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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只知当她清醒时,已是睡在自己房里了。
睁眼乍见熟悉的屋内摆饰,童雅惜长长吁了口气。
还好,原来真的只是作梦。
如果不是梦,她早该因着身分被识破而进了大牢里。朝阳对她,绝不会有半点怜香惜玉吧。
下一瞬,她却又莫名惆怅了。
原来,真只是梦,难怪他会对她那么温柔了。原来,在她的心底,仍是渴盼他的眷爱。
“童姑娘!”
是巧儿,朝阳的丫鬟。她怎么会在她房里?
童雅惜皱皱眉,正想起身,肩上却传来一阵撕扯的痛楚。
“别别别!伤口刚愈合,-可千万别使劲儿。”说话间,巧儿已凑上前来将她扶起坐正了。
伤口?童雅惜心头一窒。所以,不是梦了?!
她的肩膀真的中了箭?而他也真的帮她褪去了衣裳疗伤?
所以朝阳已经知道她的恶童身分了,可他的选择,却是将她带回了家里?
为什么?
脸色忽而死白忽而嫣红的雅惜,忆起了他替她疗伤时的温柔。那些片段是真的,或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象?算了,别再想了,雅惜甩甩头。由另一个角度来看,至少日后她不用再在他面前扮个可怜相了。
“-呀-──”
见她精神好转,巧儿像个老妈子似的开始叨叨念了。
“干么天还没亮就突发奇想地到后山帮老爷挖嫩笋?是啦,咱们都知道清晨时乍冒出土的嫩笋是最爽口的,但-可以多喊几个人去嘛,何必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门?”
巧儿连珠炮地说,童雅惜等了半天才有机会出声。
“所以?”
“所以,-才会一个人在山上乱跑乱闯,一不小心触着了猎户设下的箭弩窝陷阱,也才会一个不小心中了箭,而那箭上又是抹了药的。”
“最后?”
“最后,幸好是少爷公务在身打那儿经过,才会这么巧地将-给救了回来。”
童雅惜垂眸不语了。
所以,这就是朝阳安排巧儿来的原因?
他想藉由巧儿那不假思索、不经大脑的直肠直肚,来告诉她一个有关于她莫名其妙受伤的“故事”?
这代表什么?他已经接受了她的另一个身分?还是,他还有更可怕的阴谋陷阱?
就这么将她交给官府他不够痛快,或者,单纯只是想要维护慕家的名誉?
“我睡了多久?”问点儿简单的吧。
“七天。”
见童雅惜瞪大眼睛,巧儿笑嘻嘻地。
“这也不能怪-,大夫来时少爷特别嘱咐了,要大夫开些宁神沈睡的药在-的药方里,让-多休息。所以这几天,-总是昏昏地睡、昏昏地醒再昏昏地吃了药,才会不知道自己已睡了那么多天。”
让她多睡点,是为了补足他那一掌于她内力的重创吧。
“这几天-昏昏沉沉,可有不少人来探唷!”
“老爷夫人自是甭说啦,他们都说-再不好,他们就不要吃早点了;还有珊瑚、湘儿、灶房的鲁大婶、总管事七辰叔都来了几回、夫人房里的绣球姨哇哇哇,总之就是一大海票人啦。不生病不知道,原来童姑娘您的人缘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呢!”
人缘好又如何?她敛下了细钿似的黛眉。她唯一想见的,却不在里面
“喔喔,还有一个忘了提,人家也很关心-的唷。”
“谁?”童雅惜抬眸问,眸底有着掩不住的期盼。
“就睦亲王府的格沁贝勒爷呀!”
一句话浇熄了一盆火,只是粗心的巧儿并没有发现。
“他呀,三天两头登门叨念,硬是说少爷虐待他未来的媳妇儿了。”
“是吗?”
雅惜不动声色地问:“那少爷怎么回答?”
“少爷什么都没说,只是那张俊脸哪,阴沉沉地像是要打雷刮恶风似的。少爷那脾气也只有格沁贝勒敢去拨撩,换了别人,心脏若不够强,早给吓死了呗。”
童雅惜没接口,巧儿继续叨念。
“每回提到这事,老爷夫人就要骂少爷,没事干么拿自己媳妇儿去赌?说到这儿,巧儿我也忍不住想问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犯疑唷,童姑娘呀,那日-在少爷面前点头,说愿意跟着贝勒爷走,可是真心话?”
