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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md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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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十分钟后,方芳蔫蔫地坐在她面前,额发湿漉漉贴在脑门上,眼睛和脸都是肿的。

    谭斌递给她一大杯美禄巧克力。

    “谢谢。”方芳接过捧在手里,声音也是哑的。

    “出了什么事?”谭斌问。

    方芳低下头,泪珠又骨碌碌滚出来“我不想干了!”她呜咽。

    谭斌松口气,揉揉酸涩的双眼,无奈地笑:“这是你第几回说不干了?”

    “这回是真的。”

    “为什么?难道客户又给你气受了?”(看免费小说到冠华居小说网)

    “不是,被young骂了,他太过份!”方芳得到倾诉的机会,满腹的委屈倒豆子一样哗哗涌出来“明明是他自己稀里糊涂,就和客户开会

    约个时间,屁大一点事儿,一天三变,惹得客户不高兴,我替他挡完骂,回来好心提醒一句,他居然也骂我,骂我对客户一副奴才相!有这样

    做manager的吗?都是爹妈养的,一样的人,凭什么他能骂得这么难听,我就得低声下气看他的脸色?”

    听到这里,谭斌心中有瞬间的后悔,后悔刚才不该多事,现在已是骑虎难下。

    young本名周杨,目前接替谭斌担任北京地区销售经理,方芳依旧是北京的销售代表,所以她的直线经理,不再是谭斌,改成了周杨。

    周杨人挺能干,对付客户也很有一套,但和内部同事打交道,说话却相当不客气,谭斌已收到不少人对他的抱怨了。

    方芳跟她两年,关系一直不错。若非如此,方芳也不会有一种优越感,敢在老板的老板面前,肆无忌惮地数落自己的老板。

    但这个孩子显然不明白,如今两人已隔了一层,这样越级告状,实在是办公室里的一大忌讳。

    每一种管理模式,都要依靠既有的结构维持平衡,越级就是对这种结构的颠覆,很少会有公司刻意地容忍或鼓励这种行为。

    谭斌的位置,更不方便直接插手下属的恩怨。

    “方芳,”她决定实话实说,让方芳明白她的态度“这件事本身,我无法评价对错。young的问题,我会跟他谈。但他毕竟是你的

    linemanager,你得学会自己去和老板沟通,我没办法帮你。”

    方芳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惊疑的神色。

    谭斌暗自叹口气,接着说:“我一直把你当小师妹待,如果你还认我是大姐,就听我一句话。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和你投契,尤其是上司的

    风格,你不可能象在饭店一样,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点菜,只能人家上什么,你吃什么,即使不喜欢,你也要尽量自我催眠,告诉自己很好吃

    很好吃,火候到了你自然会觉得那就是珍馐美味。”

    方芳抹干净眼泪,赌气说:“干嘛让自己那么委屈?不喜欢我可以换菜馆。”

    “真是孩子。”谭斌笑“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

    “难道让我天天对着他溜须拍马?我做不来。”

    谭斌按住嘣嘣乱跳的太阳穴,知道自己方才一番话,完全是对牛弹琴。极度疲倦之下,她尽量保持着仅有的耐心,决定一说完就离开办公

    室。

    “方芳,”她站起身说“想赢得上司的信赖,不是靠溜须拍马或者无条件顺从就能做到的。他的强项你能欣赏,他的弱处你能填补,这

    才是维持信任的捷径。你不想让人轻视,首先要有不让人轻视的资本。回家吧,冲个澡睡一觉,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谭斌狠狠心走开,方芳依然呆坐在会议室,半天不见动一下。

    也许回家她还要哭上一场,但没有办法,成长的阵痛没有人能替代。哭过了她会明白,弱者的自言自语总是难以被人听到,不是声音不够

    大,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兜兜转转总为强者存在。

    还能感觉到受伤,证明她的感官依然年轻敏锐。

    若干年后,也许不会再为别人一句话就痛哭流涕,也许会变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但圆滑光润的代价,是感觉变得日益迟钝闭锁,心中再没有大开大合的波澜,年轻时飞扬的想象力将逐渐枯竭,所有的不羁和激情,随着

