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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易嘉言走以后,南桥的生活平静很多。她认真地看书,认真地学习,认真地听好每一堂课,认真地准备保研面试。

    也没有必要继续执意留在北市了,能去远方,那就去远方,反正北市也没有什么牵绊她的人或事了。

    她申请了上海的大学,想要看一看张爱玲笔下那个五光十色的城市。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

    只是像易嘉言这样的人,总是活在众人的瞩目当中,不管走到哪里,他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报纸,电视,新闻,他人口中……信息世界真的很可怕,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他。

    南桥总会在杂志上读到他的专访,得知他又在法国赴宴了,受邀去总统府上参观了,与某某知名法国明星共进晚餐了,与国际公司洽谈合作项目了……而无一例外的,他的身旁都有个漂亮女人的陪伴。

    卢雅微,那个女人总是笑得优雅俏皮,任何场合都不会逊色于那些高挑白净的欧洲女人。

    见多了,南桥的心好像也死了。

    她不得不承认他们很配,是从各个方面都很协调合衬的那一种。

    聚光灯下他们同进同出,相视一笑也带着十足的默契。

    南桥也总算安心了,看他过得不错,她也就没什么理由自怨自艾了。背上行囊,她挥别北市,踏上了去往上海的旅程。

    临行前与沈茜和靳远聚了聚,几个月前的事仿佛成了一道难以丈量的沟壑,三人相对无言,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放任自如。

    沈茜说:“一定要走吗?”

    “要走。”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北市呢?你的家在这里,为什么一定要选择那么远的地方,要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里浪迹天涯?”她有些急切地说,“我和阿靳都在这里,你就不能留下来吗?”

    目光定格在南桥光洁的额头上,她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南桥,你还在怨我,是不是?”

    “要怨也是怨我吧。”一直没有出声的靳远慢慢地开口说,“如果你觉得看见我会不自在,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南桥,你没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南桥笑了:“你们在说些什么?我是去读研的,在同一个地方待了这么多年,也该换个环境独立生活了。至于什么浪迹天涯,要不要说得那么诗意?”

    她曾经读到过这样一段话:“一个人至少拥有一个梦想,有一个理由去坚强。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那里都是在流浪。”

    所以在北市还是在上海,有什么不一样吗?

    那一夜,南桥和沈茜与靳远一同沿着北市的河沿走了很远。

    河堤两岸都是复古造型的路灯,在苍茫的夜色里散发出暖融融的光。这么冷的天,白鹭却像是觉察不到寒意,依旧乐此不疲地从河面上一跃而起,盘旋在暗沉沉的天际。

    这样走着,走着,竟忽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在吴镇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骑车在河堤上说笑打闹,大声吼叫。

    沈茜提议说:“来来来,我们一人大吼一句自己的梦想,要用尽力气把肺吼破,以示决心!”

    说罢,她第一个大吼:“我,沈茜,今后一定要做一个很有钱很有钱的女强人!我要开自己的公司!要有花不完的钱!要傲娇到全世界的男人都臣服在我脚下任我挑选!”

    回头瞪着哈哈大笑的南桥和靳远,她吹胡子瞪眼睛:“笑什么笑?该你们了!快点!”

    靳远双手放开车把,也跟着大吼:“我,靳远,今后一定要做一个很厉害的摇滚歌手!我要开演唱会!要有满场为我欢呼的观众!要写很多很多歌,让全世界都用心听!”

    沈茜欢呼着鼓掌,南桥也情不自禁笑着拍手。

    “你现在就有为你欢呼的观众了!”她说。

    靳远眼神璀璨地望着她,但笑不语。

    沈茜嚷嚷:“好了,到你了,南桥!快,大声吼出来!”

    南桥茫然地思索了片刻,却始终找不到梦想所在。

    为了不扫兴,她只能大声喊道:“我,南桥,今后希望和我最爱的朋友一直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始终不离不弃,永远永远做最好的朋友!”

    沈茜没好气地对着她的后脑勺不清不重地一拍:“什么鬼?让你说自己的梦想,你这是什么破梦想啊?”

    “可我的梦想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啊……”南桥弱弱地分辨。

    “做人总该有点志气啊!你这是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事,根本不算梦想!”沈茜还在翻白眼。

    靳远就只是笑,一声接一声,最后轻声说:“在我看来,这个梦想也很好,一定会实现。”

    多年后,再一次走在河堤上,地点不同,心境也不同了。

    沈茜问:“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玩过的游戏?”

    南桥笑道:“就是那个把梦想大声喊出来的游戏?”

    “对。”

    “当然记得。”

    “那不如,再玩一次好不好?”沈茜侧过头来望着他们。

    南桥点头,“好。”

    靳远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这次,还是我先开始。”沈茜扶住河边冰冷的栏杆,对着沉沉夜色大喊,“我,沈茜,我希望不管过多久,我们始终会是最好的朋友!我做过那么多伤人的事,说过那么多伤人的话,可我希望在你们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我希望不管明天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还能重新在一起!”

