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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落的雪彷佛要将世界掩埋,庭院积了厚雪,寸步难行。到了晚上,庞门大堂众人围绕一起饮酒作乐,吃着象征团圆的红汤圆。
屋内热气腾腾人声鼎沸,庞辙严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捧着温热的汤圆,不禁想到一个人孤伶伶躲在西院落的柳梦蝉。
他漫不经心舀动碗里汤圆,想着自己已经三天没见她了。自收她为徒后,她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现下,满室欢乐,他却莫名地感到怅然若失。
卓菲穿着艳红新衣,殷勤地帮他温酒。“师兄,来,我们干杯!”
庞辙严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起身。“我出去,你们喝吧。”说着他径自绕到汤锅前,舀了满满一碗汤圆。大步离开,直往西厢院去。
风狂,把苑里梧桐树吹得发出沙沙巨响,冰冷的雪扑过他的颈项,他忽然停步,看着苑里白茫茫一片雪,他仰头,千百朵雪花直扑进他眼帘。
不禁想起梦蝉哭的时候,他常想她哪来那么多的泪?天空哪来那么多的雪,在黑夜中,雪给衬得益发皎白。庞辙严瞇起眼,这白恍似某个人的脸。
梦蝉不美,但她非常清秀。清秀得就好象很黑很暗很深的夜里,很白的一束月光。不让你惊艳,但她会让你细细惦念着。庞辙严胸腔一紧,似乎有种温柔的情感瞬间涨满。他转身加快脚步踱往梦蝉暂住的客房,端着那碗帮她盛的汤圆,想她看见汤圆,肯定又感动得直掉泪,用那软软的嗓音说着她常说的那一句师父,你好好喔!
想到梦蝉那憨傻的模样,他笑了。停在房外,他敲门,却久不见回音,开门,看见一室冷清。有一刹还以为走错地方这窗没关上,窗板扑扑作响,空气清冷,房里一片昏暗,只有走廊灯笼透进的一点光。
昏暗视线中,庞辙严看见桌上摊着的信。他走过去搁落碗,然后拿起了信。望着信里字迹,他眼神逐渐转沉,将信揪紧掌中;抬头,窗外暴风狂啸,雪势急遽,外边是那样冷!他深吸口气,转身直闯大堂。
“怎么回事?”他怒气腾腾步入大堂,阴沉着脸揪着那封信问师娘。庞大的身形、肃杀的口气,将满室欢笑杀得片甲不留。
老门主看看爱徒阴沉的脸色,大事不妙,他搁下碗振振衣袖,开始溜到角落边打起他的太极拳,打算装聋作哑,聪明地置身事外。他听见妻子高声回答庞辙严。
“她拿了我一袋银子,高高兴兴地走啦!”
“不可能。”庞辙严说道,表情严酷,眼神愤怒。“她绝不会这样做。”
师娘砸了碗。“x的!”她插腰瞪着庞辙严,嚷嚷。“人都走了你是想怎样?”她高声骂道。“我看你们感情也没多好,区区一袋银子她就跑了,我看你还是死心,瞧卓菲”师娘大手一抓,将卓菲揪进怀里。“这丫头死心塌地爱你,你的心是铁打的?你无动于衷吗?你怎么这么无情?一个柳梦蝉马上让你忘了咱们卓菲!”
“你的心是铁打的?”他反问她,黝黑双眸睁成危险的两直线。“这种天气你让她离开?”他深吸口气,压抑住快爆发的满腔怒火。“她要是出事,我不放过你。”
师娘大抽口气。“你、你这逆徒你说什么?”
庞辙严不理她,兀自转身离开。
师娘气得抽出卓菲腰上配剑,在众人惊呼声中,她提剑直往他背上杀。“我宰了你!你给我站住!”
“不要啊”“师娘!”
剑尖急急往庞辙严背上刺去,危急一刻,老门主还打着太极拳漠不关心,而且颇有越打越远之势。
卓菲来不及拦,高声尖叫:“不要啊!”而慕风只来得及抱住师娘的腿,不抱还好,他这一抱,师娘一个不稳就往前跌去,剑直刺上庞辙严的背,每个人都尖叫,包括师娘自己,她眼一瞠看剑尖刺入他的背脊霎时,众人沉默得连呼吸似乎都停了。
然后,堂内爆出更大一声惊呼剑尖断了。庞辙严没躲,他只是侧过脸来,垂眸对师娘道:“挨这一剑够了,如果梦蝉出事,你最好打得过我!”
