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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紫筠讨厌搬家。
每回搬家,她总要学习适应新的环境、新的学校、新的同学──而每一回,当她好不容易开始逐渐适应新环境,认识新朋友,便又要再搬一回家。
居无定所,这是她少女生活的写照,因为有个老是生意失败的父亲,让他们全家总要不定时地迁徙,从台北到台中到台南,绕了台湾一圈后又回到最北部。
从小学到国中,她总共已换了五、六所学校了,差不多是一年转一次学。而今,父母终于因长年的争吵而离异,她跟着母亲搬来基隆。这回,能不能是最后一回转学了呢?
她朦胧地想,微微叹息。
氤氲着迷雾的眸光缓缓流转,晨光掩映下位于山丘上的校园韵味格外脱俗,淡雅而动人。
方紫筠几乎是第一眼便爱上了这所位于雨都基隆的公立中学。
她喜欢基隆,喜欢总爱落着细雨的基隆,更喜欢在蒙蒙烟雨过后,容颜被洗得清新淳朴的基隆。昨夜,基隆刚下过一场绵密的雨,细细长长的,带着点淡淡惆怅的味道。今晨,沐浴过细雨的校园却是阳光灿烂,春色明媚。
是春天到了啊。方紫筠想,落下墨密的眼睑,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好美啊?春天的基隆,如此忧郁又如此明灿,刚卸下了烟灰晚装又换上了金橙衣裳,像最调皮的少女,捉弄得人一颗心起伏不定。
基隆是像她的,像一个应当开朗无忧,却又染上薄薄轻愁的少女。
基隆像她──而她,在赏过这座雨城的春色后,是否还有幸目睹它的秋季风光呢?
也许到了秋天,她又会身处另一座城市,感受着另一座校园的风韵,然后思索着,自己是喜欢,或不喜欢。
但不论喜不喜欢,她都别无选择,命定如此,她只能随波逐流。
但至少她喜欢这里的景色──她想着,温润的菱唇漾开浅浅笑意,拉了拉肩上才刚刚换过的墨绿书包,亭亭迈开步履。
希望她的新同学,也会如这座校园给人的感觉一般,和善而开朗。
二年七班是一个奇怪的班级。
她才刚刚转来第一天,他们便在班会中提出改选班长的动议,硬把她推上了班长的宝座。
天,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方紫筠完全地怔然,只能惶惑不安地自眼睑下窥视台下数十张陌生的年轻脸孔。
有的微笑,有的冷漠,有的对她恶作剧似地挤眉弄眼,有的则是双手环抱胸前、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而在一旁监控班会的导师仿佛对这样的情形已司空见惯,只是淡淡挑眉,便低头继续看他的报纸。
“好了,现在我们就给新任班长一个爱的鼓励吧。”担任主席的女同学朗声说道,圆圆的眼眸里闪着调皮的笑芒“希望她能带领我们班迎向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夸张的台词过后便是一阵响彻云霄的掌声,震得方紫筠不知所措。
“可是嗡帳─”她嗫嚅地低喃,试图拒绝新同学们的如此“关爱”偏偏生性文静的她一句话到了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犹豫地扬眸,怯怯地流转周遭,不一会儿,忽然被一道燃着烈焰的黑眸震住。她不由自主,悄悄回转星眸,落定那对烈火双眸的主人。
是一个男同学,长得不难看,也说不上俊朗,可平板的脸庞却因那双黑眸整个鲜活起来,性格且充满张力。
他便是属于那类双手环抱胸前、等看好戏的同学,浓挺的眉划着嘲谑的弧度,薄锐的嘴角有意无意地扬起,而一对烈眸定定地盯着她。
她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呼吸不觉微微急促。
“陈君庭,这下你总算松了口气吧?若不是她,这一任班长肯定是你。”一个男同学忽地扯开嗓门,嘶哑难听的嗓音听得出正处于难堪的变声期。
怎么?这语气为何竟充满了挑衅与不屑的意味?
