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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良没有驾云,而是在前面慢悠悠地向自己府邸走去,九知在后面走着,云团踩在脚底生出不真实的感觉,她有些琢磨不透朝良的心思,也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思。
心绪烦乱间她只顾着埋头往前走,未曾注意到前方的朝良停了下来,便就这般直端端的撞了上去,她捂着额想要抬起头来,却措不及防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朝良的下巴抵在她肩头,他微微躬着身,将她整个人都拥入他的怀中。白梅香萦绕在鼻间,残存颓败,像是最后一树白梅即将凋零的无奈,教她想挣也挣不开,她听见他的声音沉沉响在耳畔:“我很担心你。”
这刻入骨髓中的思念让人心颤,九知的身躯却未曾因他突如其来表露的柔情而柔软下来,反倒是僵在那里,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朝良,又像是自言自语:“你在担心什么呢?”
朝良的手压在她背脊上,她记得他从来都是温暖的,大抵是他从来都将他的温暖给予她,吝啬予别人。如今亦然,但他的手臂略略有些松动,不再那般坚定,如磐石不移,下一瞬他便放开了她,嘴角勾起戏谑的笑:“本君救了你两回,你若是病了,怎么还债?”
九知的眼神有些茫然,随即又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想着这茬,她眉梢挑起来,刁钻且俊俏:“原来朝良君是惦记着这个么?”她舔了舔唇角,眼中盛着细碎的光,像一池推开波澜的春水:“朝良君的恩,在下从来都是记得的,朝良君想要在下怎么报?”她忽然靠近,那一张可描入画的脸带着笑,嘴角的弧度在煦暖的日光中恰到好处,她用食指抵着他心口,那阵阵搏动跟着白玉般的指尖传递入她的血脉中,她眼一弯:“要不要在下,以身相许?”
他突然惊觉她不知何时起,眼角眉梢都是牵动人心的风情,这样的她让他无从防备,不知道如何防备,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险要接近崩溃的边缘,仅剩一条细弱的叫做理智的线危危牵扯着。这还是青天白日,他的气息已有些紊乱,眼中的神色明灭几番,皆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难耐,实在是难耐,他喉间滚动了一下,正要抬手捉住那葱白的手指,一旁突然响起重物坠落跌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这白日间的绮梦,朝良偏首看过去,青衣的即芳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裙面上的灰尘,一边对二人干笑了两声:“朝良你忘了你的萝卜,本君是特地追过来拿给你的。”
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怀中的萝卜抛向朝良,满脸撞破□□的尴尬与兴奋:“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你们继续……”
目送东君脚底抹油般溜远之后,朝良收回了悠远的目光,定定看向九知,九知扶额喃喃道:“她怎么还这样?”
朝良面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片刻后,开口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九知蓦然抬起头来:“并没有什么。”她收起了方才的千娇百媚,摆出了很端肃正经的模样来,对他拘了一礼:“朝良君的恩情在下定会竭力以报,还请朝良君莫要担忧。”
这便是又恢复从前那种忽近忽远的关系了,朝良淡然一笑,整了整袖袍,看她在散漫的日光中俏似枝头花,柔声道:“时日还长,本君等得起。”
他这一句时日还长无端教九知生出隐隐的悲凉,像是咀嚼在唇齿间的白梅花瓣,起初清甜,吞咽入喉却仅剩苦涩,她埋下了头,跟着朝良慢慢往回走,一路上的风光都无从入眼,她看着他的衣袍被和风扬起又坠下,荡出好看的弧度,她却只能想到一句话——
一寸相思一寸灰。
司春神女与成德真君的喜宴算得上是天界近来为数不多的大事,神仙们每日坐看云起闲得发慌,碰上这么桩大事儿,自然上赶着去凑热闹。然而当诸位仙君三三两两地驾云抵达成德真君府上时,却发现席间早已坐着两位不怎么眼熟的宾客了。
虽是眼生,但依皮相来论,放眼天界这二者都算得上是上乘,为首那位单身三万年的仙君好奇地咦了一声:“已然入席是那二位,是哪家仙子?怎么似是从未见过?”
另一人看了过去,思索片刻后答:“许是才飞升上来的仙子,还未曾归于谁名下罢?这些事情都是要拜谒过东君的,东君如今唯独操持的事务便是这一项了,不若待东君来了问上一问?”