    身外之物的增加,终有一日会烟消云散。

    回去的路上,谭斌忽然想起,自己好象很久很久没有正式哭过了。

    每次有点哭的意思,总会下意识地转移开注意力,看书看电视,不给自己自伤自怜的机会。过了那个时候再回头,就会发现,根本没有什

    么值得哭泣。

    红灯前她伏在驾驶盘上,许久不愿抬头。

    终于到家,已是精疲力尽,也顾不得天气潮热是否合适,尽量调低空调温度,放了一缸热水跳进去。

    精油的味道渐渐挥发,乱糟糟的心事似乎也随着汗水排出体外。

    正自神昏身软,客厅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

    她实在懒得动,由着它呜哇呜哇响了很久,终于安静下来。

    刚松口气,手机的铃声又开始唱。

    “靠。”这回谭斌实在坐不住了,水淋淋地爬出浴缸,取了手机跑回浴室。

    号码是沈培的,这让她有点高兴,毕竟好些天没有听到沈培的声音了。

    “沈培?”

    “是我。斌斌,你在干什么呢?”沈培那边的信号并不是太好,时断时续。

    “泡澡。”谭斌趴在浴缸边沿,懒懒地回答。

    汗出得太多,身体仿佛已被控干,不再储存一点儿水分,头有点昏,她不敢乱动。

    “怎么说话这调调?是不是病了?”

    “没有没有没有,我好好的,别咒我。你在哪儿呢?”

    “甘肃碌曲,昨天就已经进入桑科草原了。”沈培显然很兴奋“你真该一道来,夏天的草原太漂亮了!漂亮得我找不到任何形容词形容

    ,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

    谭斌轻声笑:“我看你抒情抒得挺好嘛。甭绕弯了,说,找我什么事?”

    沈培在电话里“呸”一声:“你这人,真没情趣!”

    “得了,你那点小心眼儿,打完市话换手机,就为了告诉我草原多么美丽?鬼才相信。”

    “好吧,服了你,我想问你句话。”

    “说,我听着呢。”

    沈培却不出声了,谭斌只听到耳边呜呜的声音,不知是电流声,还是桑科草原上清凉的夜风。

    “说话呀,你怎么了?”

    沈培咳嗽,再咳嗽,终于开口“嗯,那个结婚手续是不是很麻烦?”

    手机差点脱手滑进浴缸,谭斌瞪着手机,简直怀疑搭错了线。

    “斌斌?”

    谭斌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结婚手续?”

    “嗯。”“你没发烧吧?还是酒喝多了?”

    “又侮辱我,我很认真的。你别打岔,让我一口气说完。今天见到藏民的灌顶法会,很多很多的人,用了几年时间,从青海四川内蒙,一

    步一个长头磕到目的地。我站在一边看着,我一直在想,那么多人用尽一生等待的,竟是一个虚无飘渺的来世,只是为了一个无法验证的承诺

    ,就把一生最好的时光都献给了他们的信仰,除此之外一无所求。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维持生命和希望的那根细线,另一端却是空无一物时

    ,他们会怎么样?”

    谭斌的脑子转得有点吃力,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思考过如此深邃的话题了。

    “会怎么样?”她说“我只能想到一个词,万劫不复。”

    “是,我忽然觉得,以前的作品简直没法儿见人,他们说我的画风华丽又空洞,我一直不爱听,现在想想,也许他们是对的。”

    谭斌不再说话,静静聆听。

    “斌斌,我想跟你说,离开前说过的话,我收回。我不想为了将来的不确定,放弃手里可以把握的,就这样。”

    “好,我等你回来。”谭斌的声音很轻。

    这一次沈培的沉默维持良久。透过电波,谭斌似乎能察觉到一片静寂中他的满足和快乐。

    沈培终于说:“太晚了,你好好睡。我挂了。”

    三秒之后,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谭斌跳出浴缸,感觉能量又汩汩注进身体,当夜的睡眠,少有的酣畅甜美。

