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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深方出得溋水阁,却马上被英宗身边的大太监王顺给叫住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请,且言语间满是焦灼之意。
皇后娘娘有请,前来宣旨的却是英宗身边贴身伺候着的太监。看着王顺满头大汗的样子,浑没有平日里的从容样子,朱见深心里面一咯噔,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从溋水阁到坤宁宫只需穿过一个御花园,朱见深便马上跟着王顺去了坤宁宫。
因着今日的花朝晚宴,大多的宫人们尚在溋水阁内伺候着,朱见深一路走去,也没有在路上遇见其他的宫人。墨色的夜空如漆,因着走的急,朱见深甚至能感受到风从身边猎猎掠过,而眼前只跟着王顺的那名小太监打的那盏宫灯,如豆般的光芒在前方漂浮着,仅能微微看清前头的路。
一直急急走在前面的王顺也不说话,只一心往前走,而朱见深也没有开口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是早有预料的事情,虽然心中难免伤痛不舍,但是真计较起来,却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朱见深到坤宁宫的时候,正殿灯火通明。偌大的正殿里头跪满了宫人、御医,然而却寂静无声。众人听到了脚步声,俱都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朱见深。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朱见深出声道:“父皇可是在里面?”
跪着的容姑姑应了声:“娘娘说若是太子殿下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纵使是从小就被抱到钱皇后身边养着,朱见深却从未进过坤宁宫的寝殿,然而眼下这情形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寝殿里头,英宗躺在床上,而钱皇后则是坐在床头。见到朱见深进来了,钱皇后复又看了英宗一眼、松开了握住他的手,向朱见深道:“太子来啦,皇上有话要跟你说。”声音沙哑,应是哭过。然而当她站起来面对着朱见深时,除了眼圈红红的,仍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这后宫里面的女人,全都不简单。纵使前一刻还悲痛万分,也断断不会失了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逐渐深不知道自己这个既陌生又尊敬的父皇究竟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走到床榻前,还未开口询问,原本一直半闭着眼睛、虚弱地躺在床上的英宗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低低地说了句:“柏家...不可留......”
朱见深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站的远远的钱皇后。后者正兀自举起帕子拭泪,再加上英宗身体极其虚弱,声音极轻,她应当是没有听见。朱见深松了一口气。
“父皇...您糊涂了......怎么说出这种话...”朱见深低下头去,在英宗耳边轻轻地说道。他这样子落在回过头来的钱皇后的眼里,似是在诚恳孝顺地和英宗交谈。
英宗此时本就气若游丝,只是兀自撑着一口气等着朱见深过来,待到拼出全身的力气说出那句话之后,早就微微阖上了眼睛,似是用尽了力气一般。因此此时朱见深说的那句话他也不知有无听见,并没有回答,然而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朱见深在心中叹息,皇权是否真如此诱人,英宗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仍旧念念不忘要除去柏家。可惜,在他的心里,英宗那所谓的隐患根本无关紧要。宁错杀不放过的信条和纠缠不止的罪孽,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想到这儿,朱见深站起了身,走到了钱皇后身边:“母后,为何父皇突然就......?”
钱皇后叹了一口气:“皇上的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在花朝晚宴上不慎喝了一杯酒,回来时又吹了些风,到坤宁宫的时候突然就倒下了......”
英宗这身体何止是“不好”这么简单?早在太子监国的时候,他就已经病入膏肓了。之所以还能偶尔出现,不过就是靠着良药吊着命罢了。若是他不这么操心,或许还能活的更久一些,偏他虽然看似放下手中权利让太子监国,实则还是让薛时均盯着朝中宫中的一举一动,每日向他汇报。操心的事情多,身子所受的负荷自然也就更多。
“那太医怎么说...”今日这架势,急冲冲地前来寻人的王顺和坤宁宫正殿内跪着的脸色苍白、惊慌不已的那些奴才,简直就像是英宗要驾崩了一般。
钱皇后叹了一口气:“太医说......皇上恐怕是大行将至了。”
朱见深回头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英宗,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钱皇后看到他这个样子,强忍着的泪最终还是决堤:“太子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皇上他......”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朱见深马上做出了决定:“儿臣在这里陪着父皇吧......”