她不出声,巧儿又念了。
“虽说少爷脾气不好,在外头风流桃花一朵朵,但好歹少爷和-挂名十多年的夫妻了,难道-真舍得要走?还有,童姑娘呀,-不介意外面人家替-冠上个啥一女曾事二夫的罪名吗?”
这是什么道理?童雅惜在心底轻蔑冷哼。
道德规范,世俗所限,即使明知那男人不是个好东西,可世人都只会劝女人,一定要忍耐,只因,女人是没有自主权及维生的能力?只因,天下哪个女人不是这么捱过来的?
如果,今日的她不是恶童,也许她会乖乖顺命,只是她已非十二年前那忍气吞声、事事委屈忍让的童雅惜了。
此时,外头一阵乒乓乱响。
直起身,童雅惜缓缓踱至窗旁,好奇地推敞了两片窗牖。
外头天光不错,一眼望去,却见一堆人在喳喳呼呼。偏过头,雅惜问巧儿:“家里怎么会这么热闹?”
巧儿瞪瞪眼睛、哼哼鼻息。“您是命好睡着了不知道,自从那小瘟神知道了少爷和格沁贝勒爷的赌局之后,整日找借口送礼、探病,上咱们这儿串门子;她只要一出动,后头可都得串着一票大小苞班呢!”
小瘟神?!
雅惜颦起秀气的柳眉,没懂巧儿的意思,却见一个十六、七岁,梳着大拉翅、蹬着花盆鞋、衣着华贵的漂亮满族少女,三步作两步兔蹦似的来到雅惜窗前。
少女身后,跟着一长串满脸胆战心惊的小丫鬟及内侍,像是担心主子蹦得太快会跌跤似的,而主子跌了跤,他们就要倒大楣了。
凑近一瞧,童雅惜忍不住要逸出叹息了。
月牙似的细眉,葱管似的挺鼻,白里泛红、嫩若凝脂的肤色以及那俏脸生晕、唇红欲滴的灵气,好个俏丽的清秀佳人。
“堂嫂、堂嫂,-可醒了!这两天我来拜会了-几回,-都不见醒,让风华好生为您担心呢!”
少女隔着窗摇晃起雅惜的小手,甜甜的笑容配上深深的酒窝,十足十见面七分熟的热性子。
堂嫂?
雅惜再度颦起了秀丽的眉。从没听过朝阳有这么个小堂妹呀,还有,她说她叫风华?这到底是慕家哪门子的亲戚?
少女看出了童雅惜的疑惑,笑得像只空中的小云雀。
“唉呀呀,堂嫂不懂吗?风华的堂兄就是格沁那小子嘛!我跟-说唷,我这堂兄难得办事效率这么高,趁-受伤昏睡时,他连日子都看好了耶,就下个月十六。听人说呀,那是个好日子,娶的媳妇儿包管半年内生个白嫩小胖丁。”
雅惜敛下眉,不愿让少女睇见她眸中的情绪。
会答应跟了格沁,只是一句气话。就算朝阳真的不要她了,她也不可能傻得去跟了个依旧和朝阳牵扯不清的男人。
不能当他的妻,却去当他好友的妻?那不形同活在炼狱?
那叫风华的少女人虽生得美,却和巧儿同样是大剌剌的性子,一点也没发现雅惜的不自在,还得意地继续下去。
“堂嫂不用担心朝阳大哥没人照料。”
少女脸蛋儿红扑扑地,难得有丝羞意。
“虽然-不喜欢朝阳大哥,我却从好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这叫月老牵错了姻缘线,幸得我堂兄聪明,竟和朝阳大哥用打赌的方式替你们解了套。他赢得美人归,而我就可以让我皇阿玛将我指给朝阳大哥了,-情愿我开心,成就两桩美事也。”
雅惜抬起幽眸,有些怅然若失了。朝阳的女人缘有多好她又不是不知道,今日又何以会如此地不舒坦?是因为她自知眼前少女或许比她更适合朝阳吗?
