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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若和未婚夫晚上很少见面,因为赵鹏远现在是期货分析师,越晚越忙,当他忙得焦头烂额时,连打电话给他都是自讨没趣。自从他做了这个工作后,菊若几乎没有主动给他打电话。他自己忙一段落就会打来问菊若,或商量些有关婚礼的事情。两人情同“老夫老妻”说话也是言简意赅,好像两人说话从来就是这个样子。
到底,相识时有没有聊天聊到电话线快烧掉的时候呢?菊若忘了,应该是没有吧。每次
看到办公室的女同事甜甜蜜蜜地饶舌,说话说到话筒都湿了,菊若总是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有人有这么多话要讲?
赵鹏远当晚打电话给菊若时,菊若把到李燕珊家遇到醉汉的事告诉他。赵鹏远说:“叫燕珊搬家吧,有这种邻居很危险。”菊若想也没想就回答:“不会,他是个好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好人?”
“我直觉上感到他是个好人,只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当女人诉诸直觉时,男人再说什么也没用喂,等等,阿若,有客户给我打电话进来,不讲了,bye,晚安。”前两句话已成为赵鹏远的口头禅,他总不与她争辩什么。
挂上电话后,脑海里浮现的竟然全是那个醉汉的影子。他那像受伤小狗的眼睛激起了她的同情心,使她忍不住在脑袋里做起沙盘推演来:好好的一个年轻律师,为什么要喝得醉醺醺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伤心事?
她问燕珊。燕珊语气中带着一贯的冷嘲热讽:“有些人,没尝过苦头,一遇到麻烦,就呼天抢地,糟蹋自己。”
“什么麻烦?”
“小小的失恋。理他呢!”
燕珊说她不是影剧记者,不负责做包打听,言下之意,就是叫菊若别再问了。没想到那个星期五晚上,菊若一个人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用餐时,赫然看见李燕珊的醉汉邻居,西装笔挺地坐在邻座,和两位面目严肃的中年男子谈生意。
他稍一别过头,看见了她。
菊若没敢直接跟她打招呼,怕他清醒时认不得喝醉时认识的人。
“啊,你来了!”他的口气却热络得让她吃惊“再等我一下就好。”就在菊若对他的反应一头雾水的时候,他和那两个中年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子,两个中年人就起身走了,还向她点头致意。然后,男人把身子移到她前面的空位上,对她眨眨眼睛,说:“还好你在这里。”
“怎么回事?”
菊若发现自己其实很有好奇心。
“我的两个老板。他们不同意我辞职,找我谈谈。现在,他们同意给我三个月假,让我休息一下。”
“为什么要辞职?”
男人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
“对不起,我多事。我们没那么熟,不该乱问”
“没关系,我只是在想,什么样的回答比较适当。”
“我听人家说,可以用一句话说完的,就是最真实且适当的回答,尤其是在我这么一个陌生人面前。”
“哦,那简单多了。因为我觉得人生没意义,工作也不想做了。”
他耸肩的姿势很调皮。
“我,哀莫大于心死。”
他的话只像一个矿坑的出口,里头还藏着更多值得挖掘的东西。菊若想。
“好久没有说出我的真心话了。”他说“当律师当久了,说每一句话都要评估一下后果,处处委婉曲折,假得很。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忽然知道了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过度压抑吗?所以你喝酒?啊,对不起,我不该乱揭你的疮疤。”
“既是疮疤,也就不怕人揭了。”他低头看看菊若面前的水杯笑了笑。菊若仿佛从冰水杯面的倒影看到他依然受伤的眼睛。
“现代社会,要当个堂堂正正的人,谁没有几分压抑。像你也有压抑吧,动不动,你就说对不起,也许你也不是像你的外表看起来那么温良恭俭让”
“呸,你是能言善道的律师,我说不过你。”菊若专心地吃完套餐,在喝套餐附赠的咖啡时,却不小心把叉子拿来当汤匙搅拌,颇为自己的紧张觉得好笑。
“现在我不是了,至少这三个月我不是。”他笑道“能产生折衷办法的谈判就是好的谈判,能比计划内早结束的谈判是更好的谈判。今天因为你在,我运气不坏。其实我只是想休息一阵子,并不是真的想辞职”
“跟我在不在有什么关系?”
“两个老头认为我有了女朋友,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女人对你那么重要?”
“这种回答,yes或no都有问题的问题,恕不回答。”他的笑很调皮,分明还是个孩子啊!
“说,我怎么答谢你?”
“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还没自我介绍吗?李燕珊也没告诉你吗?”
菊若摇摇头。
“我叫杨选。”他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她。上面写着他的一流大学法学硕士学历、律师头衔以及担任某某大公司的法律顾问,等等。她也把她在纺织公司的名片给了他。
难得有月亮完全露脸的城市,夜色很美,时节渐渐入秋,微凉的风吹得两旁密密的樟树叶轻轻颤抖,也微微撩拨着菊若的薄衫。菊若在门口和杨选说再见,走了几步路,杨选又追上来,说:
“晚上治安不好,我送你好不好?”他有点腼腆,不敢正视菊若的眼睛;看来这个男人并不擅长主动和女人搭讪,虽然他看上去有一种特别会吸引女人眼睛的、浪荡不羁的秀气。
“我要到附近办点事情。”菊若说。
“我陪你。你不介意吧?”
“很无聊的,”菊若竟然觉得很难启齿“我去试婚纱。”
这一个星期,菊若四处搜集情报,细心地四处试着婚纱,挑摄影公司。能穿上洁白的婚纱,是她从小女孩时就很憧憬的事。即使赵鹏远的求婚没让她觉得太兴奋,试穿婚纱这件事倒让她乐此不疲。今天下午,她的同事刚推荐了这家公司附近的婚纱摄影,还帮她约了时间,坚持要她在还没决定前多看几家。
“你要结婚了?什么时候?”
菊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男人眼中有落寞的表情,她结婚又触动他什么伤心事
“三个月后。”菊若加快了脚步“就就在前头转角,你不必送我。”
“没关系,我还是可以陪你。虽然刚认识你就知道你有主了,有点残忍。”他笑着说。
她想他是逗她开心的。菊若大方起来,邀他陪着看,出点意见。到底她还是觉得,女人再坚强再独立,连挑摄影礼服时都没男人陪,还是有点势单力薄,不免孤单。
“先生你看,你的新娘子穿这件很漂亮!”在旁促销的小姐对杨选这么说。
杨选一点也没想辩白他不是新郎。他只是托着腮,用眼睛默默迎接她拉开布幕的那一刹那。他似乎企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新郎,表情像喝了点酒似的醺醺然。
“他”林菊若想解释,杨选对她眨眨眼睛,她竟不忍多讲了,忽地转了身,看着自己弧度美妙的腰身,那是她自觉身材最漂亮的地方。她虚荣地想要每个人的眼睛停在那个地方。包括这冒牌的新郎。
她试穿了三件礼服,式样都简单。她是个喜欢简单款式的女人,不要繁复的蕾丝和缀饰抢掉她的光芒。她喜欢简单,正如她以为简单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一样。
可是在他陪她试婚纱的这个晚上,她发现自己复杂起来,为什么有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那么强烈地袭击她?自己该不会是爱上了这个失恋后徘徊人生路的痴情男子吧?没有理由啊!那么快,快到她根本想不清楚。为什么他让她觉得,在短短的两次会面时间内,他就值得她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