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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跟着季眠。
凌幼灵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沉着脸拿了雨具。
顾九歌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看着她。
“你先吃饭。我一会儿就回来,带着季眠回来。”
说完她就跑了出去。
狭小的楼道里挤满了潮气,雨珠沿着露台边缘溅起幽暗的花。
凌幼灵衣服穿得不够,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一层层飞快地往下跑。
“季眠。”她大声喊他。
听到她的声音,他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跑得更慌了。
撑开的雨伞对于挡雨没有丝毫作用。
过大的风对雨伞造成阻力,让凌幼灵的脚步变慢。
一急之下她把雨伞扔了,先追到季眠再说。
季眠啊季眠。
笨蛋季眠。
她追他追到了学校的后山。
慌不择路了,他跑来这里干嘛?
崇云高中有很多树,不同于其他地方,后山的植物没有经过修剪。密密麻麻的树交叠在一起,沾过水的绿色深浅不一。
在这一大片林子里,人就只是小小的两个点。
“季眠!”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凌幼灵感觉到越来越吃力。
体力消耗过剩,空荡荡的胃里泛着酸水。
从树叶间落下的凉凉雨水,浸湿了衣衫,阴冷的湿气一点一点往骨头里钻。
“等等我啊。”
不知道季眠去了哪里,视线被一片郁郁葱葱的植物遮蔽。
凌幼灵停下来,彻底失去了方向。
“季眠,我找不到你了。”她的内心涌起空落落的茫然。
远方,四面八方。
高大的树一重一重地矮下来,仿佛是在吃人似的,把人不透风地包裹在其中。
石子、枝叶和泥泞不断划过空空的脚踝,豆大的水珠蒙上眼睛,她用力地擦了一把,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凌幼灵,你说说看,什么叫,找不到了。
十四年,都被你找回来了。怎么能在现在,把他弄丢呢。
尖利的指甲抠紧手心,她用痛觉强逼自己打起精神。
“要不要跟我回去吃饭呀,季眠。你明明能看到我在找你,还躲着我,太讨厌了。”
“你在听吗?季眠。”
树林里落满了雨声,一点别的回应都没有。
“我很累了,跑了好久。”
“你出来跟我说说话吧,你有没有忘记上次在食堂我跟你说的,朋友之间需要交流?”
“你不是一直想抱抱我吗?现在快点出来,就给你抱。下雨了,天气又这么冷,我们一起回去吧。我煮热汤给你喝,特别好喝。”
“好不好啊,季眠?”
她拖长了音调,呼唤着他,仿佛催促一个放学了却不老实回家的小孩子。
“季眠……”
终于,他从躲着的树后面走出来。
头发乱乱地覆着脸颊,瑟瑟发抖。
看到他,凌幼灵终于安心了。履行自己诺言地张开双臂,等他过来。
季眠迈出了很小的一步,靠近了她一点。
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挣扎。
她不急,也不走开,就站定在原地看着他。
于是,他的第二步迈得稍微大了些。
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
他走得越来越快,甚至是攥着拳头,向她小跑过来。
犹如林间一只胆子小的梅花鹿,在受到惊吓后急切地寻找自己的庇护。
他的步子灵活,仿佛踏着音符而来,晶莹的鼓点碎成激荡的水花。季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眷恋地流连于她的笑靥。
——最后一次了,他警告自己。
湿掉的衣服是一层冷了的皮肤,他弯了腰,将她抱了个满怀。暖意在胸腔中煽情地酝酿着,季眠抑制不住地轻轻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了,他对自己说。
属于那个人的温度和气息,干净清新。靠得这么近,似乎可以把两个人的呼吸融在一起。
因为你就是傻,季眠,你傻得不能再傻。
你明明希望她追来,又跑得那么快。
你明明不希望被丢掉,又不敢挽留人家。
等在这里有用吗?哭有用吗?后悔有用吗?
都知道没用了,还这么做干嘛?
你开心吗,她追着你来了,她没有把你丢掉啊。
“还说要做金兰姐妹,说的比唱的好听。你遇到事情都不跟我商量,又做了坏事。”她的声音闷闷的,落在他耳边。
生硬,却是异样的温柔:“季眠,但我还是想相信,你不是个坏人,你可以变好的。上次我被颜子玉打,你还来救我了呢,我都看见了。”
这是不是人们说的“被信任的感觉”?
天真的、无用的,却很温暖的——相信。
“我的确不是个好人。我不和你商量,是因为说了也没用。凌宥,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本来不准备说出口的话,也忍不住说了。
而凌宥,在我走之前,你对我这样的好,会让我走的更难过呀。
感受到他的不安,她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为什么要走?”
