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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修文的心微地一颤,却仿佛透过面纱看到她冷漠的容颜,讽笑如流水一般淌了一脸。
不等他再说什么,慕清歌已端起酒来,掀起一点儿面纱,当着众人面一饮而尽。那丑陋的胎记也在人前若隐若现,还有那半面倾城的绝世容颜。方觉得造物真是弄人,难怪付修文喝醉了酒羞辱她不人不鬼。
席秋端着那酒倒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了。那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越发显得她像个局外人。
不知付修文发什么脾气,冷声道:“不要喝了。”他的兴致仿佛瞬间全无。
席秋凑到嘴边的杯子收放不适。动作只是缓了半拍,便被付修文一伸手夺了去,将杯盏大力的摔到地上去。
许婉婷嗔怪着圆场:“就说你这酒量不行,喝两杯又多了,这又胡闹什么,快去喝杯茶醒醒酒吧。”转首吩咐付下人将人带出去,接着冲慕清歌使了一个眼色。
慕清歌不得跟着付修文到偏厅去,一边吩咐听差去泡茶。
其实付修文喝得并不多,可是胸口憋闷,或许是天气燥热的缘故,总觉得是透不过气来。顺手扯开领带扣子,懒洋洋的坐到了沙发上。
副官见慕清歌跟了进来,问过付修文没有什么吩咐之后,紧着就出去了。
整个偏厅安静下来,只有瓶中各色各样的鲜花开得正艳,静静的吐露着芬芳。风一吹,芳香四溢,屋子的任何一个角落都闻得到。
付修文眯着眼,看到那细薄的粉红色花蕊层层叠叠的堆积着。像极了慕清歌耳上的坠子,小小的一颗红珠子,圆润光滑,下面坠着无数根细碎的线,宛如正月十五檐廊下大红的灯笼,那样纤长,轻轻扫着脖颈的衣服料子,一直垂到慕清歌平行天空的锁骨上,就那样轻轻地晃动着,望着的时间久了,总觉得心里痒痒的。
他一抬脚将茶几踢出响来,不知注意力是怎么转移到这上面来的,心烦不已,顿时不知闹起谁的脾气,冲着厅外大喊:“上茶的人都死绝了?”
那听差正好端着茶水上来,听到这一嗓,颤巍巍的小跑着进来。
被慕清歌接了过去,道:“你出去吧,我来。”
听差如释重负。
这府中的人都知道付修文不待见慕清歌,自从娶进门来也不见得稀罕过她。可是,慕清歌也是这府中唯一不害怕他的人。就算付修文一阵脾气上来要将整个房子点着了,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慕清歌也不过冷眼相看,仿佛他爱做什么那是他的自由,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私下里别人就揣测慕清歌对付修文同样没有多少情份。付修文和慕清歌结婚更像是时局的一种需要……两个派系想要结盟壮大实力,共同抵御劲敌,结儿女亲家就成了最便捷的法子。
冰山一样的慕清歌被八抬大轿抬进付府,从此就变成了一个精致的摆设。嵌在华丽的橱窗里,与整个鲜活的世界都隔了一层。至少付修文是没有兴趣伸手触及她,就任她在那里自生自灭。
这样的憎恶打从一开始就已经铸就,付修文望着她时眼中的寒光宛如一把刀子,活生生的是要将人劈开。
冷傲的嘴脸,只是不羁道:“这就是慕家的大小姐,人不人鬼不鬼的。”
众人一片哗然。
唯慕清歌一脸冷清,望着他,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总要让他看到她对他是没有任何期许的。仿佛正因为如此,也才铸就了她的百毒不侵。
实不知付修文有多厌恶她的这副神情,杏眸圆睁,黑白分明,清澈地映出他的影儿来,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的眼中没有他。
即便如此,付修文还是置气地盯紧她,企图看出些其他来。
可是,没有。慕清歌放下托盘为他倒了一杯茶,提醒的话不等出口,付修文已经端起来喝。滚烫的开水浸泡的茶叶,自是灼人的。只他轻微的“咝”了一声,舌头定是烫坏了。慕清歌眼波淡淡抬起,也仅是平静无波般:“急什么,凉了再喝。”
她拿起托盘就要离开。
那洁白皓腕被他一把捏在掌心里,长年拿枪的一只手,指掌粗砺,狠狠钳制住她的,刹那间像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了。
慕清歌微不可寻吸了口气,转过头来瞪着他:“你今天发什么疯?”