    也是自那一日起,日常工作的节奏骤然加快。

    产品经理开始按照pndd的具体要求,夜以继日准备技术交流的文档。

    这些产品经理基本都是技术背景,技术水平当然无可挑剔,但制作演示文档的时候,经常犯一些常识性错误,不看对象,没有重点,不分

    主次。

    除了忙自己的工作,谭斌还要抽出时间,帮助他们修改交流用的材料。

    但她的烦恼却无人可倚。

    那天她在刘树凡面前拍着胸口保证,一定要把田军的关系更进一层。但是时间过去一周,却无任何进展。

    这天是周五,她从pndd总部返回公司,被前台的女孩叫住:“cherie,你的快件。”

    一个十公分见方的纸盒,包装得整整齐齐。发件人的姓名极其陌生,谭斌只知道那地址是长安街上一家著名的写字楼。

    奇怪,她一路嘀咕,不会是炸弹或者霍乱菌什么的吧?

    回到座位拆开了看,纸盒里套着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上面镌刻着西番莲的古朴花样。

    再抽开盒盖,谭斌哗一声,顿时睁大了眼睛。

    第29章

    回到座位拆开了看,纸盒里套着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上面镌刻着西番莲的古朴花样。

    再抽开盒盖,谭斌哗一声,顿时睁大了眼睛——

    盒子里竟是一枚绚丽晶莹的田黄印章。

    就算平日对这些琐碎的小玩意儿不感兴趣,可是跟着沈培耳濡目染,关于鸡血田黄的市值,多少也知道一些皮毛。

    看那田黄的成色,温润细腻,似半透明的凝脂,即使是彩冻石仿冒,亦属其中的上品,价格无论如何不会太便宜。

    她疑惑地取出来凑在眼前细看。

    触手之处清凉滑腻,章底手刻的几个字,笔意浓郁,为古朴圆熟的小篆。

    眯起眼睛努力辨认,也只能勉强猜到两个字。看看底部还残留着红色的印泥,谭斌哈口气盖在白纸上,这下倒是看清楚了,可呆在当地半

    天做不得声。

    那七个字是:“十分红处便成灰”

    谭斌少年时代最喜欢的一位作家,某本书里曾用过这句话。那时她还在高中,尚不明白乐极生悲以及盛极必衰的辩证关系,只是无端觉得

    触目惊心,似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踵。

    很久以后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出处。

    在少年的心里“十分红处便成灰”似乎比“开到荼蘼花事了”更加惨烈。

    多年之后再见,最初的那份震荡感依然存在。

    谭斌诧异地盯着红色的印记。到底是谁呢?

    想起文晓慧评价男友:和平年月又不指望他替我挡枪子儿,那么他肯在我身上花费金钱和时间,大抵应该还是爱我的。

    所以如今送礼都恨不得把价签双手奉上,以示情真意切,还有谁肯送如此个性的礼物?

    好在木盒底部另有张卡片。

    小小一张白色卡片,正面用流利的行草写着:恭祝芳辰。翻过来两行同样的笔迹: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而签名,则是她曾经在合同上见过无数次,熟得不能再熟的三个字,程睿敏。

    明天就是谭斌二十九岁的生日,这是一份有心的生日礼物,一个别致的邀请。

    谭斌抱起膀子坐下,不知是不是正好在风口下,感觉有点冷。

    她料着程睿敏是做事极有分寸的人,这块印章很有可能是仿邓石如的近代赝品,价值不会太离谱。

    谭斌多少见过些世面,比它更贵重的礼物也收过。关键是前后没有正常铺垫,突然劈下一个

    雷,她没有足够心理准备。

    前几次见面,程睿敏言语间若有若无的暧昧,不是察觉不到,但虚荣心作祟,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相当享受这点暧昧。

    仅此而已。

    这世上诚然有很多美轮美奂的好东西,但不是人人都有足够的资格买单。勉强拥有,也不代表从此就能所向披靡,心想事成。

    不过远远地欣赏评点一番,然后抛掷脑后。

    这是谭斌自时尚杂志眩目的大牌广告中得来的经验。

    可是这份重礼一出,仿佛窗户纸被捅破,一切都变了味道。

    似程睿敏这般人才,觊觎的人不知有多少。他犯得着八字尚无一撇,就贸然抛下赌注?

