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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卧房、打开衣柜,伊悔对著里头的人偶绽起一抹愉悦的笑。
“早安,妈。”那人偶有著一张清秀美丽的脸庞,和蔼可亲,是他心头最深处的想望。
依稀记得头一回对人偶产生兴趣,是在六岁的时候。
那日,阳光好毒,他被勒令留在家里,只能无聊地隔著阳台落地窗往下望,有一群五、六岁的小女孩正聚在他家门前玩家家酒。
她们每一个人怀里都抱著一个布娃娃,有人扮父亲、有人扮母亲、还有人扮兄弟和姊妹,一家子长居一处,和乐融融。
他从不晓得家族原来可以这么庞大,像他,小时候跟保母住,长大换佣人;“家人”对他而言,就像远在天边的寒星,可望而不可即。
忍不住想,如果他的家里有许多的成员,天天有人陪伴,是否就不会觉得孤单?
他很好奇,顾不得父亲的禁令冲下楼,与邻居有了生平第一次接触。
没想到,她们被他异常的容貌给吓得尖叫连连、四下逃窜。
他呆了,自己有这么恐怖吗?不过皮肤白一点、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金色的,基本上他还是个人啊!为何要被歧视?
眼底难掩落寞,他转身才想走,注意力被地上数个女孩们遗落下来的布娃娃吸引。刚刚,它们还是她们口中的“家人”却如此容易被舍弃不要,为什么?
“家人是这么没有价值的东西吗?”他自幼丧母,虽有父亲,但父亲怪他害死母亲,父子俩根本不亲。
其余的亲戚他们看见他只会说些“好可怜”、“莫非是前辈子造了孽,今生来还债”之类的蠢话。
他有家人等于没有。一个人好寂寞、好孤单。
每晚入睡前,他都会向上帝祷告,期望一早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他原是个正常的孩子,没病也没痛,是个被父母捧在手心中珍视的宝贝。
然而,他的祈祷一直没实现过。
始终没有人爱他,他没有家人。
忍不住弯腰拾起一个布娃娃,像拥抱家人般搂入怀里;一股激动的情绪和著娃娃软软的触感,与小女孩遗留下来的体温、香气,一同渗入心坎。
接著,他听到胸膛里冰封多年的心湖发出清晰可闻的崩裂声。
莫名的热气冲上眼底,他搂著娃娃嚎啕大哭,一个小小的心愿在心里成形。
没有人给他家庭的温暖没关系,他可以自己创造。
从此,他开始做人偶。
人偶的材料有很多,比如布、黏土、橡皮但很可惜,至今他仍末寻到任何材质足可表现出人体的柔软与温度。
但他绝不会放弃。
而拜此之赐,他做人偶的技术也越来越好。
柄中三年级时,他偶然在美术课发表了一套牛郎织女会,美术老师惊为天人,未经他同意,擅自送它们出国参展,赢得首奖。
之后“伊悔”这名字便在人偶界传扬开来。
前阵子更有艺廊前来与他交涉展售他作品事宜,被他一口拒绝,赶了出去。
白痴,会有人贩卖自己“家人”的吗?
他的人偶是非卖品;可能的话,他连看都不想给人看,不过被送到美国参展那一套大概是收不回来了。
但他会谨记此教训,固守堡垒,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侵入半分,甚且
“不悔儿”
天外一记呼唤吓得他手一抖,险些将手中人偶摔落地面。
不会吧!他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不是将家里每一扇门窗都钉死了?怎么齐珞薰的声音还能这般接近?
“伊不悔。”随著话语落下的是一阵敲击声。
咚咚咚,好像就在他的阳台上,可是,他住二楼耶,难不成
放下人偶,伊悔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窗帘,落地窗外,一个人正吊在花台边朝他挥著手。
“嗨!”齐珞薰笑得好开心。
而伊悔,他昏了。
伊悔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
事实上,他很冷漠,国中读三年,班上四十个同学,他只跟一个人讲过话,那内容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班长问。
“假单。”伊悔答。
“为何请假?”
“生病。”然后,他就跑了。
升上高中,他本来也打算这样干的,却倒了八辈子楣碰上齐珞薰。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吼声如雷,连他本人都吓一跳,原来他的嗓门也不小嘛!
