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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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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焰般的红色宝马跑车在蜿蜒山路上快意奔驰,白色宾土轿车亦步亦趋相随,不疾不徐,始终落后半个车身。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别墅后面空地,夏盈?打开车门走出来,笑靥如花,双颊嫣红似火,迎向后头的男子。

    “你技术不错,居然跟得上我!”

    “以女孩子来说,你开车的技术算是很高明。”很少女生开车这么猛。

    夏盈?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对这种沙猪论调十分反感。“我的开车技术连男生都比不上。”

    穆尚理也不争辩,左看右瞧,欣赏美丽风光比较实际。

    阳明山的风景,应该算这里最清幽了。

    这里离阳明山国家公园有一段距离,平时罕有人车经过,只听鸟声啁啾,草木特有的清气涤尽胸口烦闷,结束一天疲累的工作,上山放松一番,的确是人生莫大享受。

    夏盈?挽着他的手“来,我泡咖啡给你喝。”

    穆尚理随她走到别墅正前方,只听夏盈?惊呼一声,甩开他的手,三步并成两步,咚咚咚冲向家门口。

    “怎么了?遭小偷吗?”

    穆尚理怕小偷还在附近没走,连忙跟了上来。

    “不是”

    家门口什么时候多出一排日式木造长廊?

    她上次来没看到呀!夏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日式木造长廊颇为雅致,和白墙红瓦的别墅衬起来一点也不突兀,利用弦月、婴儿泪、长春藤等长绿楮物将建筑物和满山绿意作了巧妙的连结,清风送爽,在此读书品茗,大发思古之幽情。

    “很有特色的长廊。”穆尚理驻足观赏,问道:“是哪个设计师的作品?二姐最近接收一栋别墅,正要装潢,刚好介绍给她。”

    夏盈?也是大惑不解“我也不知道是谁搭的。”

    “莫非是山精灵闲来无事帮你盖的?”

    夏盈?不理会他的嘲弄,深思的眼光落到地上木板参差不齐的钉孔,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她知道是谁了!

    “佑衡哥搭的,难怪他一直邀我来阳明山。”

    穆尚理愉悦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说出来的话掩不住浓浓的醋意:“赵秘书的儿子?他可真闲啊!课不上书不念,跑来做木工。”

    “你怎么这样说佑衡哥!”

    穆尚理看法丕变。有人类以来,没见过比这更丑的长廊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搭的?上面又没注明设计师名字。”

    夏盈?指指地板“摸这些木材就知道了。”

    “长麻子的女人嫁不出去,坑坑疤疤的木材倒有人买,真没眼光。”

    康佑衡此举足是要讨好你,穆尚理心里乍然一阵酸溜溜的,讲的话也就夹枪带棍,没一句好相与。

    夏盈?不明白他的心思,说道:“这些不是拼装地板的实木条,表面没经过处理,当然不够光滑。佑衡哥从不做伤害地球的事,他是去工厂检废弃木箱,把钉子一一拔除,再裁切成合适的尺寸,这长廊一定花了他很多时间才完成。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他才好。”

    “也许他想送你生日礼。”

    穆尚理心知肚明,那不是生日礼,根本是定情物!不过,小丫头没想通,他才没那么呆替康佑衡制造机会。

    “可是,我的生日在十二月,现在才七月,未免也太早送了吧?”

    穆尚理一辈子没喝过这么多醋,粗声粗气说道:“下次遇见他再问就好了,现在想那么多干吗?”

    夏盈?觉得有理,从口袋中摸出大门钥匙,笑道:“我泡咖啡,你搬椅子,咱们在长廊上乘凉。”

    穆尚理随她走进屋内,从餐厅搬出椅子,平常都待在冷气房,来阳明山就是想呼吸新鲜空气,外面比较舒服。

    他坐没多久,夏盈?端了圆托盘走出,上面摆两套咖啡杯组、奶罐和糖罐,都是英国骨瓷品牌道尔顿的系列精品,十分讲究。

    “你真是一只蚂蚁!”

    当穆尚理已经在咖啡中加了两匙糖,却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夏盈?终于忍不住叹气,好好的咖啡,哪是这样糟蹋的!