    下意识里,谭斌强烈感觉这不是他的风格。

    她收起印章,决定赴这个约会,看看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更待菊黃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他用的是白居易,谭斌自然也回他白居易,编辑成短信发出去。

    一心以为很快会有回复,但是没有。

    一直到下班,手机响了又响,都不是她等的号码。

    谭斌便有点牙痒。心想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他玩得真是娴熟。

    已是周末,同事陆续告辞,她还在闷头处理邮件。

    手机再响,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格外惊心。

    谭斌瞟一眼来电显示,若无其事转开脸,等它唱完大半首歌,方按下通话键。

    “您好,我是谭斌。”典型公事公办的腔调。

    那边似乎被噎了一下,半天没有声音。

    “请问您哪位?”谭斌假惺惺追问。

    “程睿敏。”终于报名。

    “有事吗?”自己都觉得真tm矫情,那条短信是谁发的?

    程睿敏显然也被闹糊涂了,沉默片刻回答:“我刚下飞机,才看到你的短信。”

    “呵。”谭斌顿时泄气,意识到自己的无聊,立即换了一副口气“对不起,我差点忘了。谢谢你的礼物。”

    “你已经收到了?”

    “收到了。很特别,我很喜欢,谢谢!”

    程睿敏轻笑“就是说,你的短信,我可以理解成一份邀请书?”

    谭斌“嘿”一声,然后说:“这叫一个黑白颠倒,明明是你先开口的,我最多算一rfq(requestforquotation)。”

    “谁先开口并不重要。”程睿敏慢条斯理地回答“小谭同志要不要我提醒你?我约的是冬季,你可是提前到了秋天。”

    谭斌哑然,找不出任何话反驳。

    程睿敏谈判桌上纵横十年,三十六计驾轻就熟,论起口才和心计,哪一样她都不是对手,还是藏拙为妙。

    “算了,我从不跟女孩子计较。”程睿敏说“还是我牺牲一次吧,明晚你方便吗?”

    “没问题。”谭斌不想再耍什么花样,老老实实回答。

    “总要先吃晚饭。你想吃什么?”

    “海鲜。”谭斌心头窝火,一点都不客气。

    “真狠啊。”程睿敏在电话那头笑“好,我大出血,你挑个地方。”

    “有什么可挑的?东边吃来吃去就那么几家,都象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那我就做主了,刚想起一个吃海鲜的地头,明天带你过去。”

    “什么地方?”

    程睿敏故意卖着关子“明天你就知道了。”

    “那好,明天见。”谭斌更干脆,根本不打算成全他。

    “明天见。”一向沉静自制的程睿敏,忽然有了微弱的挫败感。结束通话前他补充一句“穿得随便点儿,带件薄外套。”

    周六早晨开始,陆续收到不少短信和电话,父母同事朋友,都在祝她生日快乐。

    谭斌感动,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记得她的生日。

    沈培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她正手忙脚乱地换衣服。

    听沈培抱怨完糟糕的路况,她如实汇报“我要去和别人吃烛光晚餐了!”

    沈培说“去吧去吧。没有其他人做比较,你不知道我的好。”

    谭斌说:“臭美!”

    沈培回敬:“好好玩,以后你就没机会了。”

    谭斌说:“呸!”

    沈培哈哈大笑,很快挂了电话。

    约定的时间已到,谭斌还在镜子前皱眉。

    她的衣柜里向来欠缺休闲的衣服,程睿敏一句“穿得随便点儿”着实难为到她。

    最后只好胡乱套件小t恤,下面是条军装休闲裤,侧面罗罗嗦嗦一堆口袋。

    又扎起头发,只在脸颊上补点胭脂就出了门。

    程睿敏的车停在楼下,人站在车子外。看到谭斌走近,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说:“天,这一身看上去只有十八岁。”

    谭斌讪笑“您说的是衣服吧?谢谢!”

