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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飘茵堕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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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嫩黄衣衫的女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了东亭附近的拾翠殿,甫踏入前殿便拍着胸脯直喊:“戚娘子,我借你地方歇歇脚!”

    戚冰拢了件长襦匆匆出来,见到是她,微微一怔,“李美人?”

    来人脸庞圆润如月,身材微微发福,正是当年与她和素书一同受封才人的李氏,后来依级升了美人。李美人自边郡入选,在京中无甚依靠,自戚冰复宠后来巴结过几次,也无特别交情。戚冰一边吩咐芷萝去沏茶,一边拉了李美人的手笑道:“姐姐作甚跑得这样急?来这边也不知会一声,我什么都未准备。”

    李美人惊魂甫定,心中还是方才看到的那骇人一幕,总觉得那个男人已经看见了自己……整颗心仿佛浸没在冰冷的水里,李美人对着戚冰的眼神也闪烁不定,“我……我也是随便走走。你知道的,七殿下病了,我本想去看看他……”

    前说随便走走,后又说看七殿下。戚冰素知这女人胸无城府,也不点破,只微微睁了眼,颇关切地道:“看着了没有?陛下前日来时,还说七殿下咳出了几口痰,像是要醒了,也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李美人红了脸,道:“我……还未到清思殿的,便想先来找妹妹说会子话儿。”

    戚冰见她身后未带从人,接过一名小婢递来的茶,对她道:“将门带上。”

    那小婢便即退下,且屏去了旁人。戚冰却凝着那面生小婢的背影,半晌才将茶盏轻轻一合,道:“姐姐来的匆忙,可有教诲?”

    李美人喝了几口茶,稍稍定了心神,站起身来,言语终于条理了一些,“时候也不早了,今日也去不成清思殿了。见妹妹精神一如往昔,我也就开心了。”

    说完,她便转身欲行。戚冰端详着她,开口道:“姐姐有何烦难,不妨说与妹妹知道,妹妹也可出个主意。”

    李美人全身竟是一颤。

    飞雪,小亭,拥抱的人,紫袍,宫装,流丽的眉眼……

    她苍白了一双唇,仓皇抬起眼来,“妹妹可知道陈留王殿下?”

    李美人说着,她并未看清陈留王殿下抱着的女人是谁,只知她穿着宫婢服饰,而后又是往宫门外去了,似乎不是大明宫里人……

    “也不知是掖庭宫,兴庆宫,还是太极宫?”李美人嗫嚅,“总不会是三大苑的……”

    “姐姐这样想,便想到明日也想不出她是谁。”戚冰笑笑,“从东亭出宫,北边青霄门与西边九仙门最近,姐姐若当真困惑,直去讨要出入簿记不就行了?”

    李美人吓了一跳,“这,这怎么好去讨要得?我们哪有这个资格呀?”

    戚冰道:“不错,我们没有这个资格。可是姐姐莫忘了,陈留王殿下的事情,我们也没有资格过问的。”

    李美人困扰地点点头,“说来不错,妹妹,还是你清醒。”

    戚冰捧起茶盏,盯着盏中的茶沫看了半晌,忽而将它放回了案上。

    李美人走后,戚冰叫来了芷萝。

    “我方才不是让你去沏茶?”戚冰冷冷道,“上茶时怎么就换了人?”

    芷萝一怔,“婢子当时没注意……”

    戚冰将茶盏往她身上一摔,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顿时洒了芷萝半身。茶盏落地,哐啷碎裂,芷萝忍着疼痛发问:“不知婢子哪里……”

    “你去瞧瞧她还在不在。”戚冰冷笑,“若她跑了,你也不必回来了。”

    ***

    流波殿。

    隔着一重重的垂帘,帘内的声音听起来渺不可闻。

    “戚才人怎么说?”

    那小婢一路奔来十分急促,此刻仍在细细喘着气,答道:“戚才人劝李美人不要管这事了。”

    叶红烟斜倚着软榻,盯着自己涂过蔻丹的指甲仔细地瞧着,曼声道:“她不要,我要。来人,替我去请一趟李美人。”

    ***

    段云琅立在东亭上,看着那女人跑去了拾翠殿,才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到了王宅。父皇的女人太多,他不可能个个都记得,这一个若不是当先跑进了拾翠殿,他怕还不会那么快就想起她是谁来。

    然而眼下他根本不想关心这些,找到了床,闷头便睡。大雪天的,白日敞亮刺眼,被窝里倒是温暖如春,陷进去了就不想出来。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见有人进了门,轻盈的脚步不惊片尘,到他床前,稍稍低下了头,一双带笑的眸子里光影无情,对他道:“你带我去百草庭,有何居心?”

    他嗫嚅:“还能有什么居心,只是见你在御宴上……我心里怕得紧。”

    紧绷的声线逼在空中,竟显出许久未闻的少年的稚嫩之气。床前的人影沉默了一会,又问:“你怕什么?”

    他如实回答:“我怕你去了清思殿,跟了我父皇。”

    她却又笑,“我本就是你父皇的人。”

    “不、不是的,”他脸上通红,眼里发潮,“你合该是我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隐约如携着温柔和宽容,“你往后便知道悔了——”

    “我不悔!”他几乎是立刻就喊出了声,猛然睁开了眼,“我不悔!”

    “——殿下?”刘垂文在外阁犹疑发问。

    他僵直了身子躺在床上,全身仿佛浸没雪水之中,冷得发颤。

    外间已然入夜,房中未燃膏烛,他努力睁大了眼,只见到黑暗一片。雪地中跪了一日一夜的腿脚开始发麻,以至于抽搐,疼痛几乎夺去了他的呼吸,却是无声的,血液在心腔里狂躁地奔涌,却是无声的。

    这样久了。

    他与阿染厮混到一处,已经这样久了。

    如果不是今日那个被仓皇躲闪掉的吻,他都不会意识到,其实自己与她是真正的“厮混”,肮脏下作的“厮混”。

    没有爱的“厮混”。

    阿染,原是他父皇的女人。

    日间的记忆在疼痛中突然倒流回脑海。她的脸,雪中苍白的脸,她说,我不能让人欺负七殿下,更不能见着七殿下被人害死。

    那他呢?他若有日被人害死,她会来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