方紫筠淡淡愕然,眸光一转,落向那个发言的男同学身上,只见他胖胖的脸庞侧了个方向,嘲讽的黑眸直往左后方望去。
原来他叫陈君庭啊。
她深吸口气,在心底悄悄咀嚼着他的名字,不知怎地,竟有微微悸动的感觉。
可为什么他似乎在这个班级并不得人缘呢?不仅刚刚出声的男同学,班上所有同学望向他的眼神都是充满讥嘲的。
似乎全班的同学都不喜欢他不,也有例外。细心的方紫筠马上发现坐在角落靠窗处的一个男同学对教室内的暗潮汹涌完全不以为意,一张看来斯文且清秀的脸庞淡然宁定,湛幽的黑眸明明扫视着四周,却又像什么也没落入他眼底。
她也好,陈君庭也好,班上这些好事的同学也好,他明明是看着这一切情形,却似乎漠不关心,仿佛他不是属于这班级的一员。
方紫筠发现自己不喜欢他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可又无法讨厌他,因为他的眼神虽然沁凉,却没有恶意,反倒还蕴着极度聪慧。
他像水。
而陈君庭像火。
这个班级,有个像水的清秀少年,也有个像火的性格男孩,还有一群喜好恶作剧、故意将一个新同学拱上班长之位的好事分子。
就连不问世事的导师,也是与众不同。
方紫筠开始觉得,自己即将面对的校园生活将会完全不同于她之前待过的任何一所学校。
这令她有些慌。
想着,方紫筠微微叹息,纤细的身子更加蜷缩入杜鹃花丛后,线条优美且小巧的粉嫩下颔抵着弓起的双膝,淡淡漾着水雾的眸朦胧地望着前方,神思不定。
忽地,两束猛然喷出的烈焰攫住了她游走不定的神魂,她倒抽口气,柔婉的羽睫一扬。
映入星瞳的,正是陈君庭桀骜不驯的眼眸,他就坐在她对面,隔着粉白的杜鹃花丛,性格的脸庞在花丛后若隐若现。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两人只是这样隔着花丛默默相望,她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他似乎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欲望。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才稍微动了动,收回原先定定瞅着她粉颜的眸光,手臂一扬,一根烟衔进了薄锐的双唇中,深深一吸。
白色的烟雾直直冲向方紫筠,迷蒙了她的视界,也呛进她微翘的巧鼻。她咳了咳,又拚命眨着眼,好不容易才从他故意吐向她的烟雾中寻回说话能力。
“你抽烟。”她轻轻地说,细弱的嗓音像在指责,却又轻柔得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点威胁。
“我是抽烟!那又怎样?”回应她的是一个有意挑衅的微笑“班长要到导师面前告状吗?”
“嗡帳─”她怔了怔,半晌,只吐出低低一句“抽烟不好。”
“是吗?”
“会得肺癌。”她认真地说。
他只是淡淡扬眉,耸耸肩“我不在乎。”
“而且,你不到十八岁,照理不该抽烟”
他冷哼“谁规定未满十八岁不能抽烟的?”
她一愣“学校”
“你注意到了,我不是那种所谓的乖乖牌好学生。”朗朗黑眸凝视她数秒,满蕴嘲讽“所以别拿学校的规定压我。”
“哦。”她怔怔应道,对他如此满不在乎的态度不知该如何反应。
照说她是班长,有责任劝戒他的,可她才刚刚上任,又根本只是一个搞不清状况的转学生,哪来的立场劝戒他呢?
她茫然的反应仿佛取悦了他,唇畔迸出朗笑“喂,乖乖牌,你以前当过班长吗?”黑眸闪着灿光。
她摇头“没有。”
“你觉得自己能胜任我们二年七班的班长吗?”
她再度摇头。
“那刚才为什么还让大家推举你当班长?”
“因为──”她咬唇“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你不知道怎么拒绝?”他重复她的话,烟头吊儿啷当地衔在嘴里“你真乖到连拒绝别人都不会吗?”
她不会。
答案迅速在她心头响起,可她只是默然,星眸睇着他,一语不发。
“你知道大家选你当班长其实不怀好意吗?”