“顾九歌的父亲死了。”
他甚至不愿意称他为“我的父亲”。
“帮会必须选出一个人,掌管他留下的命运。如果不是顾九歌,就得是我。”
他的嗓子干干的,以致于说出口的话,每个字都晦涩难懂。
“现在帮会一片混乱,回去几乎就是送死。就算熬过去了,也是天天在风口浪尖上生活,再没有和平的日子了。”
“我考虑清楚了,凌宥。我已经脏了,所以脏东西还是我来承受吧。”
季眠自顾自地说下去,他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凌宥,我不是个好人,也没做过好事。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帮助你,我是个坏人,也只能做坏事了。但以后,我还会变成更坏的人,你更讨厌的人。”
“我没得选择,我身不由己。”
“不要怪我。”
他的声音哑哑的,小声到不能再小声,是希望她不要听得太清楚。
可是,凌幼灵已经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
怎么会这样……
她呆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凌幼灵可以解决的范围。
唯一的解决方法,季眠已经自己说出来了:不是顾九歌,就得是季眠。
她无能为力。
她无法接受顾九歌去送死。
即使他是克.隆的制品,即使他的存在是备用的躯壳,但,对她来说,他就是她存在这里的意义。
“我不怪你,我没有资格怪你。”她避重就轻地挑了这句话说,声音怯怯的,一点重量也没有。
“谢谢你,季眠。”
季眠打了个冷颤。暖心的拥抱突然间失去了温度,他又开始发抖。
“或许,我更应该说对不起。季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回答对季眠来说,诚实又残忍。
凌幼灵哭了。
依偎在季眠的肩膀,轻轻地啜泣。
她是追来了。
追来了,不意味着,她选择了他。
不意味着,她不会再走。
她把事情明明白白的摊开,然后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她救不了他。
她当然是,救不了他的。
她说“谢谢你”,谢谢你代替顾九歌去死。
季眠早已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
可是。
可是啊,听她这么说,他还是觉得好不甘心。
家族第一时间找到他,商量这件事,是因为他身上藏了一个秘密。
家族讳莫如深的,连顾九歌都不知道的秘密。
——顾九歌不是替代品,季眠才是。
季眠的出生导致了他母亲的死亡,男人是恨着他的。把他扔给自己的疯情妇当做玩物。至此开始了季眠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一生。
顾九歌清清白白的长大,拥有比季眠强健的身体,从小接受精英的正统教育。恶心的事都被挡在前面的季眠干尽了。
白区的领子只是顾九歌的保护色,事实上,根本没有人能欺辱到他。
唯一一个死缠着顾九歌的颜子玉,最后也被季眠“抢走了”。
家族把他保护得滴水不漏,作为献祭,牺牲了千疮百孔的季眠。
家族甚至没有给季眠属于家族的姓氏。
家族以他为耻。
那就算了,季眠接受。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接受的。
直到凌宥也这么对他。
她站在了顾九歌那一边,默认地放弃了他。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坏事做多了,惩罚就来了。
雨下得好大,整个身体都被溢出的水溅湿了。
他跟着凌幼灵一起嚎啕大哭。
他不怪她,他知道她没办法。
只是觉得难过。
被抛弃了。
凌幼灵听不清季眠在哀切地呼喊着什么,那声音又似乎只是无助的呜咽声,像是碎掉一样,一块一块无法拼凑完整。
她把他领到了曾经讲过话的红色凉亭躲雨。
其实根本没有那个必要,他们全身都湿透了。
不知道凌宥记不记得在凉亭发生的事,反正季眠是记得很清楚的。
她跟羊吵架吵得不亦乐乎,嚣张又意气风发的样子特别可笑。
当时,她恨他恨得牙痒痒,怕他打她,又不得不和他讲话。
他一脸欠扁,故意逗她:“你喜欢顾九歌?那我也勉强喜欢你吧。”
你看,从那时候,季眠就知道她喜欢顾九歌了。
却还是抵挡不住地偷偷喜欢上她。
他这么傻,她是不知道的。
就连到了现在,也仍旧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
他也不打算说了。
也不算毫无进展啊。
现在的凌宥不再讨厌他了,她牵着他的手呀。
战栗着、害怕着,苍白的十指互相紧扣着,面对着狂风暴雨。
整片天空好像慢慢地塌下来了。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个人,泣不成声。
打一巴掌,再给把枣子。
他预支着这一点甜,小心翼翼地尝一口都觉得嗓子在发苦。
慢点吃,慢点吃。
吃完就没有了。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再甜的枣子也无福消受。
明明还有机会,可以说很多话,可凌幼灵什么都没说。
雨水打在海面上,一点一滴好像流不尽的眼泪。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求他留下来。
她知道,他留下了,顾九歌就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