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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车子开进高级住宅区里时,蓝夏生心中的忐忑不安,终于酝酿成了后悔。她该来吗?她真的适合来这种场合吗?褚东云带着她这么一个既不会说笑、更无法圆滑地融入人群之间的秘书,她这个秘书,当得未免也太名不副实了呵!“在想什么?”注意到她一脸不自然的神色,褚东云的声音忽地在她耳畔响起。夏生没想到褚东云会察觉到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总经理我怕给您丢脸。”
褚东云闻言一笑。“丢脸?从何说起?”他将方向盘打了个弯,转进一条小路里,前方已可看到亮亮的满屋灯火。
“我并没有参加过这种”夏生说到一半,忽地停顿住了,她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景象。
早知道场面会很热闹,然而她还是震住了。
前方一堆人开着车,不断涌到一间红色的屋子前,然后车子一停,里头便会走出一个香喷喷的美女,就算电视剧上不乏这种情节,夏生仍是错愕不已。
褚东云不想跟别人一样挤到门口去,便将车子停在家附近的一棵树下,然后下车帮夏生开门,夏生一脸迷惑地走了出来。
褚东云伸出臂弯。夏生有点僵硬地把手搭了过去,两人一起走向大门前,褚东云道:“你方才话只说了一半?”
“不不,那不重要了。”夏生慌忙说道。
“放轻松点,不过是个宴会。”褚东云仿佛透视了她内心的焦虑,于是劝慰道:“想想,当作是来吃喜酒好了,喜宴上不也是如此吗?谁也不认识谁啊!”孰料夏生根本没听进去,茫然地问:“吃喜酒?谁的喜酒?”
褚东云真是啼笑皆非,不过还没来得及解释清楚,眼前便有一个人走过来了。“少爷!”毛叔惊喜的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看向东云身边的夏生,更是讶异。“这位是?”
“她是蓝小姐,陪我来参加晚宴。”褚东云也不明说,只是含糊地带了过去,然而那却已足够让人误会了。
“喔”毛叔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于是便打量起夏生来;干干净净、文文雅雅的,脸蛋也秀气极了,虽称不上美若天仙,却自有一股叫人怜爱的气质。
的确跟少爷很相配哪!毛叔心底暗暗地想着。不过啥时冒出这个蓝小姐的?该不会就是为了她,少爷才对夫人安排的变相相亲大会感到排斥吧?夏生被看得不自在,于是便微微垂首,痹篇了毛叔的视线,便在此时,有一些宾客也注意到褚东云了,于是都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东云,好久不见。”一句男声在夏生前方响起,三人闻言,便把注意力移转到了那男子身上。
“仲檠。”褚东云乍见老友也有点惊讶。“你怎么有空?”
“我是陪我堂妹来的。”繁仲檠看了褚东云身边的夏生一眼。“不过看来她是没希望了?”
什么希望不希望?蓝夏生听得一头雾水。跟她有什么关系吗?眼前这个男人长得比东云高,眼神则尽是收敛的锐气,上扬的唇角充满了自信,显然是个跟褚东云完全不同类型的男人。
“是我无福消受。”褚东云打着哈哈。
“你无福消受,我就有这该死的义务消受吗?这领带勒得我快憋死了。“繁仲檠不耐地扯了扯嘴角,勾了勾颈上的领结。
“你可以不用来搅局啊!”褚东云皱皱眉头,纯粹抱怨。
“揽局?我这是被逼上梁山,你以为我愿意来趟这浑水?”繁仲檠最讨厌这种场合,平时耐性就已经有够不佳,现在又被堂妹拖来,要不是转念一想很久没看到褚东云的话,他是打死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褚东云不再争论下去,毕竟那也不是他的嗜好。“夏生,这是我大学时代的朋友,繁仲檠,最近我们比较不常见面,否则你也该认识他。”
夏生?他叫她的名字?叫她夏生?而不是蓝小姐,更不是蓝秘书?这代表什么意义?夏生忽地有些敏锐起来了,下意识地扫了走进大门内的许多人一眼,她心底有着隐隐不安。
“你好。”繁仲檠大方地伸出手来,仿佛就一副等着褚东云介绍似的样子。“我还以为东云怕你被我抢走了,所以不敢让我们互相认识。”
