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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苏州城临湖的那条街上到处听得见吴侬软语、柔声浪吟,令人莫不想要一头钻进销金窝里。
然而有个人可不这么想。
“夭若,你那是什么脸?大哥我好心地带你出来开开眼界,你反倒是摆张臭脸吓我,这到底是怎么着?”廉硕无奈地道。
湖边有问号称是苏州城里最诱人的销金窝,而他们一干人初到贵宝地,自然得要四处走动走动,了解一下环境,顺便探探风俗民情当然,妓楼绝对是必去之地。
“我的脸一直都是这样。”朱夭若闷声道,他对于周遭的丝竹声没有半点反应,尽管人就坐在二楼的雅阁里头,身旁还坐着两位美娇娘。
“鬼话,你打算要骗谁?”廉铎没好气地道,不时吩咐身旁的花娘帮他倒酒。“前些日子,我瞧你同容家小子金闹得挺开心的,怎么最近这几日便又换了个样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事有前因后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啊!
“你们都知道那家伙是容家小千金?”朱夭若忽地抬眼。
“自然知晓,以往都是在卧龙坡上过生活的,就算不是挺熟稔,但也照过面;不过若是小姐不说,我也认不出她是谁,只当她是小姐捡回来的美少年。”廉铎边说边大口呷酒,显得快意极了。
“就只有我不知道”朱夭若喃喃低语。
可不是吗?毕竟他不是卧龙坡上的人,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事;不知怎地,倒觉得自个儿像个局外人。
“你又在不高兴什么?”廉硕没好气地问。
出来玩就是要开心嘛!摆张臭脸是想要吓跑身旁的美娇娘吗?
“既然你们知道,为何不知会我一声?”书他像个傻子一般,天天算计着要如何将容婧赶出小姐的房间,要如何将她撵到苏州城外倘若他知道她是女儿身的话,他岂会这样对待她?
“咱们以为小姐会跟你说啊!”真不是他俩喜欢计较,可说真格的,小姐待夭若还真是好,就因为小姐向来待夭若好,遂他俩便认定小姐肯定会告诉他的,谁晓得小姐居然没知会他一声不知道小姐在打什么主意?
但不说又如何?横竖小姐又不会因此责怪夭若。毕竟小姐可是疼他疼得紧的,教他们兄弟俩老觉得奇怪,只爱美少年的小姐怎会对一点也不俊美的他疼爱有加?
话再说回来,容婧就算不是倾城美人,也绝对称得上天香国色,他怎会看不穿她是女儿身?
“她没说。”朱夭若闷闷地道。
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是在要弄他吗?
他还记得小姐有几回笑得人仰马翻,只是那时不觉得有异,如今想来真是教他痛心。
为何众人皆知的事,唯有他不晓得?
回想着小姐几番难遏的笑意,他不得不这么联想,小姐根本就是在戏弄他。戏弄他到底有什么好玩?他不懂小姐的心思,只觉得自个儿的心疼极了。
“没说也不代表有什么意思,你何必放在心上?再者,容婧横看竖看,就是个标致的姑娘家,你怎会瞧不出来?”
“我”小姐是没说啊,如今更是气得连瞧都不想瞧他一眼。识得小姐五年,这还是他头一回惹得不拘小节的小姐如此愤怒,反倒教他心慌了。
可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竟教她这般生气。
难道是因为他险些扯开容婧的中衣?但他隐隐约约地只瞧见了好似肚兜的东西,而且瞧得一点都不清楚。
倘若不是容婧先招惹他,他会这般做吗?
就算她是个姑娘家,也不该那般刁蛮骄纵,逼得他大动肝火。谁瞧得出来她是个姑娘家?就算她是名门千金、官家闺秀,也太过蛮横无理了。
说到底,小姐还是袒护她尽管心里明白容婧是个姑娘家,但他还是一样觉得不舒坦,觉得心头发闷发疼,难受极了。
“没什么好可是的,喝酒!”廉铎拿起夭若的酒杯,硬是塞入他的手中。“不管是痛苦还是烦恼的事,全都抛到一边去,咱们现不是来快活的,啥事都别想了,知道吗?”