他亳发无伤,倒是她的剑断成两截。“你?”她惊愕地松了剑“你练成了金钟罩?”
庞辙严没回答,他大步离开,急着去找柳梦蝉。
“他几时学成的?”师娘震惊至极。那是失传已久祖师爷的功夫啊,连相公都参不透,这小子竟然
慕风和卓菲已经骇得抱在一起。
“他太厉害了,祖师爷的功夫不是失传了吗?完了,找不到柳梦蝉我死定了啦!”
慕风按着卓菲脑袋直往他怀里埋。“嘘嘘,大师兄只是说气话没事的。”
老门主逃到边边还在打拳,师娘猛一回头,看见他置身事外的模样,气得抓起地上那半截剑,哇哇叫地就往他劈。
“你还打拳!老娘跟你打,方才你不会吭声啊?那小子都会金钟罩,你这死老头,师父是干假的?你挨老娘一剑,我看你罩不罩!”
两人登时打了起来,老门主轻易地闪着师娘刚烈的剑势。“唉!你老了怎么还跟孩子计较?别气啊”
一步出庞门,冷风击面,天昏地暗,只有白雪放肆呼啸。
厚厚积雪掩埋去路,整片树林全掩在雪底,大地空旷苍茫,不见半个人影。
庞辙严疾步奔上旷处高石,搜寻梦蝉人影。这么冷,她能去哪?
运起周身内力,他朝天地朗声唤她:“梦蝉”凭他的功力声音可传十里,他希望她听得见。然而放目远望,只有萧瑟北风响应他的呼唤。
“梦蝉”浑厚的嗓音回荡冷风中。“梦蝉”风中庞辙严厉眸满布忧悒,他担心她的去向,担心她的安危,她那么笨那么傻,她能去哪?
庞辙严揪紧拳头,无限自责。“该死!”他不该带她来庞门,他该早些带她走。就在他沉陷懊恼中时,身后发出窸窣声响,他回头一顾,看见庞门前一团厚雪忽然动了动,然后白雪成片陡落。他瞳孔一缩,看见一个人影冒出来。
“师师父”梦蝉冷得嘴唇泛紫,她颤抖着,双眸瞅着他。“我我早说不能走可他们他们偏不信”
庞辙严怔住,她一直待在门外!
他凝眸,望着她发上、身上沾覆着满满白雪,双手笨拙地抱着包袱,只套了一件灰色斗篷,浑身冷得不住地颤抖,还急急向他解释
“我说跟你约好了我不能走啊,他们就是不信”她的鼻子冻红,眼睛湿漉漉地瞅着他,声音里的无辜和凄凉撕扯着他的心,她还在笨拙地解释:“师父啊,我是想回去可是那些机关,我怕我只好”她住口,看他大步过来,师父的脸色好难看。“师父”
“笨蛋、你这笨蛋!”他咆哮,忽然张臂就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瞬间梦蝉跌进钢铁般温暖结实的胸膛。“这么冷,你想把自己冻死吗?”他用她从未听过的热切口气骂她。“笨死了!”她竟就这么呆呆地守在门外,吹着冷风。
梦蝉被师父牢牢抱进怀里。“师师父”好温暖啊!她已经冻了一整天了。
不知道为什么庞辙严心疼死了,他紧紧搂着她直打颤的身子,那蛮横的力道像是急着要把所有的温暖渡给她。梦蝉埋在师父胸前,闻着熟悉的味道,软绵绵、心满意足地叹息。
“师父我就知道你会找我”她说着,闭上水汪汪的眼睛。“我很聪明吧?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我就躲在门口等,我一直等,知道师父不会撇下我,我就知道”占据着那堵结实温暖的胸膛,耳畔狂风呼啸,她微笑说着,聆听师父胸膛规律的心跳。她叹息,能永远躲在师父的怀里多好。这世上再没有比师父双臂间更安全的地方了。
庞辙严搂着她,她的话可怜的教他心疼。他感觉双臂间真实的温度、柔软的身躯,闻着她发梢的香味,胸腔发烫,热血沸腾。他深吸口气,想镇定紊乱的思绪,方才,险险的以为她真走了。
为什么这么心疼她?为什么这么担心她?庞辙严望着漫天风雪,静静地只是抱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应该放开她了,他想,可又想多抱她一会儿,多抱一会儿。这样抱着她心中有股踏实,不可思议的平静满足。
漫天大雪在这一瞬间彷佛也温柔了,似棉絮拂过他们拥抱的身影,天地苍茫,只见白茫茫大地上,他们相拥着;而风还在狂放地吹着,教庞辙严将她搂得更紧。
一进入庞门,庞辙严立即要梦蝉将东西收拾好,决定带她离开。
他对虱的师娘及哭泣的卓菲道:“庞门处事一向光明磊落,师娘,你这次太让弟子失望。既然不欢迎梦蝉,我也就此拜别。”他决定带梦蝉走。
“好!”师娘也气得火冒三丈。“你走,我就不信庞门少不得你,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住你。你走,为了一个丫头这样忤逆我,你走,老娘不希罕!”