    程睿敏居然罕见地脸红。

    谭斌也就不忍再说什么,自己开门坐进车里。

    副座上放着一大束香水百合,她拾起来“我的?”

    程睿敏点头,笑意盎然“生日快乐!”

    谭斌有霎那的失神,这是第一次在自然光线下见到他的笑容,温和澄净如二月春风。

    她轻轻呼气,让自己从屏息中慢慢松懈下来。

    “系上安全带。”程睿敏低声提醒。

    要离得这么近,谭斌才能听出他声音里掩不住的沙哑疲惫,她不安地侧头看看他。

    他的形象还是一贯的清雅妥贴,神色略见疲倦,可是眼神灵动,依然是她从前熟悉的神采。

    谭斌放下心来,低头扣上安全带。

    带子长度有点紧,她扭过身子尽力调整。

    “松手,我帮你。”他俯身过来,离她极近。

    他的身上有沐浴液清薄的香气,微凉的指尖偶尔触到她裸露的肌肤。谭斌忽然觉得不自在,略仰仰身“我自己来吧。”

    程睿敏笑笑:“好了,我们出发。”仿佛没有留意到她的局促。

    谭斌把视线移到窗外。

    周末的街道不复平日的窄仄,虽然已是八月底,午后四点左右的阳光依然炽烈,白花花地照在柏油马路上,整个路面表层浮动,象是笼罩

    着一层水雾。

    车内却温度清凉,封闭的空间里满是百合馥郁的清香,音响开得很低,leannrimes和ronankeating的声音似在絮絮低语:你载着我的岁月

    沉浮如河水,无论走过多远我们的过去依然让我新奇

    程睿敏开车时仍旧习惯性地沉默。车子轻快地拐上东四环,一路向南。

    一直向南。

    第30章

    车过十里河,谭斌终于察觉不对“再往南就出北京了。”

    程睿敏说:“没错,咱们奔着京津塘高速去的。”

    “京津塘?”谭斌下巴几乎落地:“我们去天津?”

    “差一点儿,塘沽。”

    谭斌挑起眉毛看着他。

    程睿敏解释“今天是休渔期结束的第一天,一会儿上了高速你就知道了,全是北京的牌子,都是往塘沽方向去的。”

    谭斌喃喃:“真奢侈。”

    为吃顿饭来回往返三百多公里,她实在无法理解这种热情。

    看她把眉毛眼睛鼻子全皱在一处,以表示完全的不以为然,程睿敏忍不住笑:“后座有松饼和咖啡,扛不住了你就先垫一垫。”

    谭斌不饿,可是听到咖啡两字就有点忍不住,探过身取在手中。

    纸杯上是熟悉的logo,味道也是熟悉的,星巴克家的焦糖玛其朵。

    香浓丰盈的醇厚,让她记起初夏的某个上午,阳光灿烂满城新绿,她也是这样手持一杯咖啡,踌躇满志地走在北京的街头。

    一转眼流光飞逝,北京著名的秋天即将来临。

    这个夏天有足够的理由让谭斌记忆深刻。以往的岁月里,没有一个夏天,令她把物是人非四个字,理解得刻骨铭心。

    她喝口咖啡,立定心思随遇而安。

    上了京津高速,两个方向的车流果然明显不均,往南去的,清一色全是京字打头的牌照,高中低档,各色车型应有尽有。

    谭斌叹为观止,担心地问:“会不会塞车?”