她当然感觉到了。
“为为什么?”究竟为什么班上同学要推举她呢?
“因为二年七班的班长一向由最容易欺负的同学来当。”
“最容易欺负?”
“没错。因为你看来就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兔子,所以才成了他们的玩物。”陈君庭淡淡地解释,嘴角扬着似讽非讽的弧度“你的日子不好过了,方紫筠,从今以后你要同时承受来自老导跟同学的压力。”
他们是因为想作弄她才推她当班长?咀嚼着陈君庭吐露的讯息,方紫筠并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他为什么特地跟她说这些。
“他们本来打算欺负你吗?”犹豫了半晌,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口。
“欺负我?”星眸爆发烈焰,定定圈住她。
她咬紧牙,在那样的眸光凝视下止不住心跳加速“因为他们本来好像要推举你的──”
“他们不敢。”陈君庭重重冷哼“就算他们真的选了我,我也不是那种会乖乖就范的人。”
她闻言,悄悄抬眸,瞥向花丛后神态冷然而坚定的男孩。
她相信他是那种性格顽强的人,不可能轻易屈服,她只是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让全班同学如此讨厌他?
“因为我身上背了两支大过。”他似乎看穿了她心中的疑问,冷冷的嗓音扬起。
“两支大过?”她睁大眸,气息一促。
“没错。”他冷淡地说,眼神睥睨她“怕了吗?”
她咬牙,费力平定急促的心韵“不怕”
“不怕才怪。”他截住她柔弱的辩解,语气不屑。
方紫筠倏地扬头“我真的”细微的嗓音在眼瞳映入他乖戾的脸庞后忽地消逸在风中。
她是──有点怕。她从不跟这些所谓的不良少年打交道的,他们抽烟、喝酒、打架,有时还吸毒,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相处。
也许他一时凶性大发还会揍她呢。
一念及此,她身子不禁轻轻一颤。
感受到她的怯意,那对灼灿黑眸火光一闪,接着,挺拔的身躯凌然立起。
“放心吧,只要你识相,我不会找你麻烦的。”他冷冷地说“只要离我远远地,我保证不会伤你一根手指头。”
她愕然!从他冷淡的言语中辨出一丝防卫意味。她伤了他吗?
后悔攫住她柔软的心“对不起。”她柔顺地道歉。
他没有回应,只冰冷睨她一眼,跟着毅然转身离去。
“陈君庭──”她跟着站起身,喊着他的名字,柔细的嗓音却只有自己能听清。
还有不远处一直静静观望着这一切的少年。
他坐在数步之外的凉亭里,膝上摊着厚厚的侦探小说,透明镜片后的湛眸流蕴着灿灿光芒。
“乖乖牌跟坏男孩,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呢?”他喃喃,俊朗的嘴角微扬。
沁凉如水的春风轻轻拂过,卷起男孩额前墨黑的发丝,而他只是若有所思,嘴边噙着的笑意似乎蕴着看透一切的笃定,却又仿佛──无动于衷。
陈君庭说得对,成为二年七班的班长并不好过,事实上她的生活几乎可以说像是地狱,一个所有同学在她面前朝她甜甜地笑,待她转过身去却又用尽一切手段对她恶作剧的地狱。
他们迟到、作弊、跷课,可当她不得已端起班长的架子要惩戒他们这样的行为时,他们一个个又成了最会讨人欢心的小猫,乖乖地赔不是,教她不知所措。
于是,心软的她一次次放纵同学们违规,却招来了导师的不满,一次次把她叫进办公室严厉训斥。
最可怕的是,那似乎从不管事的导师从来不认为班上放荡堕落的风气肇因于所有同学,总要方紫筠一肩挑起所有责任。他只对她一人严厉,对其他同学却总是慈祥和蔼,尤其是一个长相甜美漂亮、又聪明优秀的女同学张凯琪。
张凯琪之受宠是有目共睹的,家长会长的掌上明珠,聪明漂亮,又懂得甜言蜜语,总是哄得导师开开心心。
可那偏疼她的导师却不晓得,在他背后,张凯琪是怎么私下尖刻地将sob(sonofbitch)这样的名号冠在他身上,更不晓得,她出色的小考成绩全来自作弊!