可卓菲希罕,她红着眼眶望着大师兄。“我我和师娘是一时胡涂,你别气啊”大师兄这一走肯定是不会回来了。
梦蝉不发一语,师父的表情非常严肃,她可不敢吭声。
老门主清了清喉咙,谁都不帮只是摸摸胡子哑声说一句:“真玄了,这汤圆不是吃了会团圆嘛?”这一句叫卓菲心痛得“哇”地一声哭了。
师弟们也帮着卓菲劝起大师兄,可庞辙严已然决定,他握住梦蝉小手,低头看她一眼,目光温柔。“咱们走。”
梦蝉抿抿唇,点头。又不安地瞧了瞧哭得很惨的卓菲,还心虚地看了师娘一眼。会不会太残忍了?彷佛意识到梦蝉的疑虑,握住她的大掌一紧,庞辙严转身带她离开。
“大师兄!”卓菲追上前,庞辙严停步,回头见她忍着泪勉强挤出微笑。“你你晚餐还没吃呢,要不要吃碗馄饨?”她佯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必。”庞辙严简洁一句,转身要走,她又喊住他。
“大师兄”她可怜兮兮地喊他,他深吸口气回头。
“又怎么了?”
梦蝉看卓菲吸吸鼻子,看她很勉强地微笑,刻意云淡风清对师父道:“还是,我下碗面给你吃,你不是最爱吃我煮的面吗?加了鲁肉好香的。”她还不死心。
“不用。”庞辙严拒绝,转身便走。
“大师兄!”卓菲再一次叫住他。
庞辙严转身,终于不耐地吼道:“我不饿,什么都”突然咕噜一声,打断他的话。他和卓菲同时望向声音出处,只见柳梦蝉胀红着脸捂住肚子,很不好意思地瞅着他们俩,尴尬地小小声承认
“我我饿了”丢脸死了,呜呜“我一整天啥都没吃,所以”她头低得快垂到地上了,都怪卓菲说得她饿死了,她羞得整张脸快烧起来。听见堂里爆出一阵大笑,可恶,她糗得想死掉。在众人笑声中梦蝉只是胀红着脸,直想挖个洞躲进去。
庞辙严顿时哭笑不得,这家伙!
卓菲倒是宛如遇到救星似的,马上兴奋地拉住梦蝉就朝师娘嚷嚷:“师娘,我去煮东西给她吃喔!”
“白痴!”师娘双手抱胸青她一眼,倒也没阻止。本来她就只是说气话,哪是真要庞辙严走?她耸耸肩,也一副啥事都没发生地向老曹交代。“去帮柳姑娘将东西放回房里,顺便给她盛碗汤圆。”她粗声粗气交代,刻意回避庞辙严视线。
但那示好的意思非常明显,庞辙严拉着梦蝉的手,一下子倒不好坚持离开,而且梦蝉这傻瓜饿惨了。
庞辙严低头问她:“要吃吗?”
