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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真的累了,也可能是经年的疲惫堆积下来太过令人绝望,暮与觞这么温和雅致的人真正地存了死志,尽管丹师已经给他服下了药丸,把他勉强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但他还是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年长的丹师看过之后叹了口气,说暮与觞有心结,怕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什么药都没有用。
暮与和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照看暮与觞,把他真正放到了眼里,很明显,暮与觞高了,也瘦了,以前也是温和的模样,现在更显润致,如修竹一般躺在哪儿,哪怕是昏迷着,眉眼都能夺尽人的好感,气质那玩意儿真正有的人能耀目得夺人眼。
暮与和在暮与觞脸上描画着描画着,突然就一股酸涩涌上心来,整个人都带着茫然和疲惫,这么多年来,他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折磨无辜的哥哥?
满心的怨愤减弱之后,暮与和自出事后第一次正视自己和暮与觞的关系,兄弟?仇人?下属?好像什么都是又好像什么都不是,爱恨情仇纠葛不清,说到底,还是造化弄人罢了。
暮与和看着暮与觞,脸上有些茫然,少年时他是多喜欢这个哥哥啊,甚至到了钦慕的地步,觉得自己生命中最大的惊喜就是有这个哥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硬生生地把他逼迫致死!
到底是渡劫期修士,暮与和的道心还算坚定,没生出心魔,只迷惘了一瞬,目光又坚定起来,收回修长的手指,他深深地看了暮与觞最后一眼,站起来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碰见迎上来的心腹时,暮与和还是压低了声音嘱咐一句:“暮与觞这里,你挑几个稳妥的人过来,不要离身,他醒了就告诉我。”
“是,家主。”心腹应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方毓那里——”
方毓在蚀火洞里关了那么多年,这次又是受惊吓又是闯禁制,加之突然知道暮与觞的现状,惊怒交加之下也倒下了,看起来竟是像要撑不过去般,手下人不敢隐瞒,层层报上来,暮与和这心腹哪怕知道他这里对方毓的事忌讳莫深也只好硬着头皮开了这个口。
“哼,方毓!”暮与和冷笑了声,脸上的肌肉动了动,隐隐能看到咬肌跳了跳,心腹一惊,深深地低下了头,暮与和这次倒是没有发作,他顿了一会儿,颇为咬牙切齿地道:“吊着她的命,别让她死了!”
言下之意也没让方毓能好活!
心腹心中一凛,正想表态,就见暮与和一甩袖子,抬脚往外走,走之前语气森寒地吩咐道:“让暮向晨过来见我!”
暮与觞倒是一倒万事空,却不知除了暮与和,拙峰的众人也为他着急。
看着对暮千景搜完魂后梁以暖难看的脸色,哪怕是白松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都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大师兄究竟怎么样了?”
一听到这话,梁以暖的脸色更加难看,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额角跳了跳,忍了一下压都压不住,还是抬脚狠狠地踹了昏迷在地的暮千景一角,尽管他这脚没用上法力,也勉强算有分寸,但他这么一个元婴期差一脚就进了渡劫期的修士,这一脚着实不轻。
白松和石不惑师兄弟耳力好,清晰地听见了暮千景骨头断掉的声音,当即脸色微变,心中担心起来,好歹也是相处了十多年的师兄弟,大师兄又一直待大家不薄,说是亲兄弟的感情也不过就这样,怎么也不想看到暮与觞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惹梁以暖恼恨。
白松嘴活,小心翼翼地劝道:“师父,大师兄好歹是我们的大师兄,就算他有什么目的,不是还没动手嘛,您别跟他生气了。”
“是啊师父,大师兄对我们是真心的。”石不惑担忧得眉毛都快皱在一起了,看着师父难看的脸色也不后避,同样忐忑地劝道。
“大师兄!你们大师兄很好!”梁以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手狠狠地按到了他贴身携带的佩剑上,看上去竟是忍不住要拔剑了,他是剑士,真出了什么大事也是用剑解决,看来大师兄的事真把梁以暖惹毛了。
还不知道内情的白松心头一跳,忙站起来要再劝上两劝,却被梁以暖扑面而来的话截住了,“我现在要去峰内的石室闭关冲击渡劫期,少则三五日,多则一个月,我一定会出来,到时我会带着暮千景去拜会东衡暮家,你准备一下。”