可怕的同学,胡涂的导师!
她究竟是来到一个怎样的班级啊!
每一天,方紫筠总要这样悄悄在心底叹息上好几回,可每一回叹息过后,她选择的依然是默默忍受。
她习惯忍耐的,从小到大,她忍耐父母的长期吵架,忍耐不停搬家的生活,忍耐每到一个新环境便必须重新熟悉一遍的慌张与恐惧她习惯了,说她韧性强也好,总之,目前的生活虽然难过,倒也不是过不下去。
忍耐便罢了。
她在心底默默地鼓励自己。
“方紫筠,站住!”
突如其来的清脆声响硬生生拉回她迷蒙的神思,她回转身,面对发出如此盛气凌人女声的主人。
是张凯琪,她双手环抱胸前,黑色的百褶裙在春天的微风中柔柔地翻滚,衬得她青春的身段更加曼妙。
可那张清丽的脸上,写的却是毫不温柔的脾性,她瞪着方紫筠,圆亮的眼瞳蕴着浓浓的不满。
“有什么事吗?”方紫筠犹豫地蠕动着嘴唇,美瞳望着张凯琪,也悄悄瞥视围在她身后几个男同学──班花的亲卫队,她曾听过陈君庭如此讽刺地唤过这些男同学。
她想着,纤细的身躯不觉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他们这样叫住她做什么呢?她浅浅颦眉,不安地咬着唇。
她不晓得,自己这般颦眉咬唇的模样有多么楚楚动人,我见犹怜,教一向自信美貌出色的张凯琪浓密的黛眉紧紧一皱。
“别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小白兔的模样,方紫筠,我不吃你那一套!”她提高嗓音,齿间迸落讥讽言语。
“我做了什么吗?”
“你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晓得吗?”圆眸冷冷瞪视她“是谁在sob面前多嘴,说我们班小考有人作弊的?”
“我没有”方紫筠连忙摇头“真的!”
她怎么敢?她不是傻子,怎会选择跟全班同学的班花领袖作对?何况就算她暗示了导师什么,他也不见得听她的话啊。
“你没有?”张凯琪撇撇红唇“那为什么sob今天把我叫进办公室,还要我偷偷告诉他班上究竟谁作弊?”
“老师叫你进办公仕帳─”方紫筠喃喃沉吟,半晌,忽地扬起细致羽睫“这不是正好证明我没跟导师说什么啊,否则他可以直接问我,不是吗?”
“你!”张凯琪瞪她,仿佛没意料到她竟然敢反驳自己的指控,更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场口舌之争屈于下风“不是你是谁?我们班就你这个新官上任的班长可能多嘴,其他人谁会那么无聊打这种小报告?”
“不,真的不是我”
“就是你!别想耍赖!”
“不,真的不是,你误会了”方紫筠急忙摇头,面对张凯琪及几个男同学的咄咄逼人,她有些慌了,颊畔淡淡刷白。
“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
那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呢?
方紫筠很想如此辩解,可她知道这样的回答只会引来张凯琪更加张狂的愤怒,于是她选择沉默,只怯怯地退后着。
而他们,一步一步地逼近她。
天!她屏住气息,心韵霎时走了节拍,慌张而凌乱。她不停地后退着,直到一个清亮且满蕴嘲讽的嗓音扬起。
“是我放出的风声。”
挑衅的宣言立即夺走了全部人的注意力,所有人同时转身,面对声音的来源。
“陈君庭?”方紫筠愕然,怔怔地看着那个身材高大,正迈着懒洋洋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的少年。
他缓缓走着,一手潇洒地插在裤袋,姿态仿佛闲散,可火热的双瞳却喷张烈焰。
“是我放出的风声,张凯琪。”挺拔的身躯在班花面前落定后,他直直瞪她“我故意在别班同学面前放出风声,让他们传到老导的耳里去。”
“是你?”张凯琪昂起下颔,高傲地回瞪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看不惯某人打着模范学生的名号,做的却都是下三滥的勾当。”
“你!”张凯琪气得面色一白“这是在骂我?”