    对这句突如其来的评语,穆尚理先是愕然,而后失笑“我吃苦已经吃得够多了,咖啡喜欢喝甜的。”

    嘴上说着,他仍自糖罐中挖起第三匙糖,放进顶多150c。c的咖啡里。

    夏盈?也笑了,同样的黑色饮料,她的是全无添加物的黑咖啡,而穆尚理的杯子里,与其说是加糖的咖啡,还不如说是有咖啡味的糖水。

    加了糖,咖啡已经淹到杯缘,穆尚理小心地搅动杯中的液体,直到杯底没有任何残余的颗粒,他把汤匙放在一边,端起杯子啜了一小口。

    杯底盘没有任何液体溢出的痕迹,夏盈?赞叹地拍拍手道:“你可以拿帽子收钱了!”简直神乎其技。

    穆尚理显然也对自己调理出的饮料十分满意,三两口喝完,他放下杯子:“还是你冲的咖啡好喝。”

    夏盈?给他一个甜甜的笑“你对多少女生说过这句话?”

    穆尚理扳着十根手指数呀数的,似乎还不够,接着双腿一顿一顿的,竟是连脚趾头也用上了。夏盈?气恼无比,正要骂他几句,穆尚理嘘了一口气,宣告放弃“数不完,实在太多了。”

    太多了是几个?夏盈?蓦地眼眶红了。

    爹地一再地警告她,尚理跟很多女星打得火热,现在他亲口承认,可见有关他的传闻是真的!

    爱恋所以令人心醉神驰,就在于它具有高度的不确定性,是世界上最奇妙、也最令人感动的经验,但如果爱上的人完全捉摸不定,根本不知道他想什么,反而变成灾难。

    爱上穆尚理,绝对是灾难中的灾难。

    穆尚理赶忙澄清道:“我和二姐都爱喝咖啡,台北咖啡店何其之多,礼貌上总要称赞女老板咖啡冲得好喝。”

    他难得开开玩笑,小丫头就急得快哭了。

    夏盈?眨回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小手如擂鼓般用力捶他胸膛。

    “你欺负人!”

    穆尚理握住她的粉拳,顺势将她往怀中一带。

    “我只欺负你。”

    夏盈?一张脸红得像着火,轻轻昨了一口:“你就会骗人,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哄我的。”

    穆尚理挑挑眉“你不相信我?”

    夏盈?咬着嘴唇说道:“爹地说你有很多女朋友。”

    “哪个三十岁的男人没女朋友?”穆尚理没好气地哼道:“除非他不能人道,或喜欢男人。”

    夏盈?又捶一下他的胸膛“可你未免也交过太多女朋友了!妈咪说你换女朋友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

    两个老不死,一再挑拨他们的感情,存的什么心!

    看在小丫头的份上,他已经很久没找他们麻烦,两只死鬼再不识相,他就让他们尝尝二姐的手段。

    穆尚理怀中搂着佳人,满腔怒火不便发作“如果我冰清玉洁,连一个女朋友也没有,你要不要替我立一座贞节牌坊?”

    男人可以用冰清玉洁来形容吗?

    “人家跟你讲正经的!”

    夏盈?捶得手疼,改用捏的,她手劲虽然不大,但指甲很尖,倒也掐得穆尚理隐隐作疼。

    忽然记起十五年前旧事,穆尚理不由得心生感慨。

    “现世报啊!”夏盈?敲敲他的脑袋问道:“你在说什么?”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二姐说过的一句话。”

    她听得出神,穆尚理逮着机会偷了个香。

    她动手他动口,结果却是他占便宜!

    夏盈?捂着被偷袭的唇,却掩不住脸上好奇神色。

    “她说什么让你记这么久?”

    十五年前她才五岁,只记得金枝玉叶就是那一年爹地送她的耶诞礼物,现在都是胡须尽白的老猫了。

    “二姐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说不定你把心掏出来、把肉割下来,对方还嫌太血腥不肯接受呢。”原来二姐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此刻穆尚理真的愿意把心掏出来、肉割下来给怀中精灵似的小人儿。

    夏盈?握住他的手,说道:“你不是恶人,我也不是恶人,何况我不会要你自己伤害出自己。”

    她当然不是恶人,但他却是。

    “你是没做过坏事,将来不是上天堂,就是去西天极乐世界,我却是命中要下地狱的人。”

    这些年来,为了和夏振刚夫妇分庭抗礼,他荤腥不忌,帮许多罪证确凿的被告辩护。仗着辩才无碍,学问又好,他都能帮被告或多或少减免罪责,顺便替自己捞点好处。

    被害家属的悲愤,他无力面对,只能漠视;他也问过自己,这种作法和夏振刚有什么不同?他处心积虑要置夏振刚于死地,别人是不是也阴谋策划让他死得不会太好看?

    本来,这条烂命死了也不算什么,现在多了小丫头,他就没办法那么潇洒了!真被老狐狸给说中了!

