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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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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版社气氛低迷,一个牛皮纸袋躺在祖颖的桌面,那是姜绿绣请快递送来的。里边有封信,注明姜绿绣想要的葬礼仪式,还有张支票,是请托祖颖代办后事的费用。望着姜绿绣娟秀的字迹,想到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她的字,祖颖泪流满腮。

    祖颖:谢谢你,我看过新书了,知道你很用心,封面很美。我认为是我出道后,最满意的作品。但讽刺的是,在几年前,便有内容雷同的著作问世。

    也许太阳下本就无新鲜事,我想得到的桥段,别人也想得到吧,实在扫兴。

    祖颖,为了写作,我忽略太多事了,几乎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难怪,男友一个个跑掉。我习惯于寂寞了,但跟我作伴的人就可怜了,怕跟着我会很孤独。

    祖颖,我以前总以为写出个什么旷世钜作,就算成功。

    但怎样才算满意?一个人的才华有限,近几年怕失败,被完美追着跑,尤要立足在水平上,人就患得患失,一点批评都觉得难堪,像针扎在心上。

    我受不了这战战兢兢的感觉。我实在倦了,我也不想敏感,但就是没办法不理、不受伤。

    祖颖,我想远行,想永远地休息了,你可不要追着我讨稿子啊,以后可是没有了喔。我再也不用苦恼了,再不用写稿了,以后我没新故事了,谁还能批评我?

    最后这几年,我的朋友只剩你了,所以后事拜托你。

    祖颖,其实每次你来,我都很开心,看你活蹦乱跳,很有活力,好象都不会累。不像我,我对什么都懒了,灰心着。

    说实在的,我很羡慕你。

    你有柴先生关注的目光,而我,有的只是个虚名。

    敖上一首诗,我的告别式,只要诗,不要冗长的废话。还有啊,可别给我来那套瞻仰遗容的烂事,死了还要给大家瞧,我受不了。

    绿绣亲笔

    祖颖叹息,收好信。

    姜绿绣说错了,她也会累的,譬如这时,发生这种事,她倦了。

    姜绿绣的告别式,选在一个晴朗的周末,会场用盛开的百合花布置。

    亲临现场的,多是出版界名人,还有姜小姐的书迷。祖颖主持告别式,柴仲森找来阿j和他的朋友们在场帮忙。

    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花香,祖颖穿著黑色套装,襟前别着百合花,她站在台上,简短地向与会者致词,并简介姜绿绣的著作。

    然后,对着麦克风,她目眶殷红,哽咽道:“遵照姜小姐的遗愿,我在此,为她念首诗,向她道别。这是波兰女诗人辛波丝卡写的‘广告’。”

    柴仲森将记着诗的卡片,递给祖颖。祖颖红着眼,一字字朗诵,她难过的表情,令他揪心,他站在她身旁,讲台后,他紧握着她的手,给她支持。

    祖颖一字字清晰地说:“我是一颗镇静剂,我居家有效,我上班管用,我考试,我出庭,我小心修补破裂的陶器你所要做的只是服用我,在舌下溶解我。你所要做的只是吞下我,用水将我洗尽。”

    忽然群众低呼,一只白鸽从窗口飞进来,停在讲台边。祖颖怔住,泪夺眶而出。白鸽咕咕地啄了啄讲台,停住不走,像等着祖颖念诗。

    台下众人窃窃私语,感到不可思议。

    是你吗?绿绣?祖颖拭去眼角的泪,继续朗诵“我知道如何对付不幸,如何熬过噩讯,挫不义的锋芒,补上帚的缺席,帮忙你挑选未亡人的丧服。你还在等什么对化学的热情要有信心。”

    祖颖顿了顿,深吸口气,又说:“你还只是一位年轻的女子,你真的该设法平静下来。谁说,一定得勇敢地面对人生?把你的深渊交给我我将用柔软的字眼标明它,你将会感激,能够四肢落地。把你的灵魂卖给我。没有其它的买主会出现。没有其它的恶魔存在。”

    在祖颖轻软略带沙哑的嗓音里,台下众人低着头,或哽咽,或啜泣。白鹄咕咕地听祖颖将诗念完,祖颖收好诗卡,凝视着白鸽,伸手摸它,它却啄了一下她的指尖,像讨厌被碰触,它振翅,飞走了。

    柴仲森搂住祖颖,接替剩下的工作。他对宾客们陈述葬礼进行的方式,谢绝瞻仰遗容的手续,然后神父接过麦克风,带领大家吟唱诗歌,在庄严肃穆的气氛里,结束葬礼。

    姜绿绣的葬礼妥善地完成后,祖颖正式向出版社递出辞呈。

    “你要去哪?有别的出版社挖你吗?”总监很惊讶。

    “做得好好的,干么辞职?”主编诧异。

    “我累了。”祖颖婉拒出版社的慰留。“我想好好休息一阵子。”

    最后祖颖在老板的坚持下,办理留职停薪,开始放大假。

    她的假期全让柴仲森安排,她不用动脑,全心当个跟班。

    柴仲森将两人的行李打包好,带祖颖去坐火车。

    “要去哪?”

