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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芭蕉。
又是因雨而显得冷清的酒楼。
还有同样坐在靠窗边、拿着小刀在认真刻木头的少女。但这回不同的是,她有了同伴。
一个眉清目秀、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的阳光少年就坐在她对面。他似乎从坐下到现在,就一直叨叨絮絮和少女说着话,即使少女半句没回他一声,他却仍是很自得其乐地说个不停,偶尔,他还会因为说到开心处而哈哈大笑。
可从头到尾,少女根本不理他。
这一冷一热对比强烈的组合,当然吸引店内其他人的注目了。
不过说起来,现在店里除了掌柜的和几个装忙的店小二外,也只有他们这一桌和另一桌做和尚打扮的光头客人而已。
而正温吞吞地喝酒吃肉的俊朗年轻和尚,根本就没注意其他人地只专注在自己眼前的盘中飧上,因此严格来说,一直偷偷在观察那对青梅竹马似、却又不怎么搭轧的少年少女的“其他人”其实就只掌柜的他们。
少年仍不嫌嘴酸地继续说他的第二十一个笑话。
这时,掌柜和店小二们忽然张大眼睛,就连那俊朗和尚也停下倒酒的动作,至于少女,则是手中的刀顿住
一个颀长人影气定神闲地在她左侧长椅上落坐,同时,一壶香气四溢的热茶和一碟茶点也放上了桌。
“先喝口茶润润喉,再吃个点心储备体力再继续聊吧,这位小兄弟。”石森树淡淡定定地对少年道。
少年一愕,总算停下一直不停的嘴巴,眨眨眼,努力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防备和震讶,马上对他泛开灿烂的笑脸。“谢谢你,你真是好心。”没拒绝地道谢,并且自己伸手倒茶。
哼!只有对面这臭丫头小气地不肯请他喝茶吃东西。
“我们又不是初次见面,别客气。”石森树不疾不徐地微笑说。
“噗!”少年冷不防一口茶喷出来,见鬼似地瞪着眼前笑得无害的男人。
少女早低下头继续刻她的木头,不理他的蠢行。
“小兄弟的易容术真是出神入化,在下佩服了。”更进一步踩中他的死穴。
“哇!”艾辰终于跳了起来,指着他。“你你你怎么可能知道是我?!”既然他的易容术出神入化,他怎么可能认出是他?
石森树不吝指点他。“因为你看来是她唯一的同伴。”很简单。
懂了!
不过艾辰马上又瞪大眼睛反驳:“谁是这臭丫头的同伴!呿,是她死缠着我才对!”不爽。更正。被他说得好像他是她的跟班一样!
石森树只是笑笑。
“所以,她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很让你头痛吧?真是辛苦你了。”同情他似地道。
“对对对!你说得没错!这臭丫头自小就脾气古怪、阴阳怪气,要不是看在我比她大半个月的份上,我早就不想容忍她了”大有要开始滔滔讲述两人恩怨情仇孽缘史的样子。
但,一个轻快愉悦的声音马上让他乖乖闭上嘴巴
“也许你可以顺便容忍我把你的大长舌割掉。”
棒两桌的俊朗和尚很是欣赏地点头微笑,至于其他听到她这血腥内容的店小二则是吓得忍不住捣住自己的嘴,不敢再靠近他们那一桌偷听。
“你怪他做什么?因为他说了实话吗?”替他解围的是石森树。
小檀转眸向他,早识破他的不良居心。“你这么喜欢这小子,干脆送你养好了。”
马上有人抗议了。“喂!什么送人养?你把我当小狈啊!”“是笨狗。”直接唾弃。
“喂”卷起袖子要上演阅墙战了。
她阴凉地朝他睨去一眼,马上就令他一阵毛骨悚然,当场钉在原地不敢乱动啊!混蛋!他干嘛这样就怕她?