朱夭若瞪着手中的酒杯,突地一口呷尽。
是啊!先求今儿个的快活好了,至于小姐到底要怎么处置他,这可不是他能置喙的事。
“好样的!被豪气,男人就是要像这个样子,多喝一点!”廉硕见状,在一旁鼓噪着。
就这样,朱夭若一杯又一杯地喝得烂醉,醉了心思、迷了眼,颐长的身子就这样醉倒在身旁的花娘腿上。
然而可恶的是,他的脑袋却依然清醒。
身躯有些麻,双眼有些迷蒙,该是醉了,但偏偏脑袋瓜子不断地想着小姐,想着她为何那般淡漠,对他视若无睹
“爷儿,咱们这儿还有两位姑娘,若是不够的话,尽管吩咐一声便是。”
缓缓地爬坐起身,朱夭若有些失焦的黑眸瞪向纱帘,见着势利的老鸭,她身旁还带着两个样貌不俗的花娘。
确实样貌不俗啊不知道是不是自个儿醉了,还定怎么着,为何他竟觉得眼前的花娘像极了小姐?
是她们真的长得像小姐,还是在他的眼里谁都像她?
他真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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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余晖斜落,一道道阳光洒落在范府的林子里,筛落一束束的光痕,由黄昏转为黑夜,转眼问范府里里外外都点上了灯,眼看着都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可最常在府里走动的人却不见人影。
夭若究竟是上哪儿去了?该不会是自个儿这几天对他不理不睬,惹他气恼,一气之下便走了?
范江独坐在房外的凉亭里,柳眉轻挑,睇着亭子外头浪花般的纷红骇绿,却没了欣赏的兴致。
总觉得身旁突地冷清不少,教她不习惯。
容婧丫头上铺子玩闹去了,夭若那混蛋打昨儿个便没瞧见人影,突地身旁好似没了半个人,冷清了不少。原本嫌他们两个吵得她头疼,教她想去外头欣赏美少年的兴致都没了,然而如今两人都不在,她却闷透了。
尽管她是始作俑者,逗着他玩,玩得过火,但如今都已经真相大白了,他还要怎么着?
倘若不是因为他打算扯掉容婧的衣裳,她岂会对他动粗,岂会对他生气?
一个姑娘家的清白怎能就这样被他破坏?再者这可不是她的目的,都怪他死脑筋,禁不起人家逗弄。
啐!如今还敢拿乔,教她找不着人,就连请安问候、料理膳食都不用出面了?
昨儿个午膳之前还瞧见他的尽管她故意漠视他,但这可不代表她往后都不睬他了,让她发点大小姐脾气又何妨?
再者,教她生气的人可是他呢!
自个儿不好生反省,反倒怪起她来了,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夭若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跟在她身旁五年了,甚少见他发怒,更遑论教她找不着人,然而现下,他生不生气她是不清楚,但他失踪了,却是不争的事实。
混蛋!居然让主子担心他,他好大的面子啊!
他也不想想,身为主子的她,如此用心良苦地想要逗他,甚至一连数天都不再上画舫游湖,他该要感动得痛哭流涕才定。
范江微恼地拧起柳眉,却忽地听到拱门那头传来脚步声,数她立即收回目光,佯装在品茗,怡然自得得很。
只见拱门那头走来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小声笑闹着。
她微恼地蹙紧眉,放下手中早巳变冷变涩的茶,怒目瞪着两个自动送上门找死的家伙。
“是谁准许你们两个这般吵闹的?”还以为那个迷了路的家伙总算回来了,孰知竟是这两个笨蛋兄弟。
闻言,廉家两兄弟立即快步走到她跟前,将晚膳摆在石桌上。
“小姐,你是不是饿坏了?”廉硕问。
“本小姐已经被你们气饱了!”天晓得打天一亮没见着夭若开始,她便气得一整天都没用膳,可眼前这两个笨蛋可知晓?
“小姐,你在气什么?”他们不就是说话大声了点,小姐犯得着这么生气吗?
