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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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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虚空花(一)

    陈留王所领左羽林军,在这一夜的二更时分踢开了教坊司兴和署的大门。

    根据戚才人的供词,他们抓住了兴和署的乐工离非,带到大理寺严加审问,同时亦派人搜查了离非的房间。在离非全盘招供的时候,那一包砒-霜、数锭黄金也从离非的床榻之下被翻了出来。

    证据确凿,以谋大逆论,在不赦之列,虽夷九族可也。

    天子在朝堂上痛哭失声,恨那贼人奸猾,先是害死了皇祖母,而后又险些讹死身怀龙种的戚才人,其心可诛。首倡抓人却抓错了人的神策军方面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圣人却还记着他们的好,说如果不是神策中尉当机立断,自己还不知道皇祖母真是死于非命的——于是又给高仲甫加了赏。

    三日后,乐工离非经不起严刑拷打,死在了大理寺狱中。

    殷染搬一把椅子坐在堂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梁上的鹦鹉,那鹦鹉也就面无表情地回看着她。

    她与离非不过两面之缘。

    第一面,她看着戚冰与离非笑闹不禁,冬日的暖阳透过窗牖,映照着两个年轻男女姣好的面庞。若不知底细的人看了,如何能猜出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妃,一个是卑微下贱的乐工?

    第二面,她看着离非对自己下跪磕头,苍白的脸,狭长的眉,冷定的眼。明明是举止都有几分柔弱女气的人,在说出那句“我可以为她去死”之时,却平静得令人绝望。

    她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戚冰会自己翻供。

    她难道不是爱着离非的吗?

    她已经知道自己错过了一段故事,一段已死的、再也无人会讲给她听的故事。它也许并不美丽,甚至它肮脏而疼痛,但它曾经那么真切,她对着它,仿佛临着水面,照见了自己恓惶的脸。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鹦鹉觑着她的脸色,慢悠悠地开了口,“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

    ***

    当离非身死的消息传入大明宫,芷萝正扶着戚冰在太液池边散步。

    听了内官的通报,戚冰面色未改,只扬了扬下巴。芷萝拿出一点碎钱塞入内官手中,打发他退下了。

    戚冰便停了步子,安静侧首,望向太液池上的水波,今日天色清明,水波尽头,可以望见元元殿的楼阁、银汉门的垣墙,以显示这仙境也是有边际的,而且那边际还是被重重宫墙包围起来的。

    故而这仙境之中的所有人,都不过是被圈禁起来的。

    戚冰无谓地笑了笑,道:“要入秋了,再不出来走走,都要没机会了。”

    这话像一句废话,芷萝揣不清楚,讷讷应了声“是”。忽见主子双眼眯了起来望向远处,却是对面堤岸上款款走来了一行人。

    当先的那个身姿婀娜,妆容妩媚,在这黯淡秋光里撞进人眼,任谁都不得不惊艳一下。但见她在宫人陪同下一路优游过来,眼风掠及戚冰,眉梢轻轻一挑。

    一瞬之间,芷萝仿佛看见戚冰眼中有刀剑般的冷芒一掠而过。

    旋即敛藏。

    戚冰笑着迎上前去,“妹妹今日可得闲了?”

    叶红烟看她一眼,嘴角才慢慢笑开,“可不是,往常圣人来得太勤,我都懒得出门。今日天气不坏,赶紧看一看,待过了秋光,便没心情了。”

    话里话外全是炫耀圣宠无边,芷萝心想,叶才人恐怕不知道,戚娘子现在已经不在乎什么圣宠了。

    戚冰也不多言,只低头含笑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腹,叶红烟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前一阵子姐姐下了大狱,可没有伤着吧?”心念一转,叶红烟又和颜悦色地拉住了戚冰的手,“神策军那边逼供的手腕厉害,真是累姐姐受苦了!”

    叶红烟说完,便得意打量她脸色,却不无悻悻地发现戚冰根本没有脸色。她这番出来散心,本是掐准了圣人下朝的时辰和路线,打算在此处“偶遇”圣人,现在也不想再讽刺戚冰什么了,撒了手便欲告辞——

    “啊呀!”

    但闻戚冰一声惨叫,臃肿的身子竟被她甩了出去,沿着路边的草丛一路滑下,直至重重地摔入了冰冷刺骨的太液池中!

    ***

    芷萝已整个呆住了。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先呆愕了片刻,才发出长长的尖叫!

    “娘子!”她不顾一切地奔下那草丛,努力伸出手去,却只抓住水面上漂浮的一只鞋。她看着这只鞋,神思几近崩溃,再度尖叫起来。

    鲜血,渐渐自水底掀涌上来,破开这初秋寒冷的浅水面,像一张巨大的殷红的蜘蛛网。

    一位宫婢扶着叶红烟,而叶红烟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入了她的肉里。“人呢?!”她大声呼喊,“还不来人,去将戚才人救起来?!”

    却没有人应答她。

    她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转过身,便见到大公公周镜小跑着赶了过来。

    她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变了脸色,变成一片惨白。

    “水下是谁?!”周镜亦瞪大了眼睛,厉声喝问她。

    叶红烟晃了一晃——她怎么就忘了,自己再如何得宠,在这些公公面前,她依旧什么都不是。

    “周公公!”芷萝不由分说地扑了过来,抱住周镜的腿大哭道,“戚娘子落水啦,快来人救救她啊!她——那么多血——她还有孩子啊!”

    叶红烟忍不住唇角抽搐,眼神怨毒地盯着那个乱七八糟的宫婢——她只要敢说出“叶才人把戚娘子推落了水”这样的蠢话,自己一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都给朕去救人!”一声大喊,将叶红烟拽回了神。

    圣人快步走来,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明黄冕服,戴着通天冠,神情僵硬,语气颤抖,一挥手,身后的卫队立刻都往池边赶来。芷萝连忙也跟着跑了过去,几个侍卫跳下水去,不多时便将戚才人捞了起来,放在草丛上给她顺气。

    芷萝只看了一眼,就骇得瘫跪下去,“娘子!”

    只见鲜血从戚冰裙角源源不绝地流出来,压着枯萎的草丛一路蜿蜒而下,直到与池水中的鲜血所混合,又渐渐被荡漾的水波所冲淡……

    戚冰紧闭着眼,湿漉漉的头发一绺绺地贴在惨白如纸的面颊,嘴唇青紫,身子因寒冷而打着哆嗦……衣料在草地上摩挲,擦出来的全都是赫赫血迹,她突然皱了眉,弓起身子凄厉地喊了一声:“陛下!妾——妾好痛!”

    仿佛这一声呼喊已倾尽了她的所有气力,她再也不能支持地昏厥了过去。

    周镜不无担忧地走到了圣人身边,圣人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在发抖。

    叶红烟抿了抿唇,抛开宫婢,上前两步,低声唤:“陛下。”

    “跪下!”段臻突然转过脸来,劈头落下一声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