“我数到三,你再不自动从我眼前消失,那就换我动手。一”受够他的聒噪兼笨了。
艾辰恨恨地咬牙。他当然知道她是说真的,也知道当她心情不好时,对付人的手段有多惨绝人寰包括对付他在内。
“二”丧钟再敲。
她的第三声还没落下,某个人果然自她眼前消失
见他像逃难一样地往外狂奔离开,所有人简直看呆了。
只有她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玩她的刀和木头。
酒楼内有半刻的沉寂,不过很快地,其他人很快就回神醒来赶忙去做事,甚至连看完戏的俊朗和尚也回头再努力的吃吃喝喝,但她仍是有同伴的
“你把他吓跑,是打算一个人解决我?”看了她手中依然瞧不出形体的木头一眼,石森树仿佛时间很多地开始自己动手倒茶喝。
她没说话。正当他以为她不会说时,她却忽然开口:“我要杀你,他不是。”
“他不是?”回想起少年易容成傅嫣眉时做的事他确实是想杀他!
突然放下刀和木头,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脸,一副想看他反应的模样。
“他要诱惑你。”
“诱”差点被吞下喉咙的茶呛到,石森树神色古怪地瞪着她。“你说什么?”
就连那俊朗和尚也一脸憋笑的表情。
“他要诱惑你。”不介意再说一遍,她甚至撑起下巴欣赏起他微愠、尴尬又想砍人的神情。
缓缓吸气、再吐气,石森树将当时“她”的一举一动回想过一遍,然后,他的脸色更黑了。
虽然他的易容术让人完全察觉不出他不是本人、甚至不是女人的事实,但光想到那扮成女人的男人竟打算“诱惑”他,他就有股想把那小子追回来摇他脑袋的冲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要杀他,一个要se诱他,偏偏要杀他的是女人,要se诱他的是男人!这两人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对,是指使他们的人脑袋在想什么!
以食指敲敲自己的脸颊,她诡谲眯眼。“你的问题就像在问我,我为什么要杀你一样。”
盯视着她,他炯炯闪烁的眸掠过一丝冷芒。
她忽地对他咧出一抹黏腻可人的甜笑。“你决定要让我动手了吗?”她偶尔也可以很君子的。
这张漾笑的脸,他确实曾见过。
“杀了我,你就会开心吗?”他语气寻常。
他这意外的一问,意外的让她笑容一收,闪烁不定的凤目看着这男人专用来掩饰他真正情绪的温和无害笑脸,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是世上最危险的人,跟“温和无害”根本一点也扯不上边。
看了他这么多年,她难道还不清楚他吗?
但,为什么他会忽然如此问?
“你可以自己找答案。”和这男人比脑力是最笨的事,而她不做笨事。兴趣被转移到桌上的食物,她不客气地拿起那一碟咸酥饼吃。
石森树没继续在这话题上打转,但也没离开,依然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大口吃饼;她甚至还叫饭菜叫酒,仿佛不将他的存在当回事。她开始专心地吃饭喝酒。
而她的细嚼慢咽、满足的表情,让人瞧着瞧着,便会油然生出一种想点和她同样的食物,试试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吃。
就连那和尚也觉得他刚刚已经饱了的肚子好像又饿起来了
“百巧已经去查了。”挟着打呵欠的声音,出自光头和尚之口。
只手撑着下颔,石森树垂眸看着手中各门派失去的宝物名单。
武当的祖师爷剑、少林的易筋经、华山的玄天剑谱、青城的八卦玉,还有峨嵋的开山碑、丐帮的打狗棒、唐门的唤毒珠
所有被偷的东西,全是各派最重要的镇山宝。而且这些东西不见的时间几乎都在相隔不到两天之间,可见这是大规模有计画的集体下手行动。
到底是谁如此神通广大,竟能在同时间从戒备严密的各门派内将宝物偷到手,并且在当时没惊动到任何人?
