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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芳伊这辈子没这么慌乱过,明明在拥挤的人潮中,却感觉被抛弃到世界尽头的孤独无依,她强忍着不哭出来,慌乱地来回寻找那个在这陌生国度中,唯一可以让她安心依靠的男人。
平明在走失的附近几条街转来转去,焦虑和担心早就压过气愤。他真的好怕,怕那个白痴沈芳伊东冲西撞、愈跑愈远,流落他乡异国,怕她碰到坏人,被卖到哪个黑暗角落做女奴,光用想的他就冷汗直流。
终于,远远地,在人来人往的空隙中,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生怕她再度被汹涌的人潮所吞没,他奋力大喊,拖着行李猛冲过去。
“沈芳伊——”
听见遥远的呼唤,她猛然回头,隔着一段距离看见那张气急败坏、焦虑万分的脸孔,惊恐紧绷的情绪像气球被吹破似地突然爆掉,内心涌起一阵欣喜,她高兴地展开双臂朝他奔去,结结实实地抱住他,再也忍不住地抽泣起来。
“你跑到哪里去了?人家找了你好久”
突然被这么一抱,他呆掉了,一双大手僵在半空中,高大的背绷得又直又紧,脸上的温度直线上升,低头看她可爱的双肩在怀中微微抽动,胸前一片湿热,想必她吓坏了,他心一软,不忍再苛责她。
虽然在保守的回教国家公开搂搂抱抱是有碍观瞻的事,但这种哭着奔进情人怀中的浪漫画面还是很受欢迎,过路旅客热情地帮小情侣加油打气。
听见鼓噪声,沈芳伊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来,对上一张潮红冒汗的脸孔,她猛然惊觉不对,羞慌地推开他,转过身去,捂着发烫、发窘的脸颊。
天呐!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就算再高兴也不应该忘情地抱他,他会怎么想?
以后她要拿什么脸对他?要是小辰哥知道她抱别的男人,又会怎么想?一想起小辰哥,她更加苦恼了。
“沈芳伊,你还要在那边站多久?”
闻言,她讶然回头,只见他靠坐在路边,用那种发噱讪笑的表情看着她,她的脸更红了。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笑她的,这下真的没脸见人了。
看她一会儿掩面娇嗔,一会儿无语问苍天,不难想像背对着他的小脸上有多少表情变化,光用想像的就足以让他发笑。
她别扭地坐到他旁边,窘困地抓抓头发,支支吾吾了半天。
“刚刚那个我不是故意抱你只是嗯你知道的,我是来找小辰哥的,所以你千万不要误会”其实她想要说得更漂亮一点、更圆滑一点,可是话说出口却荒腔定板,她懊恼地皱起眉头,只差没赏那笨嘴几掌。
平明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
早知道她是朋友的女友,早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旅行的伙伴,她不过是一时心慌意乱才抱着他哭,适才的拥抱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他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呀?!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别说朋友妻不可戏,我对你这种幼稚的小妹妹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安全得很。”平明难堪地板起脸,冷硬着声音回答。
“你说谁幼稚了?!”听他撇得一干二净、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样子,她莫名有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失落和难堪。
他觉得累了,连和她吵架的力气都没了,两手无力地垂挂在膝盖上,目光懒懒地投向远方。
沈芳伊闷闷地嗔视着那张线条刚硬的侧脸,也不打算理他地拿出稍早买的沙威玛忿忿地咬一口。
闻到诱人的食物香味,他转身拿过她手中的袋子,也大刺刺地吃了起来。
“喂,这是我买的,我又没说要给你吃。”她满口食物口齿不清地说着话,反正在这个家伙面前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形象,她气得伸手就抢。
“这本来就是我的份,不是吗?”