可他们兄弟俩天生大嗓门,这事儿小姐心里该是明白的,如今拿来编派罪名,可真是有些古怪了。
“我气什么来着?”她闪躲着廉铎狐疑的目光,欲盖弥彰地扬起勉强的笑。
“不就是天气热,所以有些心浮气躁罢了。”
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入夏了,日头呛辣得像是要烤人干,甫到江南的她,会受不住这种天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了。
“啊!定是小姐成天窝在宅子里,没到外头走动走动,没瞧见养眼的美少年,才会闷得发慌。”廉硕聪明地替她找了个天衣无缝的借口。“都怪夭若,谁让他醉倒在妓馆里,到现下都还没回来,要不他便可以陪小姐到外头散散心啐!不过是带他去外头开开眼界,他反倒是沉迷其中,到现下都还没见着人喂!你打我干嘛?我说的都是真的。”
找什么碴?他还有很多事没说,被打断了,待会儿要是想不起来,他要怎么赔他?
廉铎不由得翻了翻白眼,只恨自个儿没有打得大力一点,最好是能够一掌将廉硕打晕,省得他那张烂嘴误事。
没瞧见甚少动怒的小姐,连脸色都变了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怎会到现下还不知道?
“醉倒在妓馆里?”她微瞇起水眸,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突地勾唇冷笑。“他醉倒在妓馆里,所以今儿个一整天都没瞧见人?”
好样的!原来是狎妓快活去了狎妓快活?
她可不记得自个儿曾经要他去欺负姑娘家,尽管是花娘也不曾,然而他居然背着她干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
混蛋!他醉倒在妓馆里,她却待在府里,像个傻子般地胡思乱想一整天!
“可不是吗?”廉硕压根儿不管廉铎在旁不断地眨眼。“真不是我要嫌弃他,他的酒量简直是差得不可思议,不过是尝了几杯酒,居然就醉倒在花娘身上不过依我看,他八成不是醉,只是手段高竿,存心吃花娘的豆腐喂!你干嘛?再打我就翻脸了。”
没瞧见他说得正开心,廉铎就是见不得他好,定要这般坏他兴致?
廉铎恼火地蹙紧浓眉,再三以眼神示意,要他注意小姐的脸色再说话,可谁知道廉硕笨得像只猪,压根儿不知道廉铎已经吓出一身冷汗,恨不得立即拔腿就跑。
“还有呢?”范江笑得水眸瞇成直线。
手段高竿?可不是吗?他城府极深,相当懂得算计,满脑子的鬼点子如今倒是把这好本领给运用到花娘身上去了,她该不该夸他两句呢?
“最最好笑的是,他居然以为有一位花娘是小姐,甚至还帮她洗脚。”廉硕边说边笑着。“小姐,你就不知道,那浑小子看来一本正经,向来不沾女色,可-到了妓馆便判若两人,简直快吓死人了,真是教我大开眼界。”
待他说完,廉铎自动往旁边退了几步,不敢再睇范江一眼;就算不瞧她,他也能轻易地感觉到她毫不掩饰的杀气。
大抵只有他那个笨蛋弟弟感觉不到吧
“替花娘洗脚?把那个花娘当成我?”她呵呵呵地轻笑着,眉清目秀的美颜登时狰狞起来。
有意思不只是廉硕开了眼界,就连她也被吓着了。
阴沉固执的夭若向来不近女色,他的聪明及心机全贡献给当铺和范府;想不到他有这般能耐,居然同花娘调情,听说那个花娘还有几分像她他竟当着他们的面替那位花娘洗脚?
这事儿要怪谁?
得怪夭若不知检点,意志不坚地任人诱引?还是怪这对笨蛋兄弟将他带进销金窝?
不,他们全都有错!
“不过那个花娘压根儿不像小姐,他却仗着几分醉意,像小孩子一般执拗地硬说她同小姐有几分像。”廉硕压根儿不觉大难临头,自顾自的说得很开心。
“是吗?”她冷笑着,瞇紧的水眸直睇着不知大祸临头的廉硕。
一个喝醉的人错把一位花娘当作是她,又帮那位花娘洗脚他到底存着什么心?她疑惑得紧,但她不想知道答案。管他存着什么心,横竖他昨晚真的跑去狎妓,光是这档事,便够教她震惊了。
一直以为他像个老学究般地守旧,可天晓得天下乌鸦一般黑,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小姐?”廉硕睇着她,没发觉廉铎又偷偷地退了一步。
“是你们带他去青楼的?”她扬起一抹诡异的笑。
“是他!”廉硕二话不说,便把所有的错全推到廉铎身上。“是他瞧夭若遭小姐冷落,所以提议带他上青楼快活的。”
“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想不到兄弟情谊竟是这般薄弱,一旦大难临头,廉硕便推他去死?
