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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外,广庭脸上闲适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他微微身体前倾仔细观望着画中的情形,一直以为张青只是乖巧懂事,从小历经磨难因而早慧,原来并不是这样,这个小姑娘从小大概遇事就习惯把情绪压在心底,因而连张家灭族也不曾表现外露,仅仅三天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却紧紧压迫自己到了失语的境地。
这性子,他一时有些恍惚,竟然也和那人一般相似。
张青眼前一片血红,她已经失去了自身的意识,耳中只反反复复响起嘶吼,杀!杀掉他们!毁天灭地的恨意填充了张青整个心脏,周围的鬼魅开始咧着可怖的血口大嘴嘤嘤哭起来,这哭声一阵一阵的钻进张青的耳膜,敲击着她的神识。眼前的血雾飞舞形成阿娘的笑脸,张青痴痴的伸出手去,那血雾陡然一转变成了五官流出鲜血的阿娘,嘴巴大张着仿佛一个黑洞,似乎在说些什么,却听不真切,只是那眼中满满的都是恨。
张青被这恨意狠狠的灼伤了眼睛,浑身真气疯狂运转起来,只是这稀薄的真气让她满腔的恨意一转变成了深深的怨怼,身旁的黑气越发浓重了。她抱住头痛苦的蹲了下去,她做不到,做不到啊。无论是虚空飘在头顶的黑衣人,还是对他们母子冷眼相对的张家,她知道她都无法将其诛杀,她的力量太过于渺小。可能哪怕十年,二十年,她也追赶不上这差距。她睁大着眼睛,泪水一滴滴的涌出来。
“哈哈哈哈。”头上的黑衣人放肆的笑着,恐怖的威望一层一层扩散开来,这笑声好似是什么人用着长长的指甲狠狠的刮着木板的声音,难听至极。张青将嘴唇咬出鲜血却也无法停止身体的战栗,她好害怕,即使知道这个人杀了她的母亲,她脑中充斥的却还是恐惧和想要逃离的心情,看,即使知道这一切可能只是某个幻境,她还是一样的废物,一样的无能为力。
是的,她很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她炼气四层,张家老祖和那两位贵客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她乾坤袋的来历,袋中的东西都一样样的莫不是都在提醒她,这些都是假的,但是这么美好的梦,她不想醒,也不愿意醒,如果能一辈子平平静静的跟阿娘生活在一起多好,她痴痴的想着,为什么在梦里也要让她经历这一幕,为什么!她曾经那么的想要在这个时候陪在阿娘身边,但当她真正看到这一幕时,却陷入了更大的执念之中。
从得知阿娘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她给自己了一个修炼的目标——报仇,变得强大,这是维持自己继续往下走的力量,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即使有天她能手刃仇人,她的阿娘也回不来了。
所以从头到尾,她唯一恨的就是自己。
如今,当她脑子幻想了千次的场景以残忍数千倍的方式真实的呈现在她眼前时,她才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恨是多么的惊人。张青愣愣的看着眼前被鲜血染红的土地,茫然自失时,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却固执的响起来,阿娘会这么认为吗?
张青远远的望着倚在门上死去多时的张冉,这是多深的恨意啊,竟然连死亡也不能抹去她脸上对曾经那么疼爱的女儿的仇恨。
那么,那么深的仇恨,张青眼前有些模糊,这张脸,好像不是她的阿娘,又好像是她的阿娘。张青瞳孔放大,仿佛第一次见面似的看着她已经在梦里见了无数次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却再一次出现她眼前的阿娘。
那张脸忽然腾起了一阵雾气,脸上一阵变换,真正的脸便露了出来。稀疏的眉毛,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双垂鬟髻,在这个年纪略显瘦小的暗黄脸蛋,她就那样大大的睁着了无生气流着血泪的双眼,僵硬双手朝着她的方向绝望的伸着。
这个人,好熟悉。张青坐起来,用血肉模糊已经消失痛感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眼中一片惊悸。
这……是她自己……
是了,不论是恨,还是怨,从来都不是她的娘亲,而是她自己。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耳旁的鬼魅也集体噤声了,头顶的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张青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这段路那么短,她却足足走了一炷香时间,她跌跌撞撞的走到自己面前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
张青看着这双含着血泪的熟悉的眼睛,缓缓地伸出手为自己轻轻的合上,原来内心某个地方,她的执念一直在疯狂生长,最后在她的心中牢牢的扎根下来,而她自己却一无所知。不,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张青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知道,只是当做不知道罢了,她这样责怪自己,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只有背负着这些负罪感,她才感觉那时的自己能活下去。
张青如饥似渴的凝视着自己,这是她,又不是她。从张家一路走来,她有什么资格怨呢,阿娘算到有难,早早的让自己避开了,年幼的自己在半路便遇到了独瑶真人,后来结识了众多朋友,再后来,被广庭收入门下。
她的心变得柔软,虽然不知道自己师父做了什么,但她也能猜到,若放纵这些执念再疯狂生长,今生的她恐怕别说结丹,筑基都注定无望。张青后退两步,对着自己的尸体珍重跪下来,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最后的眼泪慢慢的流了出来,是时候告别了。
她端端正正的对着自己磕了三个头,手中捏出水珠将自己脸上的血痕沙土抹掉,那脸上的恨意也慢慢被她抹平,变得平静至极,一如往昔,就仿佛那时还在张家翘首等着坡脚道人过来讲神仙故事的自己,只是倚在院门口悄悄的打了个瞌睡。
眼前的一切开始慢慢的坍塌,破败小院长满杂草的围墙和院门,有些发黄的天空,以及远处高松的楼阁,血腥味渐渐淡去。张青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张家,缓缓的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