人家是皇帝的女儿,而她呢?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小甭女,多年来已不曾在她心里出现的自卑自怜,又悄悄滋生。
“-喜欢朝阳?”
风华笑着掩小嘴。“朝阳大哥又高又帅,一身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概,别说是我,怕城里过半的女孩儿都喜欢着他吧?”
“-受得了他的风流?”
“他会改的!”风华自信满满。“之前他会到处乱来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家里有个惹人厌的童养媳?”
雅惜帮她接了话。无所谓了,反正这早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眼前艳色少女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也许这正是朝阳喜欢的典型,当年若是这女孩儿,也许朝阳就会认命了吧。
想起疗伤时朝阳难得的温柔,雅惜突然心悸了。
“心肝小惜惜!”
一声亲昵大喊转开了雅惜的注意力。她先是一愣,继之全身鸡皮疙瘩倒着爬起。
是那最近奇怪地拚命对她示好的格沁贝勒,除他之外,自然还有个卓昂倨傲、漠着俊瞳的慕朝阳。
雅惜抬高清眸,目光却是先和朝阳不经意触着了。
仅只是视线的接触,却像是野火燎原一般。但很快地,他收起了热辣辣的注视,换回惯有的调侃嘲佞了。
从头到尾他没出声,却已让她深觉狼狈。
他的眼神,似在嘲讽。
嘲讽什么?嘲讽她不自量力,想当个拯救万民的恶童?嘲讽她最终还是得乖乖回到他身边,由他为她捡回一条小命?
曾经,她以为只需练足本事,就再也不用受他影响了,可事实似乎不尽如此。
她无法海阔天空,无法万事尽抛,因为她在意着他,非常非常地在意。
“见-醒了真好!”格沁热着笑脸向雅惜打招呼。“天光不错,小惜惜要不要──”
“对不住,公主;对不住,贝勒爷,民女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童雅惜退离了窗边,轻轻一扣,掩上了窗。
窗还没阖实,外头就已经开始哇哇叫了。
“喂,惜惜干么一见到我就喊头晕目眩的?你是不是又让大夫给她灌宁神药啦?”
慕朝阳先向风华行了个礼,再将眼神懒懒地调回格沁身上。
“怪你自己锋芒太露,才会让人头晕目眩。”
“怪-啦!”格沁将矛头转向了小堂妹。“惜惜人还没痊愈,就带着一堆人来这儿吵死人!爱摆谱、爱耍架子不会回-的皇宫里去呀。”
“喂,没事儿少往人头上栽赃,我来这儿又没碍着你,人家慕伯伯、慕伯母和朝阳大哥都没说话了,你算哪根葱呀?”
风华笑咪咪地拽着慕朝阳的手臂。“是呗,朝阳大哥?”
“公主要在小臣家中进进出出,小臣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话说得很硬,甚至划清界线,推开了风华的小手。只是那笑咪咪的少女好像听不懂人家语中的暗示。
“朝阳大哥,都叫你别公主长、公主短的,好生疏,你怎么都不听哪!”毫不受挫,那两条净白的小小藕臂又想缠黏过去了。
“生疏,就代表着要-认清楚事实!”
格沁将堂妹的手硬生生拔开。为防她再度骚扰,格沁索性牺牲自个儿的健臂,挽勾住慕朝阳,拉着他快步远走。
“认清楚什么事实?”风华双手插腰,沈下了小脸。
“认清楚咱们九门提督,一滴滴、一点点、一丝丝、一毫毫都不喜欢-的事实。”
“你胡说八道!”
“-无理取闹!”
“没关系,只要等你一娶走了童姊姊,我就让皇阿玛下旨,将我指给朝阳大哥!到时──哼,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管。”
“很好,那-就等到那时候再说吧!至少目前,朝阳还不是-的。”
“不是我的是谁的?”此时的风华彷佛化身恶犬,龇牙低吠。
“他、是、我、的!”
扔下闻言愣住的风华,格沁拉着慕朝阳快步逃离了。
一俟离了风华视线,慕朝阳用力地甩脱格沁。
“拜托,下回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格沁嘻皮笑脸地。“喂,我是为友牺牲耶!你明知那丫头死缠烂打出了名的,不下重药别想走!喔,对了,已经过好几天了”
格沁向慕朝阳伸长了手。“恶童呢?就这么含糊其辞、无疾而终带过?”