“就是你们两个?”这两个笨蛋兄弟在想什么,她会不知道吗?
“这”廉硕咽了咽口水,漂亮的脸蛋漾出谄媚的笑。“小姐,时候不早了,该用膳了。”尽管他已经不是美少年了,但他长得好看是事实啊看在他长得不差的份上,小姐应该会待他好一些。
“我说了”她缓缓地站起身,笑得绝艳冷然。“我已经气饱了。”
廉家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往拱门退去,见她缓步逼近,他们的心不禁快速跳动,见她走下凉亭,二人立即转身朝拱门狂奔,谁知道才跑了两步便撞上一堵肉墙,三人皆摔得四脚朝天。
“哎呀”
“谁啊?”朱夭若微恼地吼着,只觉得原本已沉重万分的脑袋,如今更是隐隐作痛。
“咦?你回来得正好。”廉铎率先起身,二话不说地拍了拍夭若的肩,随即溜走;廉硕见状,来不及喊疼,跟着拍了拍他的肩,也迅速地逃走。
“什么跟什么嘛?”朱夭若不解地回头睇着两人逃跑的背影。
见鬼啦?天底下有什么人可以教他们如此惧怕?啊甫想到自家小姐,便瞧见眼前有一道影子长长地映在地上,缓缓地将他覆盖。
他万般艰难地抬眼,睇着背着灯火,教人瞧不出表情的范江。
“小姐。”他干笑以对。
虽说瞧不清楚小姐的脸,但二人靠得如此近,他可以轻易地感觉到她炽盛的杀气不会吧?小姐顶多是不睬他罢了,还不至于会气得要他的命吧?
“哼!你倒是挺快活的。”她冷笑道。
“啥?”
“既是这般快活,又何必赶在这当头回来呢?”话落,她随即转身便定,瞧也不多瞧他一眼。
知道回来了?
哼!现下青楼正是好玩的时刻,他怎么舍得回来?他应该要继续为花娘洗小脚才对,是不?
闻言,他头痛欲裂地跟在她的身后,定进凉亭里,见着一桌的饭菜全然没有动过的痕迹,不由得微蹙眉头。
“小姐,你还没用膳?”有没有搞错?现下都什么时候了,廉家兄弟到底在搞什么鬼?先是将他丢在青楼不管,而后又未尽责地伺候小姐难怪小姐的脸都黑了一半。
“你会担心我?”她坐回石椅,似笑非笑地瞪着满桌菜肴,好似这些菜肴才是真正惹她发火的主因。“我用不用膳,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与其担心我用膳了没,你倒不如再去一趟青楼,若是嘴够甜,很快便能掳擭美人心。”
“啊”他一愣。
混蛋!他们居然同小姐说他去青楼小姐已经对他爱理不理了,现下岂不是雪上加霜?
“回去。”
“啥?”
“回你的房间待着。”她冷声道,眸底闪过一丝怒意。“这儿没有你能帮忙的事。”他身上浓郁的脂粉味熏得她快要吐了,倘若他再待下去,她可能会真的吐给他看。
“我”他瞅着她,见她瞧都不瞧自个儿一眼,咬了咬牙,不禁颓丧地道:“我知道了。”话落,他随即快步离开。
直到听不清楚他的脚步声,她才侧眼睬去,尽管院落里已点上灯火,却早巳不见他的身影;不知怎地,她竟然觉得怅然若失一个男人不论娶妻与否,会上妓馆押妓都是天经地义的,是不?
夭若并没有错,可她就不爱方才她所说的那一席话是否太过分了?尽管她是主子、他是下人,但他是个男人啊她怎会忘了他是个男人?
他是老成得不像个少年郎,可她怎会忘了他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