“爬窗啊!”手下一个用力,齐珞薰利用摆动,顺势将身体甩进洞开的落地窗内,跃入他睡房。“我虽然不大聪明,但也不至于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被她的动作吓得脑袋一阵晕眩。
她却无知无觉地逛起他的卧室。
“想不到你一个男孩子,房间收拾得倒挺乾净的。”不像她,东西丢得乱七八糟,一件道服可以翻过来、转过去,连穿半个月不洗,直到它发霉,扔进垃圾桶里了事。
所以说男孩子跟女孩子哪有什么固定模样?严锣胡说八道。
“你”伊悔咬牙,浑身发抖。
“咦?”她看到床上的人偶。“你又做新人偶啦?”手才伸过去。
“不许碰!”暴龙发狂了。“谁准你进来我房间乱逛的?”
“你啊!”一副他别赖的样子。
如果不是怕她摔死,他何必开窗?不过他现在后悔了。
“滚出去。”他跳脚。
“可是”她才进来耶,这么快就要她走,不嫌残忍些?“让我再待十分钟好不好?”
他一双眼瞪得像要暴出眼眶。
“五分钟。”她讨价还价。
他整个身子沐浴在熊熊怒火中。
她心头猛一跳。“我马上走。”好可怕,再待下去,怕他不将她拆吃入腹了。
一步一步往后退,她来到落地窗附近。
伊悔瞠目结舌,她想干什么?
齐珞薰跃上阳台。
他吓得魂飞九重天。“喂”她该不会是想
下一秒,她朝他摆摆手。“再见,我明天再来找你喔!”
“站住。”他急喊。
但来不及了,她已一个翻身,自二楼跃下。
“齐珞薰!”他冲到阳台边。
“我在这里啊,不悔儿。”她站在一楼的庭院对他挥手。
他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双脚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她在地面看到了。
“你怎么了?不悔儿。”语气无限关怀。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勾勾的视线怎么也无法自她脸上栘开。
靶激上天,谢谢过路神佛,她没事,那个混帐、专生来磨人的混球还活著。
一股湿意在颊上蔓延,不知为何如此难过,可他揪紧的心都疼起来了。
“不悔儿,你病了吗?”询问脱口而出的同时,她正爬上他家水管,准备二度攀入他房间。
“你给我站住。”他绝对受不了第二回惊吓。
“可是”她放心不下他啊!
“下去,到大门边站好,我过去帮你开门。”虽然脚还抖著,他还是强撑著落地窗站起来,不管怎么样都好,他不想再看到她做任何危险动作。
“什么?”真的假的?他愿意放她进屋了?
从这一刻起,齐珞薰得到了自由进出伊家大门的机会。
因为伊悔为了自己心脏著想,给了她一把大门钥匙。
这算是多年艰苦熬成婆吗?她不晓得,只知道,从来不许人接近的伊悔难得为她敞开了一扇窗。
她,变成了独一无二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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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手指来回不停地舞动著,伊悔整个人陷入疯狂的忙碌中。
他身边有三具人偶,一个“妈妈”、一个“爸爸”还有一个“奶奶”现在正在做“爷爷”
不必靠眼睛观察,他的手指自然对肌肉的起伏、突出的血管、骨骼的形状、深邃的黑眸拥有独一无二的感受力。
曾有人说过,他做的人偶仿佛可以透出生命的光辉。
当年未经他同意,便将他做的人偶送出国参展的老师就问过,为何他做的人偶如此维妙维肖?
原因只有一个,他是在塑造自己的“家人”不是人偶。
所以“该死!”手下一个用力,才塑好的模被掐碎。他愤怒得发抖,理想中的人偶不是这样的。
他的“爷爷”应该有张被风霜侵蚀的沧桑脸庞,五官威严却不失慈祥;黝黑的眼底充满人生的智慧与幽默,不是这般讥讽、而且愤世嫉俗。
他做坏了,可是改不过来。
无论他如何反覆重来,脑海里抹消不掉的都是那副画面三天前,爷爷带他上医院的经过。
“这是您的孙子吗?”护士小姐问。“好漂亮。您家媳妇是哪一国人?一定生得很美,才能帮您生出这么好看的孙子。”
“没有啦!”伊爷爷笑得暧昧。“是你不嫌弃。”
“我说的是真的,这么漂亮的孩子很少见呢!不知道他是哪儿不舒服?”