    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小丫头虽不至于动刀子抹脖子,寻死觅活,哭肿眼睛总是会的。

    他又怎么舍得让她流泪!

    穆尚理难得沉默,倒教夏盈?惶惧难安。

    他有很多事瞒着她、不跟她说,夏盈?虽然心里埋怨,但她素来温婉,他不想讲,她也不勉强。

    看到小丫头蹙着眉心不讲话,穆尚理不愿加重她的心事,她要对付家里那两只怪物已经够累人了,不必多加他一个。

    “没事,我只是发发牢骚,”穆尚理故作轻松说道:“地狱不敢收我,如果我一入地狱帮众鬼辩护,阎王老爷判官大人就没办法顺利进行审判,到最后一定会送我上天堂,免得我让阴世里千千万万的恶鬼无罪开释,逃到人间来兴风作浪,他岂不头大?”

    夏盈?听了,忍俊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你这张嘴,全世界七十亿人口加起来也说不过你。”

    穆尚理轻拢她的秀发“老老板没为难你吧?”

    老狐狸叫惯了,一下子要改掉蛮难的。

    夏盈?在他怀中缩成一个小人球,摇了摇头。

    “没有,爹地打我一巴掌,回家被妈咪狠狠数落一顿。”

    “看不出来你妈咪这么挺你。”

    夏盈?又摇摇头“妈咪不是挺我,而是她痛恨暴力,她认为打人就是不对,爹地打人和立法院那些浪费国家粮食的立委没两样。妈咪最讨厌立法院,她老是被立委削。”

    穆尚理扬起一丝邪魅的冷笑,又带了点得意。

    沈晴尹因升迁受阻,把立法院视为万恶的渊薮,殊不知真正的凶手跟立法院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近在咫尺的他,每个月还领她老公不少薪饷呢。

    “你笑什么?”

    夏盈?觉得他笑得太过诡诈,实在可疑。

    “不可说,不可说。”穆尚理没有笨到坦诚以告的地步。

    “不说就不说,你以为我稀罕听吗?”

    他老是故弄玄虚,这个也不说、那个也不说!夏盈?气闷极了。

    穆尚理两点般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眉心、脸颊和秀发上,成功地把夏盈?的注意岔开了去。

    “后来怎么样?你爹地不再逼你考律师了吗?”

    夏盈?被吻得七荤八素,虽然已经和他是男女朋友,父母算是默许了,她还是会害羞。

    “一人让一步,妥协喽!我会完成学业,说不定还会继续深造,只是不攻传统的诉讼法,选择国际公法作为研究主轴。”

    穆尚理一听,点了点头“想要进国际组织从事人道救援,熟读国际公法是有必要的。”

    夏盈?笑笑说道:“只要我继续念法律,爹地虽不满意,勉强可以接受,妈咪比较无所谓,她反而鼓励我朝学术研究领域发展,毕竟国内律师市场已经饱和,有你这么优秀的前辈在,我哪里还有舞台?”

    穆尚理拧了下她玫瑰色的粉颊“你一直给我高帽子戴,该不会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吧?老老实实招出来!”

    “我是说真的,”夏盈?看穆尚理淘气的手指头直搔她腋下,连忙求饶:“你不要乱来唷!”

    穆尚理轻轻搂着她,不再玩闹。

    “要论功力的话,二姐比我厉害多了。”

    “你也不必太谦虚了,大小穆律师一般厉害,我们这群学弟学妹提起来,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夏盈?靠着他的胸膛,漫笑说道。

    “什么时候让我跟二姐吃饭?”

    她和班上同学一样,很期待一睹师母的庐山真面目。大穆律师是尚理的姐姐,是他仅存的亲人,想跟她见面的心,又更加热切了。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很乐意代劳!

    二姐阴森森冷冰冰的话语在耳边不断回响,穆尚理背上惊出一身冷汗,铁臂收得更紧,似乎怕怀中的人儿遭遇不测。

    “你不要见二姐!”

    夏盈?被他的铁臂压得胸腔的空气全吐了出来,索性伏在他身上,像懒洋洋的无尾熊舒服地攀着树枝。

    “她是你姐姐,我为什么不能见她?”

    如果要长长久久在一起,怎么能不见彼此的家人呢?爹地妈咪他都见过了,为什么不让她见惟一的姐姐?

    仿佛感受到怀中人儿的愁闷,穆尚理安慰道:“二姐怀孕了,需要静养,等她情况稳定了,我们再去看她。”

    夏盈?浑身一震,拍手欢呼道:

    “怪不得刑法教授最近老是呵呵笑,期中考还让我们ope ook,大家都拿了高分,原来是师母怀孕了!”