因为实在太丢脸了,难怪在一开始时没有任何门派敢漏出风声,直到最近实在瞒不住了,事情才传开
本来这些窃案和他龙焰帮没有关系,但既然那老太婆“下令”给他,他就去办一办,至于最后要不要告之结果,就看他心情吧。
“他一个人去就够了?”百巧和朗两人刚从南方回来,原本他并不打算马上把这事交给百巧去忙,不过一听他说起这些窃案的徐百巧却自己技痒地接下任务就走。
“反正他那个人闲不下来,让他去忙得团团转他才高兴。”知他甚深的朗这么说。
先声明一下,虽然他剃光头,又穿着和尚的衣服,但他可不是和尚;他只不过是刚好顶上无毛,又觉得光头与和尚的衣服比较搭而已。
不过,他已经被误会得很习惯了,而且好处是,常常吃饭不用钱,所以他暂时不考虑“还俗”
“我还没跟他说,是老太婆交代的事。”石森树一时没机会对他提到这事,他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幸好你没说。”朗又打了一个大呵欠。离开热得要命的南方,他现在却得应付这舒适宜人得教他老想打瞌睡的气候。
不行,他再去吃点东西提神好了。
一想到吃,他自然而然便想到傍晚那一幕
“老大,那把吃东西当吃仙丹的小妞儿,真的对你有意思啊?”精神上来了一点。
石森树把名单丢到一边,倒酒轻酌。
“朗,你见过她吗?”喝下了半杯酒,他这才若有所思地开口问这常爱四处游荡,又有惊人过目不忘能力的下属兼好友。或许他会对她的面孔有印象。
朗嘻嘻笑了。“原来你还搞不清那小妞儿的来历。不过从和你有仇的人范围下手应该不难查。你没把她交给我们,是想自己来?”摸摸自己的光头,他的表情正经了一点点。“老大,我从没见你对敌人下手留情过,更何况那小妞儿还是要杀你的杀手,你不觉得你对她很偏心?难不成因为她是个小美人?”恍然大悟。
石森树眸光一闪。“小美人”
点头如捣蒜。“对啦!我还没见过那么性格又自我到极点的小妞儿,难道你不觉得她美得很令人想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吗?”他也想享受被这种小美人追杀的滋味。
这时石森树的黑瞳闪着两簇奇异的火焰,他根本没听到朗在说什么,因为就在那一刹间,他的脑中灵光一现,终于联想起那一张脸蛋,他曾在哪里见过那一张脸蛋
他失神了。
难怪他会一时想不起她,那确实是一段很久以前的记忆
但现在为什么她会是奉命要杀他的人?难道指使她的人是
思及那个可能,他的心立时狠狠一震!
半个月后。
暗夜,雅兴酒楼一把无名火起。半夜起床巡视的店小二发现从厨房烧起的大火,马上吓得边提水灭火边大声呼救;其他人听到呼叫声,全匆忙跑去加入灭火的行列。
但由厨房烧起的火还未灭,另一侧西厢房也紧跟着火苗窜烧。
就连住房的客人都吓得纷纷夺门而出。
一时之间,酒楼有半边全陷入了火海,甚至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直到一群房客、左邻右舍都来帮忙灭火,又不断有援手来救援,一个时辰后,大火才终于被控制了下来。不过,酒楼最后还是有大半以上被烧毁了。
望着黑夜中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西侧厢房和大厅,所有店内的员工简直欲哭无泪。但是难过归难过,他们还是得打起精神赶紧收拾残局。
这下看来,酒楼暂时得关门大吉了。
“对了,老板人呢?他刚才不是跟着大家在救火?”许掌柜忽然想起大火的警示出现没多久,就在火场内外奔忙的人影。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没人发现老板的行踪。
许掌柜突地脸色大变。“糟了!老板不会是被呛昏在哪个角落”马上往仍是一团白烟弥漫、梁柱墙面摇摇欲坠的屋里冲。
其他人有的迟疑、有的不顾一切跟着掌柜身后去找人。
可是一直到天色大亮,他们除了在里面找到四个倒在两个不同地点的陌生人外,还是不见石森树的踪影。
那么,从火场消失的石森树,人究竟到哪里去了?