卓菲热切地瞪牢梦蝉,直向她使眼色。
“要啊!”梦蝉望着师父,很老实、很没志气地道。“外头很冷啊,我们别走了,我又饿、又累走不动啊,师父我累死了,你别生他们气了。”
“梦蝉!”卓菲大受感动一把抱住她,那丰满的胸脯刚好挤在梦蝉鼻前,害得她快要窒息了,呜呜呜地挣扎着。卓菲紧抱她瘦小的身子,泪儿直淌。
“你真好,我马上煮一碗超香超棒的面给你吃”她眼泪直飘,丝毫不知梦蝉已快要窒息。
庞辙严将梦蝉拉开,她喘着气,心想这卓菲真是好身材啊!她直咳,还没回神,又被卓菲往外头拉。
“走走走”她拽住梦蝉就往膳房奔,热情嚷嚷。“快去坐好,我马上给你下面。”师兄不走了,她快乐得简直像只小鸟。
梦蝉被热情地推上桌前,饥肠辘辘地等了一会儿,卓菲立即和下人们端了碗面上来,梦蝉看见那碗面,简直快晕倒了。
“好香对不对?”卓菲兴致高昂地介绍起来。“我特地加了红烧肉、大鲁蛋、潮州鹅片,连面条都是现裁的”她将箸递给梦蝉。“喏,你快吃。”
梦蝉脸色惨白,冷汗直冒。“这个”她接下箸子,声音很是虚弱。“这面会不会太大碗了?”
何只大碗!但见桌面那朝天碗大得简直像脸盆,大得梦蝉只觉晴天霹雳,顿时胃口全消。
“你不计前嫌把师兄留下,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为了表示谢意,我将所有拿手菜都加进去煮了,你不是说你饿一天没吃吗?我特地弄来这个大碗给你盛呢!”她双手抱胸,站在梦蝉前方,高声道。“我卓菲不论干啥都要做到最好,你快尝尝,保证你吃得碗底朝天。”
碗底朝天?开什么玩笑!梦蝉脸绿了,这么大一碗ㄋㄟ,她僵硬地朝卓菲挤出个微笑。“呵呵”卓菲挑眉,催促道:“快吃啊?”
梦蝉盛情难却“喔”了一声便埋头苦干起来。卓菲立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吃,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话,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回算我不对,我师娘不该赶你走,从今以后咱们公平竞争,你心地好、脾气好,我喜欢你,可大师兄我还是不让你的,咱们说清楚了。”
梦蝉嗯嗯地含糊响应。天啊,这面刚吃还不错,吃了半碗她肚子可就受不住了,梦蝉越吃越慢越吃越撑,从饥肠辘辘到胀得快死,她偷偷瞧了卓菲一眼,卓菲干脆坐下托着腮帮子回她一个微笑,彷佛很享受看她吃的模样。
梦蝉心惊胆战地想,这卓菲特地煮了这么大一碗面,她要是不吃完岂不是不给她面子?梦蝉又瞧了卓菲一眼,卓菲亲切地又回她一个笑容,笑得梦蝉心底发毛,又想不给她面子事小,万一她恼羞成怒,误以为是嫌她煮的不好而抓狂起来,凭她的身手,不被她打得哇哇叫才怪,这么想,只得硬着头皮猛吃。
不知梦蝉心中挣扎,卓菲还笑瞇瞇地问:“怎么,好吃吧?”她对自己的手艺超有信心。
“嗯”不行了,她肚子快撑爆了。梦蝉蹙起眉头,颤着手将最后一根面条送进嘴里,很狼狈很疲倦地拨拨发丝。“呼!”她虚弱地向卓菲道。“谢谢,真好吃,我吃完了。”
“什么吃完了?”卓菲眼一瞠,指着碗里的汤。“这汤头才是整碗面的精华!”她豪气地拍桌赞叹。“特过瘾的,你快喝啊!”天啊,谁来救救她啊!梦蝉脸色惨白,左眼皮明显抽搐,吞吞吐吐地问:“喝?喝了它?”不会吧?一脸盆的水啊?