    “去流浪。”

    他们跳上火车,非假日时间,火车里空荡荡,柴仲森拉着她穿过一节节车厢。

    “流浪?真的吗?”

    “真的啊。”他回头,对她笑了笑。

    “流浪到哪?”祖颖纳闷。

    “有目的地就不叫流浪了。”他牵着她的手。

    祖颖停步,指着走道旁的座位。“我们的位子在这里!”

    “不,我不坐。”

    “是这里没错啊!”祖颖核对票根,但柴仲森却拉着她继续往另一节车厢走。“柴仲森?柴仲森?”祖颖莫名地被他一路往车尾拖,他们在晃动的火车上,钻过一节节车厢,一直到最后的一节车厢。

    “到底了,柴仲森!”已经是车长室了。穿制服的车长瞄他们一眼,低头继续核对他手里的纪录表。

    祖颖悄声问柴仲森:“你到底想干么?这里没座位啊。”

    祖颖环顾这间小小的末端车厢,只有两排靠窗的横式长型座位,和一些突兀的银色方箱,里边应该是操控火车的按钮,车长座位有一张小桌,上边有火车的监控仪表板。

    这里阴暗、潮湿,有汽油味。

    但柴仲森推开最底的一扇门,冷空气一下子扑进来,拂起她的发,阳光洒进来,外头一大片绿色风景,弯弯曲曲的铁轨急速延伸着

    祖颖被这个画面震慑住,好奇妙的风景!看着蓝天白云,两旁山野风景,火车吐出一截截铁轨,风呼呼地吹,送来青草的香味。

    “来,”他拉祖颖出来,关上门,离开车长室,和她握着车末的铁栏杆,与她并肩站着欣赏风景。

    因为没有窗的阻挡,疾风直接拍打着他们。

    “感觉怎样?”他转头,笑问她。

    她深吸口气,开心了。“好舒服!你怎么知道有这么棒的地方?”祖颖趴在栏杆上头,看着他。

    “这是特别座,站在这看火车吞噬铁轨,看绵延不绝的风景,有种与世隔绝、很宁静的感受,以前写不出稿子,我都来这里站很久,吹吹风,让脑袋放空,好好休息。”

    他搂住她的腰。“这才叫休息,什么都不想,只看美丽的风景。”

    祖颖将头轻轻靠着他的肩膀,望着田野,满足地叹息。“跟你在一起,真快乐。”

    “现在有没有觉得,之前一直拒绝我是你的损失?”

    祖颖哈哈笑。

    柴仲森将身后的背包拿下,打开背包,拿出一朵红玫瑰。“我现在正式跟你求婚。”

    祖颖眼睛一亮,接下玫瑰。闻了闻,打喷嚏。“哈啾”

    “该不会对花粉过敏吧?”他感到不妙。

    柴仲森看她将花按在胸前,很可爱地对他笑着。“柴仲森,我答应你。”

    “我应该非常高兴”他幽默道:“不过可能追你的过程太辛苦了,现在你答应,我竟然不敢太高兴,你不会反悔吧?”

    她哈哈笑,又打了个喷嚏。然后她觑着他,眼里泪光闪烁。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就算会被我爸修理,我也不后悔。”

    这时火车钻入地下道,白昼骤黑,不见五指的地下道里边,像另一个世界,祖颖啧啧称奇,看铁道里偶有零星的红色**闪过,两边还有一小蚌一小蚌工作室,还有几个模糊的穿制服的影子,那是铁路局的工作人员。

    黑影幢幢,点点零星的光影里,柴仲森吻了薛祖颖,他们拥抱着,像藏在一个秘密的天地里,被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包围着。

    晴朗的午后,柴仲森和薛祖颖邀来薛刚,他们三人在柴家院里,一人一盆柏树盆栽,忙着造盆景。

    “我不可能让你娶祖颖,你是澳洲人,澳洲人里面有美国鬼子英国鬼子,当年杀了我们很多同胞!”

    薛刚一边说,一边拿把剪刀,咻咻咻地修剪树枝。这个好玩,他玩出兴趣了。

    “爸,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好不好?”祖颖也拿着把锉刀,削树皮准备接枝。

    “不能这样。”柴仲森纠正薛刚的动作。“钢线要从这边绕,才能矫得漂亮!”他示范给薛刚看。

    薛刚照着柴仲森教的重绕钢丝,但继续骂柴仲森:“国仇家恨我不会忘记从这边吗?我想让它往这边长”

    “那么”柴仲森握住薛刚的手,教他处理。“你要先将它往这边拐过去。”

    “爸,你随便一句话,柴仲森就把头发理了,你就答应我们的婚事嘛。”

    “我要再观察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