钱皇后点了点头,复又坐到了床边、握住了英宗的手。
天顺八年二月十六这一天,天还没有大亮,整个紫禁城就已陷入了一片忙乱之中。满朝文武也终于明白,他们最最尊贵的皇帝陛下、阿不、现在应该是大行皇帝了,之前并没有装病,身子的确是不行了。这不,在距离太子监国短短的两月之后,大行皇帝就驾崩了。
柏芷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半睡半醒之间。当芳汀进来唤她,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柏芷这才完全醒了过来,也清楚了太子为何一晚都没有露面。
这日一早,尚仪局就遣人送来了丧服及一应颜色清淡的首饰。大行皇帝驾崩,整个后宫都陷入了惊恐之中。许多新进被选入宫伺候大行皇帝的秀女俱都人心惶惶,她们虽然甚至没有伺候过大行皇帝,然而却要为他殉葬。最后还是仁慈的钱皇后下了懿旨,说是先皇临终前免了这殉葬制度,若是未曾受过先皇宠幸的妃嫔秀女,待得百日后便可放还出宫。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说来讽刺,虽然英宗在世时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拼了性命都要见上英宗一面、最好能得了他的青眼而承宠,然而现在英宗一去,大家俱都拼了性命地保持自己的清白,好出宫过自己的日子。
然而不论英宗留下的那些女人们再怎么闹腾,慈庆宫里头的女眷们可是一丁点儿动静也无。大行皇帝刚刚驾崩,本就是分外敏感的时期,太子殿下忙得不可开交,钱皇后与周贵妃又隐成水火之使,聪明人这时候就不该凑这个热闹。更何况,柏芷她们三人尊卑未定,这本就是件比较尴尬的事情。
因此英宗崩后,柏芷与那吴王二妃只随着后宫女眷一同前去英宗灵前哭了三日,余下的日子便开始呆在慈庆宫内了。
既然无事,柏芷索性就窝在清漪阁里头抄抄佛经。修身又养性。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柏芷的心总是静不下来。不是抄错了字,就是晕染了墨汁。被裁掉写坏的宣纸躺满了一纸篓,正正经经抄的经却没两三页。
自己这是怎么了?连柏芷都觉得奇怪。似乎自从花朝晚宴那日起,就是这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有个人影总是在自己脑子里挥之不去,总是会想起他说的一句又一句话。
“小心门槛。”
“芷儿,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呀?”
“食不言寝不语,芷儿快乖乖吃饭!”
“孤这么喜欢芷儿,但是芷儿心里头似乎一点都没有挂着孤呢!”
“你只要知道,你在孤心里面是非常重要的。”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偷偷住进了她的心里,即使不过十几日未见,竟然已经开始想念。
“噗通”、“噗通”、“噗通”......柏芷伸出左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不停跳动的胸口,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才稍稍冷静了一点儿。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只要一想起太子殿下,心就会不自觉地开始乱跳。
“芷儿,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正在此时,柏芷耳边想起了一个带着些磁性、又带着些疲倦的男子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出声,让柏芷右手里头的那支毛笔掉到了案上。墨汁瞬间将宣纸染黑,看着自己抄了一个下午的经文就这么毁了,柏芷露出了一丝苦笑:啧...还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回过头,那炯炯地望着自己的不是多日不见的太子殿下就是谁?他看得这般专注,柏芷都能在他漆黑的眼珠里头看到自己有些无措的样子。
一向淡定端庄的柏妃娘娘突然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分寸,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太子殿下的视线,甚至双手开始不自觉地握紧,呐呐道:“没...没什么......抄经罢了......”
自己这是怎么啦...怎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柏芷又暗暗地呼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来抬头看着朱见深:“您今日怎么突然有空来清漪阁了?”朱见深原先俊朗的脸上带上了浓浓的倦色,眼睛里头还遍布着血丝、甚至连胡子渣都长出来了,看来这些日子的确是十分辛苦。
朱见深笑笑,伸手摸了摸柏芷的头:“孤过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