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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出院后,距离高考就只有四天了。
在住院的时候,母亲只来看过她一次,还是替她送练习册。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心里愧疚又心虚,知道母亲一定被她气死了。
严熙光倒是每天都会主动打电话给她,时间准得很: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五点。
除了事发当天他情绪失控哭过一次,沈木星再没有在他的电话中听出过多的情绪,他依旧如平日那样沉稳,安静,倒是也更温柔些。
住院第三天,她和严熙光的通话被赶来医院的母亲抓了个正着,那时候她已经能下地了,站在病房门口打电话,母亲恰好去回家为她取代数练习册,见到她躲在门口打电话,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病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看向母亲。
母亲大概是误会了,以为她要走。
“给我。”她那张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庞异常愤怒,似乎是刚刚从哪里受了刺激回来的,朝沈木星伸手要手机。
沈木星吓了一跳,赶紧一瘸一拐的走回床上去,把手机捂进了被子里。
“把手机给我!”母亲走到病床前,冷冰冰的看着她。
沈木星怯怯的看了一眼旁人,委屈的看向母亲,小声说:“妈...小点声...这里是医院。”
“你还有脸?你还知道要脸了?”
沈木星的耳根瞬间红了半片。
从小到大,她都未曾承受过这样重的话。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眼睛里升腾起的水雾也没能让母亲的脸庞柔和半分,她咬咬唇把脸别过去,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母亲“啪”的一声把练习册摔到了她的被子上,厉声道:“给我看书!”
沈木星没有动,咬了咬牙。
“你是不是跟我耍?”母亲对于她无声的反抗十分愤怒。
“我不看!我要睡觉!”她一把拉上自己的被子,蒙住了头。
母亲剧烈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似乎是压抑了多日的情绪被一根针戳破了一样,瞬间爆发,她闭了闭眼,咬牙切齿的说:“你就是来讨债的呀!你就是来讨债的!”
“你现在搞成这副样子,你让你妈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母亲说着,把自己的脸抽得啪啪作响!
沈木星被她的样子吓坏了,被子里爆发出一串压抑的哭声。
“你金花阿姨对你多失望你知道吗?”
“她凭什么对我失望!”
沈木星突然掀开被子哭着说:“我没要过他家一针一线,我又不是她的女儿!她凭什么对我失望!”
母亲走过来,扯开她的被子逼视着她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夏家把聘礼都给我了!给我了!可现在呢!我不仅不能退这些钱!还要借这些钱来...来...”
母亲说着,又再一次闭上眼,仰起头,两行热泪滚落了下来。
她似乎是绝望极了。
81
午夜。
沈木星趁母亲在陪护床上睡着,拿着电话蹑手蹑脚的走出了病房。
“喂?”
她站在医院的电梯旁,把电话放到耳边。
“怎么这么晚打来。”他那头也是很安静,沈木星却在电话里隐约听见了‘叮’的一声。
她皱了皱眉,抬头看看电梯上的数字屏。
电梯还在五楼,而她这里是六楼。
她一定是听错了。
“我妈今天在我这里睡,我偷偷打给你的,想跟你说几句话,你在家吧?”沈木星柔声说。
“嗯。”他的声音像如同坠入深潭的石头。
“我妈妈是不是找过你啊?跟你说过什么,就像电视里那种...逼你离开我什么的?”
“没有。”
“那如果她去找你,让你离开我,你会不会...”
“不会。”
“那你会不会突然消失在我生活里呀?比如说搬家...”
“也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
她低下头,用脚尖顶着墙壁蹭来蹭去。
“挨骂了?”他问。
“嗯...可是总比前两天那样根本不来看我强吧...她骂我发泄发泄我还挺开心的。”
“不过...严熙光,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只是还不够成熟,等我们再成熟些,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对不对?”
严熙光沙哑的笑了笑,吸了口烟,说:
“对,木星聪明。”
沈木星长长的吸了口气,闭了闭眼。
“我答应我妈了,高考之前绝不能见你,我不能再气她了,看她跟我操心我心疼。”
“这也正是我想告诉你的。”他说。
沈木星又给自己打了打气,说:“嗯嗯!我们俩没什么丢人的!我一定要好好考,考上清华,考上北大,飞黄腾达回水头来迎娶你!”