    程睿敏摇头“高峰是上午,第一拨尝鲜的已经过去了。”

    “这是在雍和宫抢烧头香吗?还是吃了第一只螃蟹有奖杯颁发?”她依然不能理解。

    程睿敏侧头,虽然墨镜遮着大半张脸,但看得出他在笑,为她那点小小的执着。

    “人有追求总是好的吧。”他回答。(看免费小说到冠华居小说网)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艘港口停泊的旧海轮。此时太阳尚未完全落山,舱顶的霓虹灯已经亮了起来。

    不出意料,特意来赶场的食客很多,大厅包间座无虚席,一片熙熙攘攘。

    谭斌站在门口溜了几眼,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这里的服务生,竟没有一个女性,清一色白衣黑裤的男生班。

    就连门口舷梯处的迎宾,都是几个西服笔挺的英俊小伙儿。

    程睿敏报出姓名,那长得酷似潘玮珀的男孩子客气回应:“程先生您请,老板一直在等您。”

    脚下的舷梯皆为簇新的不锈钢,亮得能映出清晰的人影。一阶阶通往不同的舱层,尽头处是顶舱的甲板。

    程睿敏回头照应:“当心脚底下打滑。”

    谭斌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程小幺。”头顶蓦然炸响一个浑厚的声音,居然压住了周围的喧嚣。

    谭斌抬起眼睛,只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吊儿郎当地斜靠在栏杆上,一式的白衬衣,下摆一半落在长裤外面,袖子一直卷到肘部。

    背着光她还没有看清五官,那人已经一阵风似的卷下来,一把抱住程睿敏。

    谭斌吃惊,禁不住后退两步。

    那人大力拍打程睿敏的后背,连声说:“我说程小幺,你丫见天的忙什么呢?人影儿都瞧不见,二子他妈一直惦记你,想得淌眼抹泪儿的。”

    当着谭斌的面,程睿敏明显有点尴尬,低声说:“我有朋友在,你给我留点儿面子。”

    那人便抬起头看向谭斌。一般的三十多岁,五官不见特别出色,就是传统的鼻直口方,眼睛虽不大,却精光闪烁,自有一股逼人的气势。

    谭斌朝他微笑。

    他这才放开程睿敏,上下打量几眼“操,人模狗样的,哎,我说,你丫怎么越长越回去,年纪都长到哪儿去了?”

    谭斌拼命咬紧下唇,把脸转到一边。

    程睿敏无奈地动动嘴角,把车钥匙递给他“后备箱里给你带了几瓶酒,记得给我留一瓶。”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成啊,还惦记着兄弟,哥几个没白疼你一场。”他望着谭斌“妹妹来一趟不容易,想吃什么告诉哥哥,千万甭见

    外啊!”“行行行,我们有什么吃什么,你忙你的去吧。”程睿敏推开他,就手拉过谭斌“来,我们到舱顶等着,透透气。”

    谭斌没有反对,回头冲那人笑笑,跟着程睿敏爬上顶舱的甲板。

    没想到甲板上另有天地。

    窄窄的地方只够放置一对藤椅和小桌,却三面临水,视野开阔,蓝白两色的桌布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程睿敏指点着远处密麻麻的一片船桅“那些就是靠港的渔轮,北京市场的渤海海鲜,很多来自它们。”

    “喔。”谭斌踮起脚尖“每天都有吗?”

    “对,这家店天天派人去蹲点儿,船一靠岸就现金交易。咱们待会儿吃的,离水不会超过三小时。”

    谭斌无法压抑好奇,追问:“刚才那是老板吗?为什么他叫你小幺?”

    程睿敏为她拉开椅子,笑笑“他是我高中同学,当年班里关系特铁的三个人,自称三剑客,他是老大,我年纪最小,所以就成了小幺。”

    想起那人一口一个程小幺,谭斌低头笑。

    程睿敏接着说:“x中有名的三只害群之马,有些老师现在还记得,提起来就摇头。”

    x中是个什么样的学校,地球人都知道。

    谭斌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在北京上的高中?我怎么记得你是南方人?”