“呃”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那孩子是白化症患者,眼睛下好,今天来做检查的。”
“白化症!那不是一种单基因遗传疾病?”这一瞬间,在护士小姐眼里,他已经从一个漂亮的孩子变成了病人。
“是啊!”“既然知道家族里有遗传病因,干么还要生孩子?”护士小姐无心的话让伊爷爷当下脸色大变。
“这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伊爷爷吼得好大声。“我们家才没有遗传病,他是邻居的小孩。”
“是是吗?”护士小姐瑟缩了下,转头望向伊悔。
他没有说话,却仍可感觉到一旁,爷爷如针似剑的锐利目芒。
他不是伊家的孩子?这种话以前奶奶说过、姑姑说过很多很多人都说过,甚至,他爸爸在午夜梦回时,也曾如此祈求过。
但明明他就姓“伊”啊!为何他不是伊家的孩子?
那么他是谁家的孩子?
“我不是任何人的孩子。”茫然低语著,他的视线在已成形的三具人偶中游移。
它们才是他的家人,其他人都不是。
丢下塑坏的模,他走进“妈妈”怀里,轻轻地贴入那副看起来十足柔软芬芳的胸膛中,期待被骄宠的感觉降临。
他做的人偶很像人,神采像、气质像、模样也像。
那白皙的肌肤下浮著淡蓝色的血管,里头好像有血液在流转,随著心脏的鼓动,一下、一下、又一下
“可恶!”焦急地推开人偶,为何只是像?他听不到心跳的声音、感受不到那份温暖,一切仍是白搭。
“废物、全是废物。”一把扫开所有人偶,他四肢大张躺在地上。
他一辈子也创造不出属于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吗?
眼眶好酸,他合起眸,感觉到有种湿热的液体渗出狠角。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失败了,他好累。
不想再努力了,他想睡觉,就这么一睡不醒也无所谓,睡吧、睡吧,且让他永远地沈睡
**
当齐珞薰拎著两盒便当来到伊家,看到的就是这副像台风扫过的可怕模样。
“不悔儿?”记忆中,他爱人偶若痴,怎会让人偶倒了一地?
一一将它们扶起,她瞧见倒在人偶堆中的伊悔。
“伊不悔!”随手把便当一放,她走过去,扶起他。
手掌接触到他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肤,被上头的高温吓了一大跳。
“不悔儿?”天哪,他在发烧耶!
“退烧藥、退烧藥。”她满屋子团团转,急著找藥给他吃。
“找到了。”亏得他生活习惯好,什么东西都有固定的放置位置,换成她家,怕就是找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找得到想要的物品。
进到厨房,倒来一杯开水,她扶起他。
“吃藥了,不侮儿。”扳开他的嘴,她剥出一颗藥丸放进去,努力想叫他吞咽,他却一无所觉。
“怎么办?”看着藥丸半晌,她一掌将藥丸捏碎,扔进水杯里,搅匀,不能吞藥丸就喝藥水吧!
但他却连藥水都喝不进去,她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瞧见几案上的电话,她放下他,跑过去打电话回家。
电话响了三声。“喂”那头,有人接起了电话。
齐珞薰一下子认出大哥的声音。“大哥,是我小薰,问你一个问题噢!如果有人生病发烧,却没办法吃藥,该怎么帮他退烧?”
“用酒精擦他的身体,再不然让他睡冰枕也行。”齐家大哥说。
“我知道了,谢谢。”说完,挂断电话,没听见后头还有一句话。
“不过最好的方法还是送医院治疗。”齐家大哥徒然对著已无回应的话筒说。
此刻齐珞薰只记得一件事弯腰扛起伊悔送上二楼卧室,将他平放床上,然后,她翻遍他家急救箱,找出一瓶酒精,准备帮他擦身子。
既然要擦身子,就要脱衣服。
幸好这方面她经验丰富,学校里那些企图欺负他的混球都曾被她脱衣警告过。何况脱起他的,手脚更形俐落,三、两下就剥光他的上衣。
“哇!”乍然出现的美景让她血脉一时偾张,差点流鼻血。
她上头有七个哥哥,小时天天跟著哥哥洗澡,看惯了平坦宽阔的胸膛,不过就比她的硬上一些、多长几根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伊悔的却大大不同,他的体毛稀少、色淡、皮肤又白又细,还散发著淡淡的粉红色光泽,直可媲美上等瓷器了。
“好漂亮,真想摸一把。”当然,她不会只是想,言出必行是齐珞薰的好习惯。
所以她不只摸了,还连摸好几下。
但是,触摸之下才发现,触手的温度高得吓人。
“糟糕,差点忘了他正在发烧。”赶紧取来一条毛巾,稍微浸湿酒精,轻轻擦拭起他的身子。
前胸、后背都擦完了,她看着他的裤子。“忘了问大哥,下面要不要擦耶?”
