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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樱离本来想要阻止她,但想到她停下来便是哭,也就只能由得她去了。剩余的时间里,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可是仔细看看,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东西真是少之又少,而且都是能够放得下的,便是放不下,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又能怎么样呢?
只有那二十几只木蝴蝶……
…洽…
若是没有他,死了便也死了,仇已经报了,活着也没有更大的期待。
偏偏这生遇着他,却又与他擦肩而过,便有些说不出的遗撼。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接近,段樱离回首间便见那人影忽然上前几步,“吁——”
她惊奇地发现,来人竟是方鱼钤。
好在这时候,太子宫已经是特殊的所在,除了花轻雾会进屋给段樱离倒点茶什么的,别人是不会进来的。
方鱼向那些木蝴蝶看了眼,便盘腿坐了下来,与段樱离面对面。
“这些,都是少主刻给你的吗?”
段樱离点点头,笑道:“你怎么会回来的?”
“少主失去了记忆,你不要怪他现在的绝情。他中了千年不死虫的蛊毒,不但失去记忆也不可以妄动感情,否则蛊毒就会发作。听说东夏国的国君都是额心有一缕玫红,便是每任国君都需要断情绝爱,这也是东夏国为君者最明显的标志。二十几年前,便是因为当时的国君没有受蛊虫控制,才会丢了自己的国家。”
段樱离明白了什么,一个人若是断情绝爱,自然会就加倍的冷静理智,于治国方面或许真的是件好事。
这慕氏家族,对于自己的要求却是太严苛了,唯一的反抗者又败的那样惨烈……一时间,段樱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他虽然忘了你,我却没有忘。段小姐,我——”
方鱼小的时候,将段樱离叫成是娘子,后来被慕风勒令不许再叫,于是改口叫樱离姐姐,现在他长大了,不似小时候那么的调皮,因此称她为段小姐了,虽然他毕竟还是来了,但二人之间也是很生分了。
段樱离道:“方鱼,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成了大历的太子妃吧?”
方鱼点了点头,段樱离笑道:“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我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所以从南诏皇宫里跑了出来,之后遇到了一个女子……”
她便将她和沈阿翘相遇的情景说了一遍……
方鱼忽然想到什么,道:“那么,后来少主抢来太子妃,引了赫连勃勃进入树林,他抢的便是你?当时你们已然见面了?”
段樱离点点头,笑得云淡风清,“见了,不过我们没有机会说话。”
机会是有的,但是段樱离素来过于理智,又怎么会不分场合的将真相吼出来?或许别的女子会这样做,但是段樱离不会。
方鱼似乎完全能够理解,“樱离姐姐,你辛苦了。”
听到这声姐姐,段樱离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搓了下,就像小时候她常搓他的脑袋一样。
方鱼的眼眸中,渐渐地泛上一抹泪雾。
虽然这些年,他跟着慕风,初时是被安排与武师学武功,后来成为慕风最得力的助手,但是总体来说,那种生活是粗糙的,而当时他还只是个孩子,他需要的新生活绝不是一个,只有训练和打仗的生活。
他很想念段樱离,可惜他们见面的机会太少了。
“樱离姐姐,我带你出去吧。”
说着便要牵起段樱离手往外面而去,段樱离又气又好笑,“方鱼!”
“樱离姐姐,你不信我可以带你出去吗?”
“我当然相信了。”但是她只有三天的生命了,就算出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为什么……”
“方鱼。”段樱离将他重新扯回位置上坐好,“方鱼,我不想出去。”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出去后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反而要你冒那么大的险,不值得。”
方鱼怔住了,其实对于段樱离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当初慕风还没有失忆,他与方鱼聊天的时候,总是提到有关于段樱离的一切消息。那时候,慕风总是说:“樱离太辛苦,我不想让她辛苦……可是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做?”