单身三万年的仙君深以为然:“也可。”
他们口中的两位如花似玉的仙子便是九知与白玉,白玉在今晨起了个大早,兴致冲冲地敲开了九知的房门,将睡意朦胧的九知从衾被中拉了起来,替她梳了头换了衣服,就带着尚处于昏睡状态中的九知出门赴宴了。
白玉自初来紫微幻境时听即芳提起一句司春神女是士衡的初恋,她便一直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间,在那之后几番对士衡旁敲侧击都无果,士衡一副雷打不动的和蔼笑容,看在她眼里实在是欠扁。
后来喜宴的请柬送道士衡府上后,士衡将那封请柬捏在手里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未曾放下,这教白玉心间的那个结拧得更紧了。当士衡终于放下那封请柬问白玉随不随他去的时候,白玉想也没有多想便回绝了。
首先,但凡狐狸都是傲娇的,白玉也不例外,其次,白玉觉得自己是一头自尊心十分强的狐狸,那么作为一头傲娇且自尊心极强的狐狸,白玉觉得自己的做法很正确,十分符合自己的设定。
但回绝之后白玉又有些后悔,毕竟司春神女是士衡的初恋,若是让士衡独身一人前去赴宴,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眼睁睁见着自己的初恋嫁给别人,任谁都会感概万分,且白玉觉得士衡似乎对司春神女还留有余情,这便更要命了,若是届时士衡感慨过了头,心血来潮要抢婚怎么办?
这是万万不能够的!
再回想一下士衡当时问她是否愿意与他同去的场景,白玉更加肯定了这个念头,士衡想要带她前往,一定是希望她能够在他被感慨冲昏头脑时拉一拉他,避免他酿下大错。
毕竟抢婚这种事情很缺德,若是成功了,那也必然会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度过漫长的一段时日,这还是好的,但若是没有成功,那丢人地丢到姥姥家去了。
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但作为一头傲娇且自尊心极强的狐狸,白玉既然已经回绝了士衡,便再也无法厚着脸皮又说要去,前思后想之下她觉得也许自己的九知姊姊能有法子,便寻到九知。
从私心来讲,白玉是想瞧瞧这位司春神女长什么个模样,能成为士衡的初恋,至于她为什么对司春神女有这样的好奇心,连她自己都不太能够知晓,许是怕司春神女长得一般般,配不上当士衡的初恋吧。
这样想着,白玉便挺直了背,更加精神抖擞地等待着司春神女的出场。
而九知却因一大早便被白玉扰了好梦而困乏得很,闭着眼以手支颐小憩,良辰吉日,二十一重天的风娘将风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吹一送地,卷着些窃窃私语入了九知的狐狸耳朵。
天界的仙君们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聚在一起,都将自己积攒了万儿八千年的八卦笼统倾倒出来,彼此交流分享得其乐融融,从天帝天后的貌合神离说到南海水君的夫人又怀了一胎,乐此不疲,突然有一个说道:“听闻前些日子士衡神君从下界回来了,这是为何?”
另一个答道:“这你都不晓得么?自然是为了回来参加司春神女的喜宴啊,司春神女曾经可与士衡神君有一段缘唷!只是不知为何就这样错过了,实在是令人唏嘘得很。”
确实是令人唏嘘,九知边听边想,但凡是一段错过的姻缘,其中必然有不为人所知的隐秘。这些隐秘向来都被当事者缄默于口,深藏于心,任凭世人探究追寻,都无从得知那只暴露在暗夜中的伤口。
“没想到十四神君也有曾有过这些风月往事,可见情之一字实乃众生之本,绝情一词,违背本性也。”
“可不是,不过小仙还听到了另一种说法,说是士衡神君这次回来是专程将朝良神君带回来的。”
有人讶然:“朝良神君不是一向守着离天阵未曾离开过天界么?士衡神君隐居下界未曾归来万万年了,他怎么会从下界将朝良神君给带回来?”
“这便是令人不解的事情了,小仙听闻是朝良神君下界英雄救美去了,还与当年的魔君长离拼杀了一场,用神剑定光砍去了魔君的双手双脚,但可惜自己也身负重伤,无奈之下只得托付士衡神君将他带回。”这位仙僚越讲越激动,压低的嗓音难掩兴奋,“听说啊,那位让朝良神君不惜擅离天界也要去相救的美人也被士衡神君一并带到了天界,现正居于紫微幻境的天府神君府邸当中!神君对这美人可谓是极其宠爱,指不定下一回吃的喜酒啊,就是朝良神君与这位美人的了!”
九知蓦然睁开了眼,发现白玉也听得津津有味,二人对视片刻后,九知茫然地开口问道:“他们说的朝良神君极其宠爱的那位美人,是谁?”
白玉耸了耸肩,一脸地明知故问:“除了姊姊你,还会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