她冷静地将男人自即将倒榻的墙边拖出来,然后再继续把他拉到外面。
街道上,挤满一大群救火的、看热闹的人,根本不会有人特别注意到她似乎在抢救一名火场伤者的举动。
所以她一直将他拖到离开闹烘烘的酒楼不远处的一条暗静巷道内,这才放下他。
蹲下,她一手马上从怀里掏出某件东西,另一手则去抓住刺进他胸口的刀柄。
深呼吸一口,正待拔出她亲手刺入他身体的那把刀,原本已昏迷的男人却在这时逸出一声呻吟,并且慢慢张开了眼睛。
就着巷子口传来的低淡灯火,他看清俯向他的这张脸蛋了。可同时,由胸口窜向全身的烧痛,却也令他猛然忆起连串的意外,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你”费心抵抗着心口的刺痛与又要开始模糊的意识,他咬紧牙关盯着她。
她果真毫不留情地对他下手了。
在他忙着捉纵火的歹徒时,消失半个月的她一出现就趁他分神那一刻朝他狠狠刺来一刀。
小檀紧抿着双唇,眼神坚定地望进他的眸心。“别说话,别动。”下一瞬,她握住刀的手俐落迅速往上一提,而她的另一手也以同样的手法快速在他的伤口四周点穴,接着覆上一块早抹上葯膏的丝帕。
闷哼一声,石森树随着她这下拔刀的动作面色一白,不过也很快地感觉到伤口接着被动了手脚,一阵奇异沁凉的触感马上由中心向四肢百骸扩散。他原本的刺痛适时减轻了。
她在做什么?救他?
即使一身冷汗直流,他仍紧紧攫住她的一举一动不放。
“我以为你是要杀我”他试图凝聚身上的力量。
她已经把他胸前衣服用刀子割开,继续仔细处理他的刀伤。闻言,她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道:“我是要杀你,但是我又不能让你死。”
“为什么?”是她的意思抑或是指使她的人?他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
“大概有人讨厌你,但又舍不得你死吧。”不负责任的回答。
好了!
满意地看着被她包扎整齐的伤口,她就要起身。
但猛然间,她的一只手腕被捉住。
扬眉,她低下头,就与他不减鹰锐的目光撞个正着。
“把话说清楚。”强硬地。
其实依他此刻的力气,她可以轻易挣脱他,但她并没有这么做。眼光熠熠地回视他,她的唇边有着笑。“你找错人了,我不能和你把话说清楚。”她说的是实话。
石森树浅缓匀息,察觉身上的伤口虽仍隐隐抽颤,但已没有初时的痛。看来她果真一丝不苟地照着命令走,所以她这一刀即使差点要了他的命,却又留下足以让他活命的空间。
“我见过你。”话题一转,他开门见山道:“十年前,你曾经和那个人一起来过石天庄。”
那个授与他一身武艺、却从不肯透露身分的男人。
自他八岁起,那个总是满身风霜、却有一对柔暖眼睛的男人开始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每个月初的五天,他都会趁夜去他房里找他,然后将他带到郊外教他武功。这种情况不曾间断地持续到他十五岁,接着就像他来时的突然,他消失得无声无息。而她,就是在他离开的前一年,其中一次他不是独自来找他的特别状况。
那一次,他背上背了个已经睡着的小女孩来见他。那天晚上,他从头到尾没对他说他带来的小女孩是什么人,他把睡眠中的她放到一边,毫不受影响地继续督促他练武,和替他复习商经。一直到那一晚天快亮,他要送他回房了,她才张开眼睛醒来一会儿。
于是,他看到了一双美丽得像天上星星的眼睛,和她天真却又隐隐带着点邪气的笑脸
经过多次的见面,他才终于想起当年的小女孩,就是如今这个要杀他的杀手。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她和那个人的关系;不过如果她一直在他身边,难道她要杀他、再救他,也跟那个人有关系?
小檀呆了一呆,没想到他会记得她。
心情有些激荡,可是不全是因为他记得她,而是他提起的那个人
“你想知道那个人怎么了?”眨眨眼,一下子平复下情绪,她低低地问。
他捉着她手的力道倏地一紧,不过他马上察觉了,赶紧松手,同时放开了她。
“他”语气有着难得的急切。
“他死了。”说着,她忽地跳了起来,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表情既错愕又震惊的石森树,她摇头甩掉眼里落下的泪,再离开他一步。“他死了。你知道这样就够了。”
听到愈来愈近呼唤他的声音,又凝望了地上正试图撑起自己的男人最后一眼,她硬下心肠,转身,足下一点,跃上邻舍的高墙,将身影投向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