“不是,我现在不想给你了。”
平明三两口解决掉第一个,胜利似地咬下第二个,她生气地槌打他,软弱的拳头就像蚊子叮牛角似地没用。
两个五、六岁的小毛头,一脸同情地看着坐在他们家店门口,抢食物吃的外国旅人,硬是要拉忙着做手工的妈妈出来分摊他们的惊讶。
“妈,你看,他们在抢东西吃耶,好可怜喔。”
小男孩清脆的嗓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尴尬地停下手,不好意思地讪笑几声,年轻妈妈微笑点头致歉,要小男生端茶出来给客人,他们感谢地接下了。
小小的店面只寒酸地点着最前面的一盏灯,大概是生意不怎么好,想省点钱吧,店里的商品也全都是些有点年代的旧东西,比起其他光鲜亮丽的店面显得很不起眼,不过既然喝了人家的茶,沈芳伊很够意思地进去买点东西。
平明受不了地拍了拍额头,用充满惊叹的眼神瞄一瞄挂满整个行李把手的大包小包。她再买下去,恐怕整个市集就给她买光了。
年轻妈妈很高兴有客人上门,非常努力地向女客人说明黄铜怀表原本是出自某个王公贵胄,纯银手环本来属于苏丹后宫的嫔妃,还有那美丽的小雕像是在特洛伊附近挖掘出上,很值得收藏。
沈芳伊很阿莎力地付了钱,年轻妈妈开心道谢,两个小男生也雀跃不已。
“请问你知不知道骨董店的德利哈玛,听说就在这附近。”她拿出刚买的市集地图问店主人,请她直接指点在地图上。
年轻妈妈愣了一下,指着门楣上小得不能再小的招牌“这里就是,我先生就是德利哈玛,他有点事出城去了,不晓得你们什么事找他?”
沈芳伊和平明一脸诧异地互看一眼,这家店又小又不起眼,跟想像中堆满骨董艺品的样子相差甚远,难怪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两人于是说明来意,年轻妈妈遂把家中亲戚经营的旅馆住址给他们,说她先生应该是介绍他们的朋友到那里去。
平明迫不及待地拉着沈芳伊逃出可怕的大市集,跳上计程车,赶往新城的塔克串广场。
“对了,真是奇怪,刚才你怎么连杀价都没有杀?”
“看得出来他们的生意不好,那年轻妈妈一边看店一边做加工,还要带两个小孩子,真的很拼,所以就干脆一点,捧个场、帮个忙,多花点钱也无所谓。”
他愣了一下,意外的眼神中泛出几许赞赏,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看不出来你这么有爱心。”
“你看不出来的可多着呢。”她把刚买的黄铜怀表递给他,感谢地说:“这个送给你,谢谢你帮我拖行李、拿东西。”
“下用了,只是要拜托你不要再买了,不然下次我们可能要拦卡车,而不是拦计程车了。”他觉得不好意思地把怀表推回去。
“平大夫,你真的很爱念耶。”她把怀表塞进他的背包里,硬是要他收下,他也懒得翻出来推来推去,坦率地接受了。
土耳其人做事慢,开起车来却是拼命三郎,计程车司机在混乱的车阵中见缝就钻,他开得爽快,后座的乘客吓得冒汗,最后总算是活着到达目的地,两人匆忙付了钱,逃命似地下车。
“谁说台湾的计程车司机最猛,我看伊斯坦堡的才是世界第一。”平明一脸惊叹地目送扬长而去的计程车。
沈芳伊笑不出来,按着嗯心翻滚的胸口难过地说:“我好像有点晕车。”
“撑着点,我们马上就到了。”就像坐了一趟云霄飞车,难怪她会晕了。平明扶着她,找到了那家小旅店。
经营旅店的喀西姆英文很流畅,他满脸抱歉的笑容迎向刚进门的客人。“你们好,欢迎光临本店,可是实在很抱歉,我们今天客满了,没有房间。”
“没关系,我们是来找人的,找一个从台湾来、叫徐之辰的旅客,听说他就住在这里。”平明从口袋掏出照片给头戴回教小帽、身穿西式服装的店主。
“没错,徐先生住在我这里,原来你们是徐先生的朋友,欢迎、欢迎。”喀西姆高昂的语调突然往下一掉,一脸可惜地说:“可是真不巧,徐先生前阵子跟两个英国人去以弗所了。”
“什么?!他走了!”一再寻人落空的沮丧加上身体不舒服,沈芳伊差点就哭出来了。
“以弗所?在哪里?远不远?他什么时候回来?”
喀西姆找了张地图,指出南方、位于爱琴海沿岸的以弗所,两人当场-眼。不经多想就跟着刚认识没几天的外国人乱跑,这果然是徐之辰的作风。
来者是客,喀西姆热情地请两人坐下休息,女主人黛拉奉上热呼呼的苹果茶。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台湾喽!”
“不要,我一定要找到小辰哥。”都已经到这里来了,怎么能这样就回去,由来愈是曲折,爱情就愈强烈甘美,一定是这样的。
“怎么找?”