    “老年得子,姐夫的心情我能理解。”

    穆尚理轻声一叹,只可惜二姐并不期待这个孩子。

    怀孕的人需要卧床休养,她怎能为了不急之务去打扰人家。

    夏盈?很自责“算我没说,我们别去吵二姐。”

    穆尚理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说道:“迟早大家都会见面,也不急于一时。对了!我没开过宝马跑车,刚刚看你开得那么顺手,害我的手也痒了,你借我几天行不行?”

    让她在车祸“意外”受伤,对二姐而言,是再容易也不过的雕虫小技,她只消动动指头,小丫头就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从今天起,他必须严加防范,小丫头才能长命百岁。

    夏盈?没第二句话,爽快地交出钥匙“想开就拿去,说那么多做什么?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穆尚理心中柔情无限,也摸出宝土轿车的钥匙交给她“我们交换,你有车子比较方便。”

    “不用了,我搭捷运就行了。”捷运很方便,其实不必开车。

    “你上来阳明山,还是有车比较自由。”穆尚理硬把钥匙塞给她。

    “都说不要了,我搭到捷运土林站,再转公车上来就行了。”

    让人家看到她开尚理的车,那多难为情!

    穆尚理计上心来,不怕小丫头不上勾。

    “我懂了,宾士车太大,你不敢开。”

    夏盈?被他一激,果然中计“谁说我不敢开!”

    穆尚理贼兮兮说道:“小车好停,宾士车可不好停,既然你害怕停不进去,那我还是别换好了。”夏盈?不等他说完,劈手夺过宾士车钥匙,拉着他往后头走“拿来!我停给你看!”

    穆尚理好笑数声,小丫头真是太好骗了!

    开完庭,穆尚理三两下脱下律师袍,匆匆和当事人打个招呼,持了公事包快步走向律师停车场。

    二十分钟后在高等法院还有另一个庭要开,不赶不行。

    来到律师停车场,却哪有白色宾士车的踪影?

    穆尚理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背到这种程度!

    法院到处都是条子,走两步路会撞到三个检察官,偷车偷到执法者地盘,简直反了!

    直到他看见车钥匙环上的黑猫图样,满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

    这当然不是因为黑猫非常卡哇伊,而是他想起自己和夏盈?换车开,他的车现在应该停放在事务所地下室,他今天开的是宝马跑车。

    “穆尚理律师?”

    清冷的声音在他后头响起。

    穆尚理愈走愈快,不耐烦地说:“我不接受访问!”

    依然不死心,清冷的声音再度扬起:“我也不是来访问的。”

    不是记者?那谁会来法院找他?

    穆尚理回头,映入眼帘的女子穿了一身黑,皮肤却比电视广告刷了十七八层粉底的女星更加嫩白柔皙,垂瀑般的黑发长至腰际,一双眸子冷若冰霜,美丽到了极点,却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欢欢?”

    穆尚理直觉地说出浮上脑海的名字。

    天下没几个女人长得像黑色星期五病毒,并不难情。

    叶离欢神色更冷“我们之间并没有直呼其名的交情。”

    举轻以明重,连直呼其名的交情都没有,更何况昵称。

    穆尚理脸色一沉,笑容顿敛。

    他难得对陌生人主动释放善意,居然落得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下场!显然好习惯是不需要改变的。

    叶离欢眼神中有一抹深思的情绪“我是叶离欢,有事找你谈。”

    穆尚理抛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开“我还有事,没空。”

    叶离欢冷笑不绝,撂下狠话:“你可不要后悔。”

    穆尚理连回嘴都懒,径自开了车门。

    叶离欢从牛皮纸袋中掏出一张小纸片,搁在明亮如镜的车窗上。

    那只是一块毫不起眼的报纸头,约莫一八公分乘三公分大,都泛黄了,穆尚理只瞧了一眼,热血直涌入脑,他感到一阵晕眩。

    叶离欢冷冷的说:“你还有事吗?”

    警察持枪杀人,造成三死二重伤的惨剧——

    穆尚理心神激荡,双手微微发抖,如果说令当事人恨得牙痒痒的穆律师也会发抖,传出去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这位病毒小姐,显然不是来聊天的。

    他拨电话回事务所“二姐,我是尚理,高院的庭你去帮我开好吗?我临时有事要办!什么事我回去再跟你说拜托了”

    “上车吧。”他替叶离欢开了车门“法院不是谈事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