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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府大门外,停下一辆灰色的马车。
赶车的车夫双目炯炯,身手矫健地踏下马车稳步走向看门的家丁,脚步扎实而无凝滞,气息平缓,懂行人一看就知惹不得。
两个家丁从南府发迹开始被雇佣至今,来来往往有身份的人见得不少,听他相问,便谨慎客气地答了,要说里头能打探出什么重要消息却是没有的。
车夫并未深究,作了个揖,回到马车上低声禀告:“爷,竹生公子今日不在府中,说是踏青去了。”
车里的人静了一会,道:“如此也罢,回宫。”男声低沉,与几年前相比,多了令人敬畏的天子威仪。
马车继续往前行去,南府的家丁就这样毫无所觉地与当今圣上擦肩而过。
东方涯望向车窗外,手指在膝头轻扣,难得有一刻放松了思绪。
算来已有四年了,回想过去的事情,竟恍若隔世。
父皇有心立东方傲为太子,满朝上下都心照不宣,而他身为不受宠的嫡长子,唯有韬光养晦,等待一个时机。
第一次和白笙沐,哦,该叫竹生见面的时候,他的确被那容貌和琴艺惊艳到了,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不希望大权得握时有绝色相伴,长久居高位的他当时仅仅视其为男宠之流,可以追求宠爱但只限于玩物而已。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美人会同自己结盟,以睿智的计谋,冷静的态度换取交易中平等的地位,甚至最后一箭双雕,扳倒了东方傲,也免日长梦多,早早促成了自己的登基。
他们的交易无人知晓,就是东方傲也不可能想到正是他让他们见了面,结了盟,最终夺取了他的太子之位。
如今,这个曾美名远扬的劲敌皇弟,娶了王朝第一美女明月,纳了虚凰招牌白怜画,人道是艳福不浅,可谁知这后院没一个省心的,弄得乌烟瘴气,都将自视甚高的东方傲逼进了花街柳巷,寻求那温柔乡的安慰,沉迷于酒色,沦为民间唏嘘谈笑的话题。
他微微眯起眼睛,远远看着河边草地上坐着的人影,命令车夫停下。
简单的竹簪别起一小半乌发,其余披散下来,被春风吹动,那人便抬起一只手,轻轻拂过耳边的发丝,再平常不过的动作由他做来,就变得十分雅致。
竹生,东方涯看了四年亦看不透。
作为盟友,他可靠多谋,固守本分,交易的要求是登基后天子的庇佑;作为爱人,他对南岳一心一意柔情似水,婉拒了自己几番暗示,也不曾搭理东方四人。
一个清冷理智,一个善良柔弱,他却将两面相容。
东方涯叹息一声,他不是没有想过强取豪夺,让这绝世的尤/物为自己展露温柔一面,就像他对待南岳一样。但他更明白,竹生不是后宫里争宠的金丝雀,何况东方傲就是美人心计的前车之鉴。
他爱美人,但更爱江山。
白衣人影依偎着身边执竿垂钓的男子,两人背后的头发被风打乱,相互交缠着舞起,不分彼此。
东方涯眼里浮起淡淡笑意,算了,谁说他没得好处呢,南岳弄垮了南宫家,冥教势微,江湖太平,天下少了许多威胁,让一让普通百姓又何妨。
他转过脸,正视前方,开口起行。
此般安宁的幸福,帝王穷其一生无法拥有,就当做件好事,让心里舒坦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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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马车停了有些时候,我当是车轱辘坏了呢。”白笙沐看了看远去的马车,对南岳道。
“既然能走了,想是没事的,”南岳一只手纹丝不动地握着钓竿,另一只手不得歇地捏了把他的手,“桶里有一条了,再钓一条就回去。”
两人恩爱了这几年,南岳潜在的流氓因子被激发了大半,时不时就要吃点豆腐解解馋。
“南大哥,”白笙沐虽然习惯了,但忍不住还是红了脸,嗔怪地把手抽/出来轻拍了他一下,“别闹了。”
南岳见好就收,没再闹他,专心致志地盯着河面。
他的侧脸坚毅沉稳,成天跑在外面受风吹日晒,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并不细腻,可是看着让人安心。白笙沐在旁边凝视了一会,咬了咬唇,努力打散心头纷乱的猜测,轻声开口道:“南大哥,李大娘说的……”
“上钩了!”鱼线被绷直,钓竿往下弯成一道弧,南岳赶紧提起竿朝岸上甩,一尾银光在半空中划过,重重摔到了草丛里。
他几步上去取下那尾大鱼,提在手里对白笙沐笑道:“好大的家伙,晚上就吃它了!”说着把鱼放进木桶,看一大一小两条鱼慢腾腾游着,随口问,“沐儿刚才说李大娘,她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白笙沐微笑着摇摇头。现在可能不是问他的好时机,他这么对自己解释,而且南大哥真的有什么打算也一定不会隐瞒的,他应该相信他。
他的神情和以往无异,南岳没看出不对,一手提桶一手搂人,沿着河岸悠闲地朝家走去。
府里家丁见主子回来,说了有人来访的事情,白笙沐知是东方涯,应过便罢,又听他们回李大娘在屋里等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酸涩得很,索性拿过南岳手中的桶往厨房去了。
他是连个勉强的笑都作不出,南岳不解之余有些担忧,看看那纤弱的背影,当下决定先去把客人打发走。