“你快喝啊!”卓菲兴高彩烈地催促。她眉飞色舞比手划脚地介绍。“这汤头可不简单,是我配的料,早先让灶房足足熬了八个时辰才能做出这味儿,一滴都不能浪费哪。你喝了就知道,保证你一口接一口,欲罢不能!”
欲罢不能?喉喉喉梦蝉虚弱地笑着,眼皮抽搐,简直想死一死算了。“可是我”她看着卓菲期待的眼神,和一脸兴奋的表情,霎时一句“我喝不下”硬是说不出口。
在劫难逃啊!
只见梦蝉深吸口气,扔了箸子,把心一横,抱着必死决心似的,端起大脸盆,喔不,端起海碗咕噜咕噜将汤汁全灌入嘴里,耳边还听见卓菲拍手叫好。
“对对对,这样爽快一口干了它,赞啦!”卓菲好不得意。“就说你会欲罢不能吧,这汤头可好ㄌㄟ”瞧她吃得多爽。
喝完那一大脸盆的汤,梦蝉放下碗,红着眼眶,有种想死的感觉。满肚子食物已经涨到她喉头处,她昏眩地坐在那里,卓菲还兴奋地直冲着她问:“好吃吧?好吃吧?好吃吧?”
梦蝉看着她,勉强点头。她不能说话,怕一张口就要吐在卓菲睑上。
庞辙严绕进花苑找梦蝉。谈了一晚,师娘虽没明说着接受柳梦蝉,倒也支支吾吾地暗示不会再找她麻烦,庞辙严这才决定暂时留下,毕竟焰合堂的事还没解决。才跨入前廊,但见远处梦蝉正步出厅堂。他停步,看那家伙弓着身,颠颠倒倒地扶着墙边走,还不停地打嗝。
“嗝”梦蝉捂着肚子、一手扶墙。“嗝嗝”她皱眉难受极了,彷佛肚里被硬塞了块石头,又像怀胎十月快生的孕妇。这会儿还打起嗝来了,真要命!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真把那一大脸盆的面连汤全吃个精光。
梦蝉悲哀地想,就因为不好意思?哇勒她怎么会这么没用!一句“吃不下”都说不出口,落得如此狼狈!她眨眨眼,悲哀地想起临走前卓菲还端着空碗,爽快地拍胸保证。
“实在太捧场了!好,既然你这么爱吃,往后我天天煮给你吃!”
不!梦蝉双手抠住墙壁无声地呐喊,早知道就和师父走得远远地,呜呜
庞辙严双手抱胸立在廊上,打量着梦蝉狼狈的模样。这家伙又怎么了?他一瞬不瞬地瞅着她,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只觉有趣,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梦蝉头晕目眩,脸色泛青地扶着墙缓缓前行。她在心底纺,打死她这辈子都不吃面了。走了几步实在难受,终于蹲下来,这一蹲,却看见一双靴子。靴子?她仰头,看见一对黝黑的眸子,和那高大如山的身子。
“师嗝!”她捂住嘴。身子规律地又颤了一下,真糗!
庞辙严挑起浓眉,俯望柳梦蝉。她捂着嘴,睁着眼儿直打嗝,脸儿绯红。夜已深,长廊只有红红灯笼伴着冷风摇晃,苑里树叶婆婆娑娑地恍似一首曲子。
她蹲在那儿望着他,黝黑的发垂落地上,在深褐色的槐木地板上,庞辙严的影子刚刚好笼罩住她纤弱的身子。
这刹那,庞辙严瞳孔一缩,赫然惊觉梦蝉的美。当她打嗝时忙掩住嘴儿、羞怯可爱的一个小动作,竟令他怦然心动,暗了眸色。
在古老的深褐色地板上,柳梦蝉瞅着他无辜的模样,好似月儿无心遗落的一片月光。清秀又脆弱得让人只想搂进怀中宠爱,他胸口又有了那种滚烫的感觉。
“嗝!”梦蝉紧捂着嘴,糗得脸红似火。
庞辙严蹲下来,直视她尴尬的表情。“怎么了?”他的声音平静,温暖而亲昵。
梦蝉眨眨眼,师父今晚好象特别温柔!“我嗝吃太嗝饱了嗝”说完,她又是一阵脸红。讨厌,师父这样盯着她,害她好紧张。
庞辙严淡漠的脸上泛出一丝笑容,看着她困窘的表情,大抵知晓是怎么回事。他以一种轻柔但嘲弄的声音问她:“你该不是怕卓菲生气,就猛吃她给的东西吧?”