夏生一听,不免觉得又是好笑、又有点尴尬,她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将自己的手也伸出去,与繁仲檠互握了下。“繁先生,你好,我是蓝夏生。”她实在也说不出幽默的词句。繁仲檠满是兴味地看着眼前淡雅的人儿,甚至想吹声口哨了,她并不比内厅的美女们更加的出色,却却不过思索半晌,没耐性的繁仲檠便放弃了对她的形容,她的气质是隐约的,如何描绘得出?“少爷。”毛叔从刚才就一直没再开口,这会儿才说道:“大家都站在外面不太好吧,还是进去内厅吧!夫人已经等很久了。”
不讲还好,毛叔一说,褚东云便微微皱起了眉,却不说什么,只是转头对夏生轻道:“我们进去吧!”他带着一丝礼貌的笑意,低缓地说。
夏生看着,竟着迷了。他好靠近、好靠近自己啊!如果这就是幸福、如果这就是关心,她可不可以让时间永远冻结在这一刻,然后,永不融化?褚东云接触到夏生异样而飘忽的眼神,无波的心湖竟陡然一圈撩动,幽幽的、慢慢的、无声地荡漾开来。
还来不及了解那是怎样的一种心事,毛叔便又开口了。“少爷,里头有人在叫你呢!”褚东云闻声一怔,醒觉过来。
不能再分心下去了,在母亲的面前,他不能出半点差错,不能有任何失误,她是多么地精明啊!眼见繁仲檠和毛叔走在前方,褚东云便略略放慢了脚步,被他牵引的夏生自然而然也配合他的步伐慢了下来。
“夏生。”褚东云忽地唤道。
蓝夏生心中一颤。他今晚的态度好特别、好奇怪哪?褚东云眼睛直视着前方,并未看她一眼,却依然对她说道:“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再帮一个忙?”夏生愈来愈搞不清楚了,她这不是已在帮他的忙了?“总经理?”“叫我东云。”
“呃?”夏生撇头看他,一阵错愕。
褚东云却不理会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想带你去见我母亲。”夏生闻言,差点没腿软。“为什么?”
“如果我能解释得更消楚,我会很乐意的,只是目前情况太紧急了,我无法对你详细说明,就当是公事,帮我一个忙,好吗?”他的口气温和而具有说服力,然而那样却稳定不了夏生的心。
原以为只是随他参加个小型宴会罢了,她大可躲在一旁,却没想到褚东云要她扮演的角色,竟比“女伴”的意思更不寻常。
她不行的,她怎么行?褚东云会要求她帮这种忙,更让她觉得震惊了。
他这么做,这么地温柔,会让她愈陷愈深的啊!就算这是个她想要“扮演”甚而想变成真实的角色,然而她却无法负载太多的压力啊!进公司之后总听见同事形容总裁的情景,她竟然无法克制地一阵胃痛。
“怎么了?”褚东云丝毫没想到自己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压力,但见夏生咬着下唇的难受模样,心底竟也无法不被牵动。“还好吗?”
夏生勉强地点点头。她豁出去了,就当成是公事吧?她是领人家薪水的,上司吩咐什么她就做什么,有什么好疑问的?她不该失控,不该胃痛,更不该让人操无谓的心呵!“总经理你放心。”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线条优美的锁骨处随着她的吸气而起伏。“我会做我该做的事。”她也要看着前方,不再为身旁的人所眩惑了。
“我会小心谨慎地应对,请您不要担心。”她直起腰杆,望着前方,然而眸底仍是一片茫然。
褚东云看着她的神情几番变化,不由得再次迷惑了。
她有好多好多心事、好多好多烦恼?她有好多好多思绪、好多好多无奈?而他,他莫名其妙地把她拉下来趟这趟浑水,到底是对,是错?
沈怡眨着精锐的眸光,像要将蓝夏生透视个清楚地看了又看。
“蓝小姐?”
“她是夏生。”褚东云站在她们两人之间说道,并且一手不忘扶在夏生腰侧,想给她几分力量。虽然那样并不太好,不过不知怎地,他并不希望蓝夏生因为自己而受委屈。“蓝夏生,很不错的名字。”沈怡世故地笑了笑,然后转向儿子。“我知道仲檠来了,媛心也来了,你怎么不带他们来给我瞧瞧?”她故意岔开话题,不想太快在口头上承认他们的关系,否则她这回的苦心安排岂不是白搭了?“仲檠不好找,大家都抢着跟他说话。”褚东云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一旁的夏生见自己刻意被冷落了,心底竟无来由地难过。冷静一点啊!你是在演戏,懂吗?“谁说我不好找,我这不是来了?”繁仲檠的声音懒懒地在两人背后响起,褚东云和夏生回首,只见他手插在口袋中,一手还挽着位娇媚动人的女子,那个女子一看见褚东云,便欢快地又笑又叫。
“东云哥哥,好久不见!”
“媛心,好久不见。”褚东云微笑着向她打个招呼。“小姐,你可不可以淑女一点,你今天穿裙子哪!”繁仲檠被堂妹扯得手臂都快脱臼了,白眼一翻,甩掉她挂在自己臂弯中的手。
繁媛心闻言嘟了嘟嘴,没说什么,忙又看向褚东云。“你终于肯回公司帮沈阿姨的忙了是不是?会不会很辛苦啊?”