“我可没说是谁。”陈君庭淡淡耸肩,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是你自己对号入座。”
“你不要以为你这个身上背了两支大过的不良少年有资格对我说教。”
“我没对你说教的意思。你也不值得。”他嘲讽地撇唇“我只要你别随便诬赖人,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吧。”
“原来是为方紫筠打抱不平啊。”张凯琪忽地扬眉,若有所思的眸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梭巡“怎么?被这只小白兔给迷住了吗?”
“你胡说什么!”陈君庭瞪她。
“我没说什么。”她耸耸肩,黑眸闪掠狡狯的光芒“我只是好奇,难道你以为像她那种乖乖牌好学生会看上你这种堕落不堪的男孩子吗?”
“你!”性格的脸庞一阵白一阵青,好半晌,才稍稍宁定“是啊,就算我被她迷住又怎样?人家是气质好嘛,不像你这个矫揉做作的“模范生”说一套做一套。”他慢条斯理,一字一句掷落讥刺言语。
“陈、君、庭!”他终于成功激怒张凯琪了,黛眉一横,玉手跟着一挥“打他!”
她一声令下,后头几个男同学立即一拥而上,团团围住陈君庭,拳脚同时往他身上招呼。一场混战就此开打,而张凯琪只是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好戏。
但方紫筠可急了,不敢相信同班同学居然也会这样围殴一个同学,虽说陈君庭打架看来是家常便饭,可他一个人再怎么也打不过三、四个男孩子,肯定会被揍得很惨的。
“别别打了!”她焦急地喊,一面看着陈君庭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逐渐居于下风,一面锐声尖叫“别再打了!大家都是同学、别这么打架啊。”
但谁也不听她劝架,依然一个劲儿打,她慌忙转身“张凯琪,你叫他们别打了,再打下去陈君庭会受重伤的。”
“我就是要他受重伤。”张凯琪挑眉,完全不理会她的恳求,甚至还火上加油“继续打,我要他好一阵子走不了路!”
“别这样!”方紫筠锐喊,面容因惊慌而惨白,她望向那一群扭打成一团的少年,清楚地知道陈君庭已被打倒在地,正承受着几个男同学一拳接一脚的重击。他闷哼着,即使已眼肿唇青,嘴上仍是毫不求饶。
不行的!再这么打下去他说不定真会被打成重伤的!
方紫筠心慌意乱,在一旁焦急地绞扭着双手,却是毫无办法。
在这一刻,她真恨自己!恨自己性格如此软弱,恨自己身为班长,却完全阻止不了班上同学的恶行。
“别别打了──”她只能这样一句又一句,无助又凄楚地喊着,双眸刺痛,逐渐笼上薄薄烟雾。
直到一声尖锐的口哨阻止了这一幕惨剧。
“有人来了!”张凯琪领悟到这一点,迅速挥手下令“快走!”她一面喊,一面旋过身子,而几个正围殴着陈君庭的男同学也连忙停住手。
可他们急于离去的步履却忽地冻在原地。
“陆苍鸿?”张凯琪娇容苍白,望着静静立于巷口凝视着她的少年“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怕他?
方紫筠眨眨眼,听出了张凯琪颤抖的嗓音里蕴含的惧意,禁不住屏息。
站在巷口的俊秀少年正是那个冰沁如水的男同学──陆苍鸿,他湛幽的眸直视着他们,唇角翻飞似有若无的弧度。
那,像是淡淡讽刺。
“这是家长会长的女儿该做的事吗?”就连他的嗓音,亦是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可没有人会忽略其中的嘲弄。
张凯琪不敢说话。
方紫筠悄悄抽一口气,几乎是惊奇地望着这一幕。一向趾高气扬的班花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她──也有害怕的人?