梦蝉心虚地低下脸,默认了她的胆小。“嗝、嗝!”
“再嗝下去就变青蛙了。”庞辙严嘴角挂着懒洋洋的笑,彷佛很喜欢看她羞窘的模样。
梦蝉尴尬得直想挖个洞钻进去,她还是嗝个不停。呜呜真惨,不是饿得要死,就是饱得胀死,老天爷就不能对她公平点吗?
“有个法子治打嗝”庞辙严若有所思,用一种很温柔的表情问她。“你要试吗?”他眨眨眼,眸中闪烁着有趣的光芒。
“嗯!”她边点头又嗝了几声。
“好。”他望住她,忽然伸手掐住她小小的鼻尖。“憋气。”他说,目光没有离开她。
梦蝉瞪大眼望住师父,鼻子被他牢牢掐住,硬是停住了呼吸,皎白的脸越来越红了。师父的一对眼儿像黝黑的夜,她望着师父,觉得今夜他的目光特别不一样,特别温柔而专注。在屏住呼吸的这刹,她从师父的瞳底望见自己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得好快。
庞辙严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那专注的视线令她芳心大乱,她的脸越来越红,跟着皱起眉头,痛苦地瞇起眼睛,窒息得胸口都痛了。他这才放手。
梦蝉大喘特喘,冷空气凝成白雾不停自那樱桃小嘴喘出,神态有种说不出的娇媚。
庞辙严胸腔一紧,为自己骤升的欲望懊恼。
“好了吗?”他低声问。
“好了。”她眼一瞠笑了。“真好了!”可立即又打了个嗝,她懊恼地掩住嘴。“不行哪!”
“没关系。”庞辙严声音浑厚而低沉。“还有一个法子。”他伸手,大掌贴上梦蝉纤细的颈子,粗糙的掌心暖上皎白的颈。
梦婵心悸,抬起脸,眼睛闪烁。“什什么法子?”今夜的师父的确不大一样。她看师父缓缓地倾过脸来,扣在她颈上的手一施力将她推向他,他们的脸靠得好近,他的气息拂上她颊畔,她不知所措,心跳如擂鼓。
师父要干么?她惊愕地看师父的唇靠近。他要吻她吗?梦蝉紧张地闭上眼睛,双手惊慌地抵在庞辙严胸前。
他靠过来,嘴唇几乎要碰上她,她战栗,庞辙严覆在她颈上的手能清楚感受到她的紧张,她在发抖
他勾起唇角,她气息紊乱地轻喘,非常紧张。他的嘴移至她耳侧,拨开她耳廓上的发,然后他的嘴停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穿透她耳膜。她简直颤得要昏厥,只觉浑身燥热。然后,很忽然地,庞辙严对着她耳朵大吼一声,梦蝉尖叫,骇得推开他跌坐地上,吓得魂飞魄散。
“你干么?”她恼极了。“人家吓死了!”捂着胸口,心跳得怦怦作响。
看她懊恼的模样,庞辙严扬眉大笑。
他笑得梦蝉更气了,红着眼埋怨他。“人家都快吓死了你还笑,师父最坏了,故意吓人家,可恶、可恶极了!”
庞辙严笑岔了气。“好好好,你冷静冷静,瞧”他睨着她微笑道。“这会儿不打嗝了?”
梦蝉一怔,低头摸摸自己肚子和胸口,真的,她吸吸气又吐吐气,真的好了,她困惑地望住师父。
他懒洋洋地对着她笑。“这法子管用吧?嗯?”
梦蝉努努嘴,很不甘愿地。“是管用啦,可是”她敢怒不敢言地瞪着师父可恶的笑脸。可她还是好生气,师父那一吼把她吓死了,真吓死了。
庞辙严笑望她泪汪汪的眼睛,看她生闷气的样儿。“你生气了?”