方鱼还记得,有一次慕风被慕少离追杀,他们费了好大的心思才从致命陷井中逃了出来,原以为可以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吃一顿,休息一下。慕风却已经换好了衣裳,准备出门的样子。
方鱼便问他去做什么,他道:“去见樱离……我现在被人追杀,说不定哪天就被杀死了,真是见一面少一面,我必须立刻去见她。”
他总是找各种理由去见段樱离……好几次,他甚至负了伤,却不肯休息,就是想方设法要见到段樱离……
然而有时候又很沮丧地说:“不会有结果的,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慕风爱得有多辛苦,方鱼最明白。
当初慕风为了救段樱离,而打开盒子,最终承袭了他原本在躲避最不愿意承袭的东西,这些方鱼都看在眼里。
所以当慕风失去记忆后,关先生给他重塑的人生里,没有段樱离的影子,方鱼虽然知道真相,却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隐瞒。
一是不想让慕风再为感情而受苦、痴狂,男子汉大丈夫,志向高远,怎么能为三寸儿女情长毁了一生的大业?
二是段樱离的消息不断传来,后来甚至封后,她注定是凤青鸾的女人,慕风再如何努力也没有办法与她在一起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找些烦恼呢?
方鱼处处为慕风想,当然这边厢却是苦了段樱离。
话又说回来,就算慕风知道真相又如何?他忘记了他曾经爱她的一切,忘记了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总不能为了一个所谓的真相而对段樱离负起情感上的包袱,这并不是段樱离想要看到的。
“樱离姐姐,我没有告诉少主真相,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方鱼,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永远不要告诉他真相,就让他在自己即定的道路上,好好走下去。”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本来我与他,也只是普通的朋友罢了。我这次从南诏皇宫里出来,也并不完全是为了他才出来的……我和他,反正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从前他爱我,我并不理解,如今我便是想要弥补,或许只是存了报恩的心思,他要是没有失去记忆,我又能像天真的小女孩一样,义无反顾的爱上他吗?”
她的回答是不能,这一生都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上世对爱情的失望与怀疑,使她仍然没有办法释怀。她再也不可能像当初爱凤羽般去爱上一个男子。
也没有办法像慕风曾经对她所付出的一般,去为一个男子付出。
这时候她并没有想到,她请求方鱼永远不要告诉慕风真相,已经是对于慕风的一种付出,是因为爱着他,因此不想让他再卷入痛苦的深渊,因为这时候的她,只剩余的三天的生命而已。
这些年,她与慕风的感情兜兜转转,方鱼是看在眼里的,心里其实是替慕风叫屈的,并且真心希望慕风能够就这样,好好的建立自己的大业。方鱼作为慕风的左膀右臂,慕风的成就也便是他的成就,功成利就的感觉是相当好,他希望慕风和自己都可以继续这样下去。
听到段樱离如此说,他心中固然难过,却也是松了口气,道:“这件事,我答应你,不过我即是叫你姐姐,便会当你是姐姐般照顾,所以你也不能拒绝我的照顾。”
段樱离露出一抹温柔的笑,“谢谢。”
就在这时,小星在外屋禀报,说门外有人求见。
方鱼赶紧从后窗跳了出去,一闪身间,已然不见了。
过了片刻,一个人走了进来,一身淡青色暗纹锦衣。
这个人段樱离并不陌生,如冰山般的一张脸,萧萧肃肃,清举如松,高而徐引,不是凤羽又是谁呢?
见他进来,她面目淡然。
“你来做什么?”
“樱离,让我替你把把脉。”
凤羽说着便坐下来,手探向段樱离的手腕。
却见她蓦然将手往后缩,同时人也往后跌去,看着他的目光就好像看着一条毒蛇,“我好好的,不需要你替我把脉。”
凤羽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色与失落,然而面上却依旧如常,只道:“你不用骗我了,我都知道了。七虫七花毒固然难解,但我曾读过蛊医卞连玉的所有医书,这种恶毒的毒,一般的大夫是没有办法解去的,你便让我试试如何?”
段樱离想到他以前,用蛊毒来控制自己的生死,一时间只是冷笑,半晌才道:“不必了。凤羽,在我的心里,你我之间的恩仇都已经尽了,我们不必再有什么刮葛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害我,不要让我再恨你,也不要救我,让我因此欠着你。因为下一世,我希望我的生命中完全没有你。”
凤羽只觉得心脏如被大锤敲过,震得他整个人都痛得像是被撕裂开来,她对他有多么的厌恶,才会说下一世,希望自己的生命中没有他呢?