“你自己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会负责把小辰哥找出来,你要说话算话。”她知道只要赖到他答应,他就一定会遵守诺言,而只要有他陪着,她就不怕了。
“你差不多一点,我没有义务陪你万里寻夫。”累了一天,他的火气也大了。
“平大夫你”一阵嗯心感猛地冲了上来,她话说到一半就弯腰猛吐,闪避不及地吐在他的脚上。
他一点也不在意她吐在他脚上,还一脸担心地帮她拍拍背,不好意思地向主人道歉,店王夫妇请他们别放在心上,并亲切地带着他们到后面清洗干净。
平明忧虑地摸摸她发烫的额头,推想这恐怕不是单纯的晕车。
沈芳伊难过得想哭,不领情地打掉他关怀的手“我又不是小狈,我不要让你看病啦!”
知道她身体不舒服,容忍着她的小孩子脾气,平明拜托店主人叫医生,经过检查,原来只是轻微的水上不服,吃点药、注意饮食,好好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
房间四周环绕着精雕细琢的纤细列柱,构成了个饶富鄂图曼宫廷风味的回廊,正中的宽敞空间中摆放着一座华丽的四柱大床,蓬顶垂帘、轻纱围绕,一起走进房间的平明和沈芳伊难为情地看着眼前的双人大床。暑假旺季再碰上国际会议的举行,整个伊斯坦堡的旅馆从平价到顶级全都被订空了,喀西姆热心地帮他们问了好几家同业,还是找不到房间,逼不得已,他们只好回到蓝色清真寺这边,一起住进这间比美苏丹后宫的鄂图曼套房。进房间一看,果然是气氛十足,浪漫不羁的苏丹后宫之夜-
“床给你睡,我睡那边。”卸下了一身的行李,平明认命地指着窗下的沙发长椅,尴尬地冲过去,背对着她躺下。
“晚安”浑身没力的沈芳伊爬上床,钻进绣满花草藤蔓的被子里,头一沾枕就昏昏睡去。
背后一点声音都没,平明转身偷看,只见床上的她动也不动,再忍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地过去瞧瞧。
“哇,这么快就睡死了。”这也难怪,吐到没东西可吐,连喝下去的水、连同胆汁都吐了出来,再坐车从新城晃到这边来,纤弱的她不挂才奇怪。
他探探她的额头,还是有点烫,于是向柜台要了冰枕让她敷上。
沈芳伊倦累得睁不开眼,感觉到额头一阵清凉,舒解了难受的炽热,紧皱的眉头舒坦地松开,舒服地沉沉睡去。
凝望的黑眸中泛起深深笑意,眼眸深处涌起淡淡情意。她的眉毛很秀气,睫毛很长,鼻子小小的,嘴唇柔柔的,明明是个大美人,个性却像小孩子,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睡梦中一个翻身,冰枕滑落一旁,平明赶紧帮她敷好,笑着走回窗边睡下,没多久就又不放心地过去看看,果然冰枕又掉了,结果一个晚上他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一直到窗外的天色由黑转灰
一阵阵吟哦的祝祷声打破清晨的宁静。
“吵死了——”沈芳伊从睡梦中呻吟地醒过来,咕哝咒骂扰人清梦的噪音。
窗外还是一片灰白,谁这么没有公德心把收音机开得这么大声!她睡意尚浓地坐起,茫然地望着眼前陌生又华丽的房间-
“别吵”
一声睡意浓厚的低沉嗓音传来,她循声转头,看见一个男人就趴睡在她床头,散焦的困眼倏-大睁,惊愕地指着他“你、你、你怎么睡在这里?!”
平明睡眼迷糊地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口齿不清道:“嗯,烧退了,没事了。”说完,他半闭着眼摸回窗边的长沙发上倒头就睡。
她讶然地拿起掉落在一旁早就化成水的冰枕,跳下床地奔到他身边“难道你一个晚上都在照顾我?真的还是假的?”
“你比外面念经的还要吵。”沉重的睡意急着将他拖进梦乡,外面的吵、里面的更吵,他痛苦地把困乏的脸埋进枕头中。
“看不出来你这么有爱心耶。”在飞机上他就没怎么睡了,又扛着所有的行李奔波了一整天,他应该很累了,竟然还这么费尽心力地照顾她,她真的好感动喔!