“没没有”她真的生气也不敢说,只噘起了嘴,闷闷地瞪着地上,不看他了。讨厌!方才还以为师父要吻她了,真笨真蠢,怎么可能嘛!梦蝉对自己生起闷气,失落的感觉梗在胸口。喉头苦涩,她垂眸,不说话了。她喜欢师父,一直好喜欢他呀,可是不知为什么,很不争气地,眼泪掉下来。
她哭了?庞辙严心中一紧,有些不知所措。
“你哭什么?”他懊恼的口气害梦蝉眼泪掉得更多,她红着鼻子轻轻地啜泣。庞辙严被她的眼泪弄拧了心情。“为着不让你打嗝才吓你,哭什么?你这不是好了么?”可她还是很卖力地哭起来,眼泪不停地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想哭、好想哭。
“还哭!”他凶她。
“你别凶我啊”她可怜兮兮地越哭越起劲了。只是觉得很悲伤,只是莫名地就想哭。也许只是因为沮丧,沮丧他没有亲她。他没有喜欢她,就像她喜欢他那样。她难过地想着,眼泪忍不住一直潸潸落下。
气氛登时被她弄拧,庞辙严沉默了。她的眼泪害他焦躁、心烦意乱。
有一刹窒息的沉默,他们谁也没再说话,空荡荡的走廊只听得梦蝉嘤嘤的啜泣声。冬雪被风吹进廊里,一片不经意地落到她发上,庞辙严倾身帮她拨去,忽然她抬头正好撞上他下颚。他痛呼,梦蝉连忙摸上他下颚直道歉,哭得就更凶了。
“对不起痛吗?”她怎么这么笨,这么粗心?她急着去揉他撞疼的下颚,忽然庞辙严抓住她手腕。
梦蝉怔住,望着他,软软地无辜地唤他:“师父”含泪的眼眸眨了眨,把他的理智剪碎。
庞辙严黝黑的瞳眸燃火,灼热的视线盯住她,掐痛了她手腕。“该死!”他咒骂,将她拉近,侧身覆上那片柔软**。
“师”梦蝉的惊呼被他顶入的舌头吞噬,她震惊地感受到那蛮横霸道的侵略,那太过亲昵热切的吻。登时头皮发麻胃部着火,顿时头昏脑胀,只觉得一股热席卷了她,她什么都不能思考了,只能模糊地在心底惊呼。不该这样的庞辙严在心底咒骂,却舍不得离开那馨香的唇,只管贪婪而饥渴地掠夺她唇内令人战栗的柔软甜蜜。他伸手握住她颈背,拉她靠到他身上。
不该这样的,他却吻得更深。钢铁般的双臂将她箝进怀中,他加深了吻,他的舌头探入与她相触,喉咙底部响起一阵低沉而原始的嗓音。老天!她的气味是那么干净美好。
梦蝉在他嘴里轻叹,然后怯怯地伸舌和他互相摩擦。从他身上和嘴内传递而来的热力将她淹没,她浑身无力,她的心狂跳、膝盖发软,心悸地仰着脸任由那灼热的吻吞没她的理智,任由那热热的呼息交融一起。
很久很久后庞辙严才结束这个吻,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这个吻已经打乱了规则。他垂眸看着她喘息,雾气迷离。她脸上恍惚的表情令他不禁微笑,她的嘴因他的亲吻而湿润发红,庞辙严暗了眸色,这样看着她轻喘,对一个男人而言真是一种要命的折磨。
梦蝉只傻傻地望住师父,他眼中温软的光芒令她愉悦地轻颤起来。她已经忘了这个吻是怎么开始的,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彷佛在燃烧。
这么冷又这么深的夜,四下无人,在那么热情而缠绵的吻过后,他们只是沉默的子彼此。好半晌,谁也没有开口。
终于,庞辙严打破沉默,他眨眨眼,俊朗的脸朝向落雪的花苑。他指着那被风雪吹得直晃的梧桐树。
“小时候的我,都在这树底下练剑”他浑厚低沉的嗓音彷佛深情地述说着一个故事。他的手搭上她肩膀环住她,他们并肩坐在地上。他顿了顿,说:“秋天时树顶攀了许多蝉,它们叫得我练剑时没法专心,我把它们全击落下来,于是一地都是蝉的尸体。”
梦蝉听了心底一阵不适,那么多的蝉都被他杀死?