“我对不起。”狼狈地抛下一句后,张凯琪匆匆离去,身后跟着她那群同样颓丧的亲卫队。
而陆苍鸿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们的背影一眼,灿亮的眸扫向方紫筠“最好送他上医院去。”他淡淡一句,英挺的身躯跟着便旋离,从容而静定。
他就这么走了?
对他的突然出现,继而又乍然离去,方紫筠不觉惊愕,怔怔凝睇着他飘然淡去的背影。
数秒后,她忽地想起还躺在地上的陈君庭,窈窕身躯连忙奔向他“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躺在地上的少年硬气地回答,明明鼻青脸肿,全身上下都是淤血,却依然倔强,不肯稍稍示弱。
男孩子的骄傲啊。
方紫筠悄悄叹息,打开书包掏出面纸,首先细心地为他拭去唇角的血丝,她动作轻柔,可他面部肌肉却依然忍不住抽搐。
“你伤得不轻,我送你到医院去好吗?”
“不。”他皱眉,撇过头去,双臂撑住地面,试图站起。
可挺拔的身躯还没立稳,便一阵不由自主的摇晃,方紫筠连忙跟着站起,伸出玉臂扶住他“你需要看医生。”
“不需要!”他冷冷回应。
“陈君庭──”
“别管我,像我这种不良少年的事,你这种乖乖牌最好少管!”他粗鲁地甩开她的手。
她无奈,只得拾起他掉落在地的书包,默默跟随着他一步一拐的步伐。
“别跟着我。”
“我送你回妓帳─”
“不必!”
“没关系的,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我说了不必!”他锐声喊道,扭过头,凌厉地瞪她。
她微微一颤,可没有因而胆怯,勇敢地回凝他。
“怎么?突然勇敢起来了?”他讽刺地扬眉。
她不理会他,只是固执地回道:“你受了伤,我要看着你回家。”
四束眸光在空中交会,两束灼烈如火,两束温柔似水,却是紧紧相持,互不相离。
终于,陈君庭让步了,浓密的剑眉紧聚“要跟就跟吧,随便你。”语毕,头一撇,顽固地迈开步履。
亦步亦趋,方紫筠终于跟着陈君庭转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的简陋与破败令她有些吃惊,四周的老建筑简单而灰暗,屋檐上甚至结着厚厚的蜘蛛网,招惹过往行人。
她低头躲着。
“还想继续跟吗?”前头,陈君庭紧绷的嗓音扬起“前头的路更脏、更乱、更不好走。”
他想藉此吓走她吗?
“我送你回家。”她低声坚持。
“哼。”他低哼一声,没再说话,继续迈开颠簸的步履,几分钟后,终于在一扇低矮破旧的木门前停住。
“我家到了。”他语音平静而低沉。
她却敏感地听出其间一丝防卫“到了?”她扬起头,透过半掩的门扉扫视空间狭窄的屋内“这是你家?”
一栋老式的矮平房,狭窄的空间,屋内除了几件简单的家具,空空落落,看得人不觉有沧桑之感。
“见笑了。”他冷冷一句,迳自推开木门。
她提足跟着就要进门,他却猛地回身挡住了她,黑眸迸射怒焰“你够了吧?还没看够戏吗?”
“看看戏?”
“是!我这个不良少年就是住在这种见不得人的鬼地方,那又怎样?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没说不好”她低喃,忽地明白他愤恨的眼神与防备的态度了。
他是自卑,自卑自己的出身,自卑家里的贫穷,所以不愿她送他上医院,更不愿她跟着他回家,亲眼目睹他的难堪。
是的,他是难堪的,因为这样破败的居家环境被同班同学发现了。
她明白的,绝对可以理解,她完全能够明白这种难堪。
他怎么会以为她不明白呢?怎么会认为她会嘲笑他呢?怎么会误解她会因为他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而有一丝丝厌恶或不屑?
他怎么会这么想呢?他实在不需要在她面前觉得难堪的。
他不需要。
因为“我住的地方不比你的好。”美丽的眸扬起,清纯而澄彻,定定地凝住陈君庭。
他不禁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