付修文却悠悠的笑了起来:“当你是个死物。原来也知疼知怕。只可惜不是一个女人。”
慕清歌转眼恢复平静,只道:“终有一天你也要变成死物。”
说罢,甩开他的手出去了。
付修文怔在当处一时没有话讲,生时殊途,死却同路。这世上每个人都不能免于一死,她说得没错。
由其这样的乱世,战争还没有结束。行伍出身的人说不准哪一时就会死在战场上,他实在是没什么好得意的。潜意识里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没想到听到慕清歌轻轻的诅咒,心里只说不出的悲凉感受。
许婉婷后来才知道那条项链原来就是慕清歌和席秋在珠宝店里争得的那一条,并晓得因为这件事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当天付修文哀求,她竟当场送了人,又哪里想到付修文接着便给席秋戴上了。当着那些人的面别说多尴尬,再听到这些事后,就责备身边的人:“你们既然知道清歌因为这件事和修文闹得不愉快,还不提醒我。我是老糊涂了,难不成连你们也糊涂了。”
听差道:“老夫人,我们当时是冲您使过眼色的,只是你对小少爷那个疼宠的劲头,又哪里是我们能拦得住的。”
事后许婉婷当着慕清歌的面有意无意的说起来:“你瞧我,人老了竟做些糊涂事,那日修文当着众人面想是同我开玩笑,说要那条项链,我竟当了真,想着不好当许多人拂他的面,倒真给了他,结果正好被他当人情转送了。”
慕清歌本来低着头修剪玫瑰的枝子,这时候万万是不敢分神的,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它锋利的刺扎到。淡然的弄完一枝,这才抬起头来,唇边浮现嫣然笑意:“我既送了奶奶,那就是奶奶的东西了,如何支配都与我无关。而我更没什么意见。”
她那样子仿佛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别说是一条珍珠项链,在旁人看来,连付修文都是她心坎上的一缕浮尘,说什么时候抹去只要轻轻的一抬手就能作罢。
许婉婷再没什么话讲,坐了须臾只得尴尬的起身离开。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秋去冬来,空气中已经有了明显的冷意。前日子才下过雪,触及厅门就能感到一股子冷意,倦得出门,慕清歌整日呆在楼上看书,她是个不怕冷清寂寞的人。
倒是身边的两个丫头闲不住,实在憋闷的时候就会跑到慕清歌身边央求,她便放他们出去走一走。
外面关乎付修文的流言蜚语就这样传了进来,如厅门处那丝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冷风,说付修文为席秋置办了宅子,城南最好的地段,西式的洋楼好像度假圣地。说第一场冬雪降临的时候付修文请人为席秋堆积了一座雕像,栩栩如生。还说席秋现在已经不再唱戏,只肯唱给付修文一个人听……
慕清歌翻了一页书,轻轻的:“哦……”了一声。
身边的丫头反倒急得要哭了出来:“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姑爷眼看就被那个戏子给抢去了。你还不快想想办法,等他将那个贱人娶进来还了得?”
慕清歌这才抬头来:“你不懂,这世上最无可奈何的是感情。”
她放下书,走到窗前,看到大片的雪花簌簌而落,不由得推开窗子伸手来接,可是那样单薄,不等缩回手来看清楚,就已经融化掉了。她不悲不喜,只平静道:“就像这雪花,看似有型,却不是想抓就抓得到的。”
接连几日大雪终于放晴,慕清歌想起许多日前在裁缝店订制的一件冬衣该做好了,决定出门去拿。去花厅找许婉婷,问她想带些什么。
进来了,才发现有客人在,并不见许婉婷。她礼貌的轻一点头便急切地退出身去。
那人端坐在沙发上,见慕清歌身姿曼妙,袅袅婷婷,不由得两眼放光问:“那位小姐是谁?”
口音笨拙,一听便知是扶桑人。
慕清歌极速转身离开了。
付译言其是自己的孙媳妇。
那人赞不绝口:“真是不可多得的妙人。”
慕清歌出了门,坐到车上那心口还在跳着。现在时局仍旧很是混乱,清军正和扶桑打的如火如荼,只怕扶桑做梦都想将付家一举歼灭,今天有怎么会来到府上?
车子一路驰骋,听差唤她,慕清歌才翻然醒过神来,发现已经到了裁缝店。
推开车门下去,果然,那衣服已经做好了。店老板见人来乐呵呵的:“想到下雪少奶奶出来不便,正要差伙计送到府上去,少奶奶这倒先来了。”
慕清歌笑笑:“不打紧,正要出来走走就顺道过来了。”
她到里间去试衣服,老伙计量身定做的,倒是再合身不过。出来之后十分满意,让丫头将钱给他。
那老板只道:“这里有付少的帐,付少吩咐过了,少奶奶做衣服可以直接记上。”
慕清歌说:“不了。”还是让人直接将钱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