    转过头来时,她的眼眶竟然有些红。

    坚强如沈茜,难得会有这样的一刻,她眼含热泪地看着南桥,似乎想要得到她的谅解。

    靳远跟着踏上前去,也对着夜幕大喊:“我,靳远,一辈子都会是沈茜的好朋友!一辈子——”他微微侧头,看着南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都会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爱惜她。”

    那话是对沈茜说的,目光却由始至终定格在南桥面上。

    南桥收回目光,静默片刻,才跟着扶住了栏杆。

    “我,南桥,永远会把你们当成最好的朋友,不管身在何处,不管明天如何。”她攥紧了拳头,用尽力气大喊出来,“从今以后,我会努力争取我想要得到的一切!不懦弱,不胆怯,不害怕,不退缩!我要做一个勇敢的南桥,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爱的人!”

    有的事有的人,哪怕错过了,成了遗憾,也不能影响我的明天。

    回忆还在,勇气还在。

    时隔多年,都已成年还在做着这样矫情又幼稚的事情,三个人抱成一团哈哈大笑,却在最后都红了眼。

    最美不过少年时。

    奈何少年回不去。

    ***

    到上海的第一个月,南桥忙得焦头烂额。

    初到这个人挤人的陌生城市,虽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但找路也成了很头疼的一件事。

    忙着办理入学手续,忙着和导师交流研究生阶段的计划,忙着搬入新的寝室和新的室友相处,忙着应付妈妈每天一个的问候电话。

    新的课程开始了,南桥给自己选了一堆能把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课,忙得晕头转向时,却又觉得异常充实。

    开学第一周,易嘉言打来电话,一声南桥红了她的眼。

    她有些哽咽,又觉得很可笑。

    之前在家中他每周打来电话时,她总是假装很忙的样子,鲜少去客厅接一次电话。只能在每个他来电的夜里倚在房门口,听着客厅里的易叔叔和妈妈与他交流。

    又怕,又渴望。

    她渴望听一听他的声音,却怕听到他亲口谈起卢雅微。

    倒不如不听。

    每一次听到客厅里的人说:“南桥啊,她最近很忙呢,申请学校,准备论文,毕业答辩……一大堆事情。”

    她也会欣慰。

    欣慰他始终惦记着她,哪怕不是以她渴望的那种方式与情感。

    而这天晚上南桥在寝室里忙着研究新买回来的创意台灯,好不容易空下来逛了一次宜家,看上了这盏创意台灯,便忍不住买了下来。哪知道买回来的是一堆零件,还得自己组装,真是愁坏了她这个手残星人。

    室友朱恬恬在一旁也是与她面面相觑,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南桥正头疼地拿着一只不知道该往哪里拼的零件时,就听见书桌上的手机响了。

    她爬起来拿起手机一看,顿时愣在原地。

    屏幕上端端正正的三个大字:易嘉言。

    她慌忙拿起手机往阳台上走,也忘了室外没有暖气,才刚推开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得浑身一个激灵。

    也顾不上那么多,她站在阳台上呆呆地接起电话:“……喂?”

    易嘉言的声音从遥远的异国传来,熟悉又陌生。

    他说:“南桥,最近过得好吗?”

    三个月没有与他说过只言片语了。

    三个月都麻痹自己把他抛在脑后,告诉自己随时准备好接受他和卢雅微的结婚喜讯吧。

    三个月都很平静坦然地想着,反正也就这样了,时间会治愈一切的,半年后再相见时,也许她真的就只把他当成嘉言哥哥了。

    可是三个月的谎言也不过薄纸一张,轻轻一戳就破了。

    她拿着电话,浑身发抖地站在原地,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天气太冷了,还是心情太微妙了?

    易嘉言像是察觉到了她的难以开口,轻声说了下去:“之前你忙,也没有接过一次电话,我只能从黄姨和我爸那里得知你的近况。南桥,我很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她红着眼睛,努力克制着那些就要盈眶而出的热泪。

    直到听到他缓慢而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用那种无可奈何的语调说出那一句:“还有,我很想你。”

    一瞬间,泪水就忽然断了线。

    她真是一个矫情到无法言喻的人,这么容易就哭了。

    南桥一边拼命擦眼泪,一边用平静到令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声音说:“我也很想你,嘉言哥哥。”

    你说过的,只是我的嘉言哥哥。

    如果放弃才能靠近你,那我索性彻彻底底地投降吧。

    忍了三个月,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什么抗衡着,但这一刻我才发现,与其日日煎熬,克制自己不与你相见,不与你通话,还不如若无其事当你的南桥妹妹。

    这样想着,好像终于又找到了和他亲近的理由。

    南桥听见他在那头轻轻笑了起来,如释重负地说:“这样很好,南桥。这样很好。”

    她擦着那似乎永远擦不干的眼泪,笑着说:“这样是怎样?我们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年轻的男子笑声不断,一声一声撞击在她的心脏之上,蠢蠢欲动,却又不能动。

    她长呼一口气,冷空气快要把肺冻住了,可心情却又愉悦起来。她想问一问他的近况,却忽然听见他说:“帮我开门,南桥。”

    六个字,猝不及防地闯进耳朵,南桥惊呆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问:“什,什么?”

    “我说,帮我开门,南桥。”易嘉言重复了一遍她刚才听到的话,“我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