您:您不会白给,我也不是白拿。以前如此,今后仍是如此!今日您在如此隐秘之处召见,想来不仅是为了劝诱我喝下那杯加料的酒那么简单,有话您尽可直说。”
杨致径直说得这般露骨,叫皇帝怎么下得了台?掷杯拍案怒斥道:“朕已经给足了你脸面,你竟敢如此不知好歹!你不就是仗着有那么点本事,才敢如此嚣张么?不就是挟着那么点微末之功,才会如此跋扈么?死了张屠户,难不成还非吃混毛猪不可了?你以为朕真的奈何不了你么?”
杨致满脸夸张的叫起屈来:“父皇,冤枉啊!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一会儿汗马功劳一会儿微末之功,一会儿不加怪罪一会儿就嫌我不知好歹、嚣张跋扈了!什么都是您说的,还让不让人活了?您这叫不讲理啊!”
杨致这副水浸烂牛皮似的泼皮嘴脸,令皇帝愈发怒不可遏,霍地起身背对杨致,在身后的亭柱上愤然重击一掌,恨声喝道:“杨致!你放肆!”
不想在皇帝咬牙切齿的暴喝中,伴随着传来一阵沉闷的隆隆声,与此同时连整座石亭都仿佛为之震动!
皇帝仍未转身回望,举头仰天叹道:“这该死的杀才,就是吃不得一丝半点的亏!在朕面前倒还罢了,若是到了朕身后……。唉!让朕如何放心得下?——小金,朕只想磨一磨这厮的性子,切不可难为他。且饿这杀才两日,待到明日宫门下匙前,再打发他滚回府去!一个字都不消与他说!”
然而皇帝并没有立刻听到金子善“遵旨”的应诺声。金子善正眼神复杂的盯着前方,嗓音干涩的道:“皇上……他……。”
“嗯?”皇帝皱眉回头一望,顿时两眼也不禁瞪得溜圆:杨致还是一脸不变的可恶的慵懒笑意,架着二郎腿坐在了石亭的栏杆上。而他先前落座的石墩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黑咕隆咚的方洞!
隐秘的石亭,加料的毒酒,防不胜防的机关……。这就是大夏两代皇帝为那三位倒霉的前辈重臣精心准备的特殊待遇!
就在皇帝与金子善竭力按捺心头的错愕时,杨致轻松的笑道:“父皇,我劝您还是省省吧!我既是没喝那杯酒,当然也不会中您这一招。您要惩戒我也好,想磨砺我也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难道非要饿我两日才解恨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