她苦恼著,好半晌。“应该没关系吧?多擦一点,烧退得比较快。”想到就做,她伸手解开他的皮带。
床上的人儿轻轻抖了一下。
齐珞薰抽出皮带,解起他的裤头。
伊悔的震动更大了。
其实在酒精擦身时他就被那阵冰凉惊醒了,但全身无力,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有人打起他裤子的主意,这下子不想醒也不行了。
努力与疲乏战斗许久,他终于张开眼,同时看见齐珞薰剥下他的裤子。
“你在干什么?”他张嘴,才发现喉咙痛得发不出声音来。
当然,那人也不会察觉他的挣扎,兀自快乐地拿起沾满酒精的毛巾擦拭他的腹部。
然后,她的视线定在他的男性象征上,一秒、两秒、三秒转眼三分鐘过去。
他终于储备够说话的体力。“齐、珞、薰!”一字一顿,怒气像海啸排山倒海而来。
她一惊,毛巾落在他的男性象征上。
“唔!”好冷,他全身一抖,咬牙切齿。“你在搞什么飞机?”
“你醒啦!”她好快乐地拎起毛巾。“大哥教我用酒精擦身子可以退烧,我正在帮你做啊!”狠瞪她一眼,他吃力地想要抓起一旁的棉被掩身,却无能为力,只能恨恨地喘着气。“把毛巾放下来。”有得遮总比没得遮好。
“咦?”她看看毛巾、看看他。“你要毛巾干么?你又没力气爬起来自己擦,不必客气啦!我来帮你擦就好了。”
“就是不要你擦。”他尴尬地在床上蠕动著,只想找个什么东西遮丑。
老天啊,就算在父亲面前,他也没这般裸露过,没想到却被一个女同学给看光了,真是丢尽伊家祖宗十九代的脸。
“为什么?”望着挣扎的他,她想了好久。“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别害羞啦,你是病人嘛!在医院里,病人和护士也不会分性别、彼此啊!况且我从小就跟哥哥们一起洗澡,男人的身体我看惯了,不会在意的。”没说的是,如他这般美丽的胴体还是生平首见,真想流它两滴口水以兹赞美一下。
伊悔一声不吭。不是不想说,只是太羞耻了,语言功能暂时当机。
他只顾著移动,努力挣扎好久,虽然没抢到一丝半缕遮身,却幸运地翻过了身子,保住“宝贝”见光死的可能性。
齐珞薰看着他的裸背,以及白皙、挺翘的臀部,吸了下口水,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想擦后面啊,早说嘛,我就帮你翻身啦!”然后,毛巾落到他臀上。
伊悔整个人一僵。
她手掌罩著毛巾在他的臀部来来回回画著圆圈。
他全身鸡皮疙瘩直冒。“够了,你住手。”他尖叫,声音都破了。
“什么?”她真的“住手”了;但手掌还是紧紧贴着他的臀部。
“请你的手离开我的屁股。”忍无可忍,也顾不得虚弱的身子是否经得起这场怒火折腾,他发飙了。
她吓一跳,慌忙拿著毛巾跳离他身边。
他强撑著身子爬起来,取饼床头柜上的电话叫救护车。
基本上,他对于生和死并无太大的渴望;但怎么样也不愿落在她手上被凌虐至死。
打完119,他全身的力气也耗尽了,虚脱地瘫平在床上。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边,良久,一句话不敢说。
但他实在喘得太厉害,一口气像随时会断掉,她忍不住必心询问。“不悔儿,你很难受吗?”
他冷哼一声,不说话。
她也知道他在生气,忧心忡忡立在一旁,不敢吭声。
五分钟过去,救护车还没来,伊悔的神智却逐渐涣散。
“不悔儿。”她试探性地再唤一声。
这回,他连哼都不哼了。
她吓得泪水飙出眼眶。“不悔儿?”凑近他身边,瞧见他整个人已失去意识。她想也没想,捉起一条棉被裹住他,扛起人就往楼下冲。“别怕喔,我马上送你上医院。”救护车来得太慢,还不如她自己送人就医呢!从小,她什么不行,就体力最好,一定可以及时送他进医院的。
跑吧,她努力、拚命地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