李大娘住在隔街,家里儿子儿媳都很孝顺,吃穿用度不及富裕却也有些资本。人老了闲得慌,她就总想着找点事做,几年来牵线搭媒的倒是对对美满,皇城脚下还真有了李媒婆的名气。
头两年还成,李大娘没管南家事,后来能做的媒都做了,她就看上了独身的南岳,心里一合计,年轻人身强力壮,又是刚发迹的富商,介绍给她认识的那几家闺女,可不是美事一桩嘛。
她知道南府有个和南岳关系不甚清楚的琴师,技艺绝妙,还给大官们的少爷小姐教过课,不过按她的想法,男人成亲前都是不懂事图个新鲜,成了亲就好了。
为着她的媒,李大娘还特意找过白笙沐,苦口婆心地劝了他一回,别的都没什么,只有一点戳中了白笙沐的痛脚。
——他甘愿雌伏于南岳,可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生不了孩子。
对于白笙沐而言,自被卖入虚凰后,他就没想过子嗣,但南岳……即使十分了解爱人,他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做出回答,毕竟孩子是血脉的延续,甚至他只要稍稍想像和南岳七八分相似的孩子站在面前,心就软成了水。
他兀自矛盾着,手里的菜刀几次险险地擦过手指,切进滑溜溜的鱼身。
此时才日上高空,距离晚饭时间早了几个时辰,南岳匆匆请走李大娘后赶到厨房,一看这情景便笑了,很满足,也很心疼。
方才李大娘一开口,他就知道沐儿这几天欲言又止的原因了,爱人为自己吃醋挣扎的模样,南岳喜欢得紧,忍不住轻手轻脚地上前从后面把人搂住了。
白笙沐沉浸在思绪中,猛地被人抱住,自然吓了一跳,手下一颤,直接剁断了鱼尾。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很快就稳了心神,并没有挣脱南岳的怀抱,只道:“李大娘走了吗?”
厨房里散发着鱼腥味,还有泥土和草叶的气味,并不好闻,南岳低头在他脖颈间蹭了蹭,深深嗅着那自然清淡的味道,又张嘴咬了一口,才说:“没什么要紧事,我看你脸色不好,赶着陪你,就随口聊了几句。”
白笙沐皮肤细嫩,这事他比谁都要清楚,没用多少力气,颈上就显出了一圈红色牙印,他盯着看了会,亲了亲,片刻后伸舌头舔过。
怀里的人爱洁,此刻两手腥气,怕沾到衣服就没推他,只象征性地躲了躲,无奈地唤他一声。
“南大哥……”
南岳很有分寸地停下了,抱着他说:“沐儿,李大娘这趟来是想给我做媒。”
“……嗯。”他坦白得突然,白笙沐无意识地咬住下唇,心里莫名害怕起后面将要听到的答案,右手持着的菜刀悬在鱼上迟迟不动。
“若我要娶妻,沐儿怎么办?”
怎么办……他嘴唇咬得发白,心头像豁开了口子,冷风刮过,浑身发凉。
南岳娶妻生子是天经地义,如何容他这般纠缠不清,若是教他眼睁睁看着南岳妻儿和乐,还要带着血泪假笑,他宁愿离开,不复相见。
把刀搁下,他在南岳双臂的环绕里转过身来,语气平静:“南大哥要娶妻的话,不要瞒着我,我会走。”
如果那双眼睛里没有盈起的水光,那嘴唇没有被咬出浅浅的血印,那声音没有控制不住地发抖,这句话也许能骗过眼前的男人。
南岳存着的小心思瞬间就散了,只余满腔的懊悔,抬手小心翼翼地摸着白笙沐的唇/瓣,认真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听沐儿亲口告诉我不要娶妻。其实在我心里,沐儿就是我的妻子,我这辈子就只想和你成亲,如果沐儿你愿意的话,我马上就娶你!”
本朝男风虽不忌讳,娶为妾室如白怜画者有之,但作为正妻,是史无前例的,白笙沐呆呆地看着男人饱含歉意和期待的脸,酸胀的情绪因他几句话而转变成滚烫浓烈的感情,在胸口沸腾着几欲喷薄。
他十四年锦衣玉食,一朝落魄,卖/身为奴,六年辗转于各色男人身下,如同猪狗家畜,苟延残喘着活下来全凭对弟弟的信念,即使虚假却支撑了他最好的年华,同样也透支了他对人生的希望……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大起大落,他仅仅撑过一个,就精疲力竭,对待感情,他的畏惧和不安已经渗进骨髓。
只是他遇到了南岳,还好他遇到的是南岳。
南岳为他患得患失的时候,他何尝没有害怕南岳的舍弃?而每一次,都被这个男人用宽厚的胸膛拥抱,以他的深情安抚——就和现在一样。
“不要娶妻,不要娶别人,南大哥……”他说。
脸上透出的红,不知是为直白的挽留而羞涩,还是由于强忍哭泣的反应,南岳没能压制自己的冲动,扣住他的后脑勺,缠/绵悱恻地亲了过去。
“不娶别人,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
“嗯……南大哥,”白笙沐在亲吻的间隙,轻声道,“可我不会生孩子……”
“你想要孩子,我们找人家过一个……不够的话两个,还是三个?”南岳啄着他的唇,与他额头相抵,眼里笑意温和。
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却这样温柔地回答,白笙沐微微摇头,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一个就好,我们好好照顾他,以后老了,就晒晒太阳,这个家交给他,不用我们操心了……”
南岳亲/亲他的脸,低声笑了。
“好,听你的。”
竹生南岳,以山为靠,以竹为貌,用我情深不渝,换你一世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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