“吱嘎——”不远处的病房门被打开。
沈木星浑身一颤,回过头去,只见母亲的头探了出来,面色冷凝的看着她。
她赶紧捂着电话小声说:“熙光!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
“嗯。”他咳嗽起来。
“你注意身体呀!我挂了!拜拜!”
“木星。”他突然咳嗽着叫住她。
“...我爱你。”
微笑,挂断。
她突然间不慌了,慢悠悠的走回病房。
之后的很多个日日夜夜,在她面对亲戚的目光,面对母亲的冷漠,面对人潮汹涌的巨大孤独时,想起他的这句话,她就并不会感到无辜。
纵使前方有星辰大海,她也囿于誓言和爱。
82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沈木星已经被母亲送到广州的表姑家呆了半月有余。
沈木星看着电脑上自己的成绩,即刻打电话给母亲,像是交了考卷的学生一样,问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可以回家了吗?
她的成绩虽然考不上清华北大,但也并没有令人失望,起码考上一个重点大学绰绰有余。
然而母亲的回答却是:“你现在敢给我跑回来,我就吞安眠药给你看!”
沈木星再次想起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一天,母亲非要把她送到广州,沈木星不从,她就在家里寻死觅活的混乱场景。她的心里一阵烦躁。
她咬了咬腮,无力的说:“妈,你别闹了。”
已经半个多月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表姑说了,中山大学好,报志愿的时候妈就给你报这个...”
沈木星忍无可忍的打断她:“我再跟你说一遍,你没有权利替我报考!”
“我是你妈!”
沈木星脱口而出:“你不是我妈!”
母亲突然变得歇斯底里:“你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妈我是谁妈!你和你那不省心的弟弟一个样!都是讨债鬼!”
“你骂我别带着我弟!我和我弟都不是你亲生的!你对我弟冷漠,你对我折磨!我们俩才是来还债的!”
表姑听见母女俩吵了起来,穿着拖鞋懒洋洋的走过来,把电话夺过去狠狠地撂下了!
“吵吵吵!你们母女俩天天吵!再吵就给我回家去!”
沈木星猛地站起来,火气冲天的说:“回就回!”
“哎呀!逗你玩呢!坐下!”表姑突然没正经的笑笑,拉住她的胳膊。
“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沈木星说着走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表姑走过来,站在门口,端着肩膀,问:“怎么?去找你那个小男朋友?”
“我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高考之前不许见他,现在高考都结束了!还是不让我见!”
表姑轻飘飘的摸着手上的钻戒,说:“那他怎么不来找你呀?”
沈木星的动作一顿。
“他...他忙着呢!你都不知道他店里的生意有多忙!这里可是广州!又不是温州!说来就来啦?”
表姑说:“呦,某个姑娘可是羞答答的跟我说,某人千里迢迢开着车给送练习册的故事,既然那么忙,当初怎么有时间从水头跑去温州跟你开房啊?”
沈木星把手里的衣服摔进行李箱里,回头瞪表姑:“我再说一遍!所有事情都是我主动的!和他没有关系!”
“哦,种你输卵管里的那颗爆炸了的小种子也跟他没有关系哦?要不要这么倒贴呀?你在医院里拆线缝线的时候他在哪儿啊?在店里做缝衣服啊?侬脑子秀逗啦?”
沈木星继续收衣服,动作越来越大,眼泪悄无声息的流。
“你们根本就不懂。”
“我不懂?老娘挺着大肚子去追男人吉普车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我告诉你,别跟你妈作对,这世间上真正爱你的人只有父母。”
“爱我?这叫爱的暴力!从小操控我,逼迫我,让我学习!让我复读!让我考第一!难道我选择跟谁谈恋爱也要她决定?她有这火力怎么不对我弟使啊!她但凡往我弟身上用一点,我弟也不至于去河里捞尸体吧?我都怀疑我弟不是亲生的...”
“他还就不是亲生的。”
此时此刻,沈木星仿佛看到了一面模糊已久的镜子,突然被人用手擦开了一块。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表姑。
表姑点了一支烟,大咧咧的说:“你们家的那点破事儿,我都不稀罕说。你呀,能呆就呆,不能呆就跟小姑吃火锅去,咱们就看着,看你的那小裁缝什么时候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