“是,师父。”看着疾走被风吹起袍角的梁以暖,白松犹豫了一下,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最终还是没有过多劝说。也许等师父闭关出来,他自己就想通了。
想是这样想,白松终究还是不放心,他差遣石不惑跟上去,这阵子就在石室前候着,哪里都不要去,自家师父这样的精神状态就去闭关,他着实不放心。
暮与觞不在了,白松就是拙峰的主心骨,石不惑虽然担心,但还是听话地往外走,真的守石室去了。
临走前白松安抚他:“三师弟,你放心,我安顿好暮千景就来替你。”
“二师兄,不急,现在拙峰事情都需要你上下打点,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守着师父也就是了。”石不惑摇摇头,白白嫩嫩的脸上满是认真,连憨气都退去不少,像是一夜之间成长起来了,看上去分外可靠起来。
白松勉强笑笑,点点头,让他赶紧追梁以暖去了。
白松师兄弟不知道内情还好,梁以暖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又着急又心疼。他对暮千景进行了搜魂,看到最多的不是暮与觞的野心,而是暮家那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情。
暮千景在暮家的地位并不低,大多数事情他都知道,比如暮与觞和家主暮与和那一段便扭的关系,他们上一辈的爱恨纠葛,及暮与觞拼了命四处做任务,甚至暮与觞时不时会被暮与和动用私刑的事他都知道一两分。
修真之人本来身体素质就非常不错,再加上又丹药辅助,正常情况下,哪怕把人折腾到奄奄一息,不用几个月,有那么三五天,十来天,修士又能恍若无事般活蹦乱跳了,梁以暖身为师父,竟不知道暮与觞在这十几年里受过多少折磨!
梁以暖阴沉着脸用力握紧了拳头,狠狠地打到石室的内壁去,把这重金打造的石室打出一道巨大的裂纹,幸好石室设立了法阵,会自我修复,不过一时三会儿就恢复了原样,要不然梁以暖也不用在这个破石室里闭关了。
用了搜魂手段,暮千景脑海中的东西一幕幕浮在梁以暖眼前,历历在目,好像他亲自见到过一样,自然看到了暮千景记忆中暮与觞苍白的脸色,也看到了暮家众人对他的同情,这让梁以暖的眼神不由狠戾起来。
暮与觞对梁以暖来说是不同的,他跟所有的徒弟都不同。他刚来到自己身边时,拙峰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从上到下只有梁以暖一个人,这是由外门升上来的暮与觞刚好来到了拙峰,见到颓废的师父也不嫌弃,只是一直沉默地陪在身边,无数次把喝醉的梁以暖拖去洗漱。
梁以暖知道那是暮与觞,不是暮千景,是他的大徒弟,也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拙峰的主心骨,而这么一个人,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虐待,被折辱,被伤得体无完肤!
愤怒心疼悔恨等各种情绪在梁以暖心目中翻涌,激烈到他手中的剑都收到了影响,一直在嗡嗡作响。这股强大的情绪仿佛化作了力量般,排山倒海地朝丹田中涌去,触到了元婴,丰润着元婴。在此过程中梁以暖异常清醒,半点心魔也没起,只有一个凶狠的执念一直在他心目中,带着激愤让他不断蜕变着。
果然如梁以暖所说,不过八日,梁以暖就成功地进入了渡劫期,破关出来了。看到守在石室前满脸担忧的三弟子,梁以暖平静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心吧,没事,我去东衡暮家把你大师兄带回来。”
梁以暖成功成为渡劫期修士,又是天下第一剑门的一峰之主,他这个实力这种地位哪里去不得?
严格来说他是暮与觞的师父,在严师如父的修真界,梁以暖要去拜会东衡暮家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梁以暖在跟十万剑门报备了的同时还专门准备了拜帖,差门内的小修士跑了一趟。礼数周到,态度客气,如果不是把伤刚好的暮千景扣在手中,他简直是模范客人。
离出发前,白松带着石不惑送别,眉梢眼角都是忧心,暮家是有十几万历史的隐世大家,里面什么人没有?以自家师父这渡劫初期的修为上门莫不是给人送菜?
梁以暖的修为上了一个大阶,整个人都有些脱胎换骨的感觉,气质更是少了些浮华,沉稳不少。他称得上温和地笑了笑,沉声交代道:“阿松,我出门了,你和不惑小心看家,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小师弟回来,也等着我把大师兄给你们带回来。”
白松动了动嘴唇,三番五次想劝阻,终究是没说出来。梁以暖也不急,就这么在师兄弟面前站得笔直,温和地看着这对徒弟,想听他们的保证。
沉默了良久,石不惑开口应了下来,梁以暖转头的时候,白松突然说话了,略有些低哑的声音顺风送进梁以暖的耳朵,低低的像是呜咽:“师父,要是你们都回不来……那就没有拙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