“你是我主子吗?”慕朝阳不屑哼问。
“不是。”格沁笑咪咪。“我是你的好朋友,更是一个关心京城治安的小老百姓。恶童专司劫富,谁知哪天她会心情不好,偷到了我睦亲王府去?”
“根据研判──”慕朝阳懒洋洋地说。“恶童死了。”
“根据研判?”格沁怪笑着。“是你的研判还是大伙儿的?慕统领,你手下或许都是誓死效忠于你的死人,但千万别把我算进去。之后我回想起,那一天,你似乎是故意放走恶童的。”
“你怀疑我?”慕朝阳挑眉,一脸凶相。
“不,我是猜你想用私下和解的方式,让恶童金盆洗手,消失于人间。”
“贝勒爷有脑子!老实说,你不认为这也是种好办法吗?毕竟,被劫的人,反正都是钱多得花不完。而且她并未杀人,所做的也不能全算是坏事。”
“是、是好方法,可那我就再也不可能亲眼目睹恶童的真面目了。”
“收起你的好奇心,恶童之事已告一段落,我现在忙的是天宫会的事。”
“哪有人这样的?”格沁俊唇抿得孩子似的。“给了谜题不给答案?”
“不论是谜题或是答案,那都是我自个儿的事情。”慕朝阳回答得很霸气。“而你,这事儿只能算是你没事干时的插花把式。”
“什么叫没事干?我可忙得紧。这几天我已查到,两广总督府那批进口的洋枪火炮儿,九成九是让天宫会分舵那批家伙给劫走了;我还听说,是要送到京城里用的。”
“劫洋枪火炮?”
慕朝阳皱紧了剑眉。“这些家伙真是愈玩愈大了,只是这么大批军火要怎么运进城?难不成他以为咱们都是瞎子?还有,东西又能藏到哪儿去?”
“早说过了咩,他们的总舵在京城里的一处大宅子里嘛。”
“你的眼线那么多,到现在还查不出他们老巢所在?”
格沁-起俊眸。
“是谁刚还说我的工作是个闲差的呀?这会儿倒轮到你来质疑我?都跟你说京城里深宅大户太多了嘛!再加上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会乖乖开门来迎接咱们进去查?”
“那当然得明查暗访了,要不你们这群由皇上亲设的大内密探隐狐会,是白领干饷用的吗?”
“是是是,知道我办事不力,不如你缉捕恶童来得有本事!”
表面上骂自己实际上损人,格沁骂得还挺乐的。
“嘿,我说真的,城里近来恐有大事,你到底何时才要转让你的童养媳妇给我?”
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惹老虎发飙不快乐,格沁正是这种爱捋虎须、贪瞧热闹的无聊人士。
慕朝阳半天没吭气,耳朵像是自动关上了似的。
“喂!你该不会是想赖帐吧?愿赌服输,可是当个男子汉的首要条件唷!”
“谁说我要赖帐了?”
“那你又不吭气?”
“我只是忽然想到,当日咱们的约定是只要雅惜点头我就放手,可却没规定我能问几次。”
“什么意思?”这回轮到格沁傻眼了。
“意思是,我可以去问她一百次,她也可以点头九十九次,可只要她摇了一次头,那么她依旧是我的人。”
“哪有这样的?赖皮!”
“约定前没先订妥规矩,那就不叫赖皮。既然她还病着,哪儿都不能去,在康复前随时都有可能改变主意,所以还不能算是你赢。”话说完,慕朝阳没理格沁,率先离去。
愣在后头的格沁则是自言自语着。
“死鸭子嘴硬!要你承认早已爱上了自个儿的童养媳有这么困难吗?要你退一步先去向她低头认错、开口挽留,有这么说不出口吗?要不是看那小姑娘可怜兮兮,要不是看你猪头死脑筋,我才懒得去顶这欲夺人妻的臭名呢!”
摇摇头,格沁快步追上了慕朝阳。
好人多半不长寿,算了,他日后还是少管点儿闲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