他站了起来,像喝醉酒似的,有些无力。
心脏痛的仿佛要揪起来……
他原本就有心痛病,这时候像是病要发了般,但他素来又是极坚强,不愿人看到自己的软弱之处,随向段樱离匆匆告别,便出了太子宫。
一出宫,便呕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往前栽倒。
赫连勃勃及时扶住了他,见他面色苍白,眉头紧皱,手捂胸口的痛苦模样,咬牙问道:“你是为她而伤心吗?”
凤羽勉强地抬眼看着他,“荣王,你若肯救他,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你——好男儿志在四方,你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赫连勃勃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他知道凤羽胸有沟壑,素有机谋,若是能为他所用,必定使他如虎添翼,可是自从在宫里重遇段樱离,他便什么事都为她着想,根本没有把心思完全用在帮助他的事情上。
凤羽却已经无从辩驳,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
入夜,皇宫内苑一片寂静。
窗前一轮明月,让段樱离不由自主地想起“沧海明月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句子,不知那鲛人对月流泪为何般?不知那紫烟是否真的被感动而从墓中走出?人生而有灵,却被困有躯体不得自由。
若是人死灵存,自由自在连留于所爱之人的身边,亦是悲伤,因为那时虽是自由,却仍然阴阳相隔,爱而不得。
她快死了,旁的没什么好担忧的,只是害怕自己死了,飞灰烟灭倒也罢了,若非如此,便不知那灵魂又飘向何方?不知上天将如何安排?
……这种忐忑令她对死亡望而却步,恨不得立刻逃走。
然这时,又该逃到哪里去?逃去哪里也逃不了一死。
就在这时,窗户忽然从外面被推开半扇,同时有一股异香在鼻端,段樱离只觉得头晕目眩倒在地上。
门被推开,一个人影走进来,将她抱到床上。
接着又进来一个人,却是满面的冷戾,“凤羽,你夜半闯宫,用迷~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是为了替她把把脉?”
凤羽已经替段樱离盖好锦被,“或许你可以帮我救她。”
“是海东王和宣帝要她死,我怎么能救得了她?”
见凤羽认真地把起脉来,他又道:“况且这次的事情弄成这样,说不定就是她的点子,你想,那宣帝之前性格虽然谈不上多么的懦弱,却有些优柔寡断,若不是这女人在后面支持他,他未必就能这么迅速的控制一切。”
凤羽还是不说话,段樱离有些什么样的作用,他早就已经领教过了,她最擅长的就是顺势推波,让一切看起来好像是自然发生的。
然而替段樱离把了脉后,他的面色却越来越凝重。
赫连勃勃的眉宇间竟也出现担忧之色,“她怎么样?”
凤羽摇摇头,“海东王果然是下了狠手,这毒怕是无解。”
赫连勃勃微怔一下,向段樱离脸上看了眼,终是道:“你已经尽了力,既然无法改变现实,你便放弃吧。”
凤羽面色苍白,“不,我不能放弃……”
“你想怎么样?”
“我要她活着。”
凤羽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只小瓷瓶,可是却犹豫着无法下决心的感觉。赫连勃勃意识到不对,忙问,“这是什么?”
“这是一只虫子,叫做吊命虫。”
“什么意思?”
“这只虫子是我用自己的血养的,进入她的体内便直奔其心窍,便是什么毒也不能奈何她了,只是这样一来,我便与他血脉相连,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死,都会连累对方也在同时死去,所以……”
赫连勃勃一把夺过药瓶,“那个姓汴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法子都是害人又害已的!你根本就不该学他的医术。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我欠她的……”
凤羽想起当初在荣华殿内,看到的墙壁上的那些字,还有在许愿神树下的那个盒子,还有段樱离一直以来对他的恨……虽然前世今生这样的飘渺之事令人难以置信,但他却信了,樱离当然也是信的,所以当他听到段樱离说,下一生都不想让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时,才会那样的悲伤。
二人正在僵持之时,忽然一条人影矫健地跃了进来,长剑出鞘,直接向二人刺来。这里,凤羽和赫连勃勃都是高手,三人一错间,高低已分。
赫连勃勃和凤羽都毫发无伤,那人手臂上却已经被赫连勃勃的匕首刺伤,鲜血染红了夜行衣,但那人却是死死地护在段樱离的面前,一双眸子像狼一般盯着他们。
赫连勃勃大喝道:“你是谁?”
那人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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