庞辙严又说:“我师父发现了地上成堆的蝉尸,就告诉我关于蝉一生的故事,后来我就再也不伤它们。”他懊悔道。“原来它们在地底埋了十几年才能上树羽化,羽化后也只能活一季,我怎能那么残忍,连一季都没让它们活完!”
梦蝉静静听着师父低诉往事,这是第一次师父和她分享心事,这一刻在红灯笼摇晃斜映下,她感觉自己和师父靠得很近很近。她听着师父的声音,忽然有一种很温暖很亲昵的感觉,彷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早已认识。
“师父。”梦蝉轻轻靠上庞辙严强壮的肩膀,她合上眼,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好幸福”梦蝉偎着师父,红灯笼的光晕摇晃着,映红了她的脸颊,她微笑地靠着他温暖的身躯。“师父好好喔!”她叹息,合上眼,柔软无力地倚着他,她的呼息吹拂上他的颈项,于是他那一向刚强坚硬的心房彷佛也被那轻柔温暖的呼息融化了。
“梦蝉”他斜过脸来,看见她靠着他肩膀像是睡了。灯笼摇晃,她清秀的脸忽明忽暗。那垂在脸上纤纤的两痕眼睫,还残留着未干的湿意。
他微笑,拨开散落在她颊畔的发,她的发又细又软又滑。他看她打了一个呵欠,一脸舒服的表情,很信任地偎靠着他。
“梦蝉?”
“嗯?”她含糊地应着,思绪昏昏沉沉直往梦乡坠落。
庞辙严笑了,为着她可爱的睡容。心想,折腾了一天她怕是累坏了吧?
“梦蝉?”他又喊她。
这次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模糊地呢喃一声。“不要吵啊”师父的身体好暖好暖,好有安全感,她的肚子好饱,她的心情好好,她懒懒得直想好好睡上一觉。
庞辙严垂眸深深地子着她的睡容,这次他用更低的声音唤她:“梦蝉。”
“”回答他的是微弱的鼾声。
庞辙严黝黑的眼睛底闪烁着光芒,他勾起唇角,沙哑地说:“我喜欢蝉儿”
记得那时候在麒麟山,她问过他:“师父,你喜欢蝉儿吗?”
“我喜欢。”他低语,目光温柔。他轻轻抚摩她光滑的脸颊,拂去垂落的几缕黑发。喜欢她纤纤的眼睫、小小的可爱的鼻尖,和那柔柔软软的唇儿。喜欢她醒着时用暖暖的嗓音喊他师父,连她爱哭得让他心烦的坏毛病,还有那胆小如鼠的性子他都喜欢。
庞辙严没敢动,只是提供肩膀让她睡,看着她亳无防备的睡容,心底有着不可思议的平静。他环紧她纤瘦的身子,然后望着梧桐树。
忽然觉得自己也像那些蝉垫伏树梢,直至直至一生的伴侣来到。
当她来时,他只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温暖和满足。
当她来时,他才开始意识到他命中隐约有着缺憾。是她的出现让他开始懂得什么叫空虚。从前的他总是独来独往,几时会这般在乎起一个人?想起之前她失踪时,他是多么焦虑惶恐,现在环着她时又是何等的感动、满足。
庞辙严静静坐着欣赏飘雪的花苑,他一直环着梦蝉,一直环着。此刻,他彷佛又看见那个老是在树下练剑的自己十二岁的他在听了师父说的有关蝉一生的故事后,扔了剑,懊悔地把泥地上那些被他杀死的蝉拾起,小心翼翼埋进地底。从此他对蝉总有一分歉意,以及某种特殊情感。此刻他轻轻环着梦蝉,感觉某种神秘、宿命的情感亦在悸动着他。
这一刹,就连那狂乱的风雪在他眼中看来,都是何等的柔情蜜意,那些不断自天空飘落的雪花,彷佛都是暖的。
他微笑,这就是爱吗?这世界忽然美好得教他觉得陌生,美丽得不可思议。他有些无法置信地傻笑着,为着身边那个已经睡熟了的家伙,温柔了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