    “你没记错。”程睿敏把两条长腿翘在栏杆上,眼望着前方,一时没了下文。

    远处夕阳下的渔船,逆着光勾勒出一幅黑色的剪影,寂静而安详。

    谭斌静静地看着他。

    “小时候我妈一直驻外,我爸忙得顾不上管我,我是跟着外公在厦门长大的。初三才回的北京,南方呆惯了,怎么着都不适应,一不高兴

    我就离家出走,轮着去他们两家蹭吃蹭喝,尤其是老二,他妈把我当小儿子一样心疼。”

    他没有再说下去,仰起头微笑,眼睛里却分明是沉溺往事的光影暗换。

    也许是谭斌敏感,觉得他平平淡淡的语气里,似乎暗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她转头,适时的保持沉默。

    此刻西方天际燃烧着一片灿烂的晚霞,蔷薇色的余晖闪烁不定地照在水面上,万点金鳞霍霍跳动,周围的一切都似笼罩在金红的焰火中。

    谭斌靠在栏杆上,看得几乎呆住。

    平日生活的城市,日出日落皆藏匿在高楼大厦的背后,这般瑰丽的景色,简直无处可觅。

    服务生送上饮料和啤酒,程睿敏打开一罐递给她“很漂亮是吧?可惜是内海,不然更壮观。”

    谭斌说:“我不能看见太美的东西,看着它转瞬即逝,心里就难受。我妈一直说我是贾宝玉的脾气。”

    程睿敏转头看她“奇怪的比喻,临风流泪的,不是林黛玉吗?”

    谭斌笑:“你不知道,我们家是把我当小子养的,自小我也只和男孩子玩,搞得现在经常觉得自己性别倒错。”

    程睿敏微笑,轻轻碰一碰她手中的易拉罐“来,为你倒错的童年干一杯。”

    谭斌与他碰了,又很豪迈地干了,很有点唏嘘“小时候总以为长不大,十七八的时候觉得自己不会老,没成想走着走着真的就奔三十了。”

    她自嘲地笑起来,并没有注意到,程睿敏正从身后含蓄地打量她。

    她的眼前是绚烂缤纷的云海。夕阳最后的余光,在她的侧脸上描出一道金红的光晕,柔软干净的肌肤,绒绒的质感似六月枝头的蜜桃。

    他感觉到热,悄悄拉了一下衣领。

    太阳终于完全落下去,整个天空和海面也跟着暗淡,头顶的颜色一层层变幻,从玫瑰紫、葡萄灰到黛青,最后完全归于夜的沉寂。

    “下去吧。”程睿敏说。

    包间内已经备好了餐。清蒸花盖蟹,白水蛏子,海胆刺身,毫不花哨的烹调方式,却因为材料的新鲜,鲜甘美味至极。

    当即把城内饭店的海鲜,比成了脱水的芦柴棒。

    谭斌不禁食指大动,但她吃蟹的水平一向差劲,正要不顾矜持直接上手,方才那男子,饭店的老板推门进来。

    他递给程睿敏一张对折的白纸:“你托的那事儿,许子帮你办成了,让你直接跟这上面的人联系,那小子还说了,帮忙没问题,可当年你

    cei人那一黑砖,人还记得呢。”

    他转头问谭斌“妹妹,我跟小幺说两句话,你不介意吧?”

    谭斌识趣地放下餐巾“我去洗手间。”

    程睿敏却立刻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小谭不是外人,严谨你说吧,没关系。”

    仿佛通电一般,谭斌的脸呼一下热起来。她犹豫片刻,再没有动,但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那严谨看看他,又看看谭斌,眼中闪过一丝恍然的笑意。

    程睿敏假装没看见,只是说:“要不你跟他递个话,大不了我让他还一砖头。”

    严谨哈哈大笑,起身拍着他的肩膀“你俩找个地头儿决斗吧,哥哥我不管了。得,你们慢慢吃,我不做灯泡,妹妹,哥哥走了啊!”谭斌笑着摆手:“再见。”

    他却站住,换了一口天津话:“程小幺,介水灵一姐姐,像朵刚掐下的花儿似的,你好好爱惜,可别遭价了。”

    程睿敏几乎崩溃“您赶紧走吧,大哥我求您了!”

    服务生在旁边偷笑,结果被严谨揪着前襟,一路拽出门“跟我出去,你这小子,怎么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

    他向谭斌挤挤眼睛,门在他身后咣当一声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