“我的爱心昨天用完了,你再吵我就生气了,还有,我在睡觉的时候不许出去逛街,再搞丢我就不管你了。”
“知道了啦!”她眉眼漾笑地看着他,看见那不够细腻脾气下的体贴温柔,高兴地想要给他重新打分数。
不消片刻,平明就沉沉睡去,一直睡到下午才醒过来,看她乖乖地坐在阳台前看诗集,满意地点点头后,晃进了浴室。
瞥见他醒了,沈芳伊头也下抬地假装认真看书,小手则是掩着发噱的小嘴,等着
“沈芳伊——”一声惨叫之后,惊怒的脚步从浴室冲到阳台边,平明气呼呼地指着额头上一个用口红写的b十“你在我脸上写什么东西?”
她终于忍不住地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翻,抱着肚子说:“本来是要给你a的,谁叫你老是对我大喊大叫,所以就给你b+喽!”
“什么?!你给我打分数!”扭拧的十指气得想要掐住她细嫩的脖子,看她还敢不敢再作弄他。
在他动手杀人之前,她赶紧推过一辆早已恭候多时的小餐车,打开罩子,现出底下一道道可口的美食。“饿了吧,我帮你叫餐了,快去刷牙洗脸,吃饭喽。”
搞什么?!一下子整他、一下子讨好,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平明好没气地回到浴室梳洗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后,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人呀,吃饱了心情才会好,心情好,万事就好商量了!沈芳伊耐心地等到他餐点用得差不多了,才笑嘻嘻地坐到他旁边说话。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以弗所?”
“不去。”他白了她一眼。果然宴无好宴!
“别这样嘛,既然都来了,不要在最后关头放弃嘛。”她开始鲁他,可他就是怎么也不肯点头答应。
试了几次之后,她气得坐回床上,双手环胸凶辣地瞪他,过了一分钟,大声地宣布——最后的决定。
“好,你回台湾,我自己去找人,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了。”
“小姐,你一个人上路没问题吗?”如果她有胆的话,就不会死拖着他一起来门了!他老神在在地继续喝着清爽顺口的蔬菜汤。
“你把我当小白呀?只要有钱,包辆车不就行了,出门旅行没那么难。”她拿出随身的斜背包,想让他瞧瞧她有多充裕的资源,只是翻找半天,就是找不到那两千元美金的旅行支票,她脸色惨白地大声哀号“我的旅行支票不见了!”
她焦急地把所有东西倒出来,翻找了好几次之后,确定真的不见了。昨天他们跑遍了伊斯坦堡,根本就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弄掉的?就算想找,也无从找起。
“没钱没搞头,回台湾吧。”也许这反而是件好事。
“我、我、我还有信用卡——”
“昨天在大市集都没办法刷卡了,你想,到了乡下刷得动吗?”他“好心地”提醒她。沈芳伊僵了一下,逞强地说:“没关系,我还有一些美金现钞,反正你就要回去了,你的钱全借我,回去以后我再还你。”
“不要。”没钱,她就要不出花样。
“小气鬼——”她急得快哭了“如果我就这么回去了,小辰哥一定对我很失望的!我不要这样,我一定要找到小辰哥。你这个见死不救、没义气的家伙,算我看错你了,你好差劲!要是小辰哥的话,一定不会这样对我”
“你闹够了没?”整天把“小辰哥”挂在嘴边,听得他烦死了!平明无意和徐之辰比,只是听她这么说,一股酸气不禁涌上来,连脾气都控制不住了。
被这么一喝,沈芳伊傻住了,开口凶人的他也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两人突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之中。
“你走好了,我还是要去。”
闻言,他差点气结,动作粗鲁地丢下汤匙。
她怯怯地抬头看着绷着一张脸的他,倔强地抿着嘴。
那黑色的瞳眸闪着湿润的亮光,吸引着他去尝那苦头,明知她的眼是望向另一个男人,却又无法放下她不管。
平明极为无奈地沉吁一口气。“饶了我吧,一个天兵天将就够让人操心的了,再加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更让人害怕!算了,算我倒楣,我去就是了。”
她跳下床,飞奔过去抱住他,感动地大叫“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你、你快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不要动手动脚”不行了,气血一下子全冲到脸上,她再这样逗他,他可不保证下次不会兽性大发。
“哈哈哈,脸红了,好可爱!”她捧起他爆红的脸,高兴地瞧个不停。
他狼狈地挣开,隔着一小段距离,脸红气喘地骂她“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
“平大夫,你真是个好人,我最喜欢你了。
“你再说——”喜欢两个宇重重地砸在他头上,好痛!
“好哇,再说几次也没关系,喜欢、喜欢、喜欢”玩得正起劲的她没注意到那用怒气伪装的感情与懊恼,天真地以为她再一次成功说服可靠的室友甲一起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