褚东云还没说话,便听见沈怡的咳嗽声。“什么辛苦,这些事业将来都是他自己的成就,有什么好辛苦的?”
繁媛心夸张地捂住了嘴巴,做出一脸吃惊状。“哎呀!我忘了沈阿姨在这里。”她吐了吐舌头,便钻至沈怡面前。“沈阿姨,你别想那么多!我只是慰问一下东云哥哥而已,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当然要火上加油,才会愈烧愈旺呀!”
“废话连篇。”繁仲檠冷哼一声,为繁媛心的话下了最佳注脚。
沈怡则是被逗得呵呵笑,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十分喜爱这个古灵精怪的小晚辈。繁媛心见沈怡嘴角挂起了微笑,不禁有点得意洋洋,她转头一看,这时才注意到蓝夏生。
“哇!好漂亮,好漂亮唷?东云哥哥,你怎么不介绍你女朋友给我认识?”她这句话一说完,便又等不及别人回答就噼哩啪啦地自个儿回答下去。“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哥哥刚才说的那个夏生,对不对?”
夏生看着繁媛心可爱的笑容,不禁也暂时舒缓了过于紧张的心情,对她笑了笑,然而繁媛心却误会了,她误以为蓝夏生是默认了,于是又哇啦哇啦地叫了起来。“哈!东云哥哥真的有女朋友了?终于死会了?终于心有所属了?”她兴奋得像只忙碌的蜜蜂,在两人身旁转来转去。“那我明天一定要去告诉我那一票同学,包管她们个个都会伤心死啦!”
“少造孽了。”繁仲檠又道。
繁媛心一听,终于忍不住发作。“我是八字跟你对冲啊!干么老找我麻烦?”“我是提醒你,免得你爸妈到时又说我容你在外头闯祸。”繁仲檠撇撇嘴角。繁媛心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爸和老妈,一听堂兄有意告状,便气得咬牙切齿。褚东云见他们还在吵,便对母亲说道:“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带夏生四处去看一看。”“去吧!”沈怡的声音明显地缺乏热情。
夏生则礼貌又小心翼翼地向沈怡点了个头这才离去,他们一走,繁媛心马上发作。“都是你啦!吵吵吵,把他们都吵走了我怎么问他们问题?”
“你这么聒噪,谁想听你说?”繁仲檠嘴巴是出了名的不讲好话。
“啊我不管!沈阿姨,我哥欺负我!”繁媛心干脆赖到大人身边找靠山。沈怡微微笑着,抚着繁媛心的手。“多亏你来,不然你沈阿姨宴会觉得无聊呢!”“哪儿的话?沈阿姨为什么这么说”
蓝夏生被褚东云带到餐桌前,褚东云递了个盘子给她。夏生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接过盘子,置身于这种气氛之中,她感到不自在极了。
“很抱歉。”褚东云忽然说道,夏生闻言有些惊诧地转过了头。
“把你卷入这种局面里。”褚东云并不看她,只是伸手去端起了杯鸡尾酒。“”夏生欲言又止。
褚东云却注意到她的反常。“怎么了?不吃点东西吗?”
“喔不不是。”夏生忙伸手去夹桌上的餐点,不想让褚东云担心。“你今晚一直有些奇怪。”褚东云盯着她微微泛红的侧脸道。
“呃我不太习惯。”夏生勉强地扯出笑容。“我想我是有些被吓着了。”“被吓着了?”
“嗯。”她轻轻地点点头。“只是不太习惯吧!”
“把你拖下水,实在非我所愿”褚东云喝了一口酒。“很抱歉我事前没向你说明这是怎样的情况。”他顿了一下。
“没关系的。”她在进屋之前就已经承诺过了,她会配合褚东云去演这场戏的不是吗?此时,场内的灯光倏地暗了下来,放起了轻柔幽扬的音乐。
褚东云放下酒杯,向夏生伸出了手。“既然来了,和我跳支舞好吗?”
跳舞?夏生愣了愣,却见褚东云站在她的正前方,右掌向她平捎邙来,他的眼神是温和的、劝诱的。叫人心动得无以复加。
仿佛回到几年前那个温暖的午后,少年依然是少年,而少女也仍旧是少女;腼腆的心,不盼望融合与了解,只要那一刹那间的并存。
蓝夏生无法抗拒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她默默地,将手放入褚东云掌中,两人滑进了舞池,舞出温柔的旋律。
“哥。”舞池旁边,繁媛心撞了撞堂兄的手肘,小声地叫道。
“干么?”繁仲檠正定睛注视着跳舞的褚东云他们。
“你有没有发现,跳舞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我觉得东云哥哥他们特别显眼?”“怎么说?”繁仲檠兴趣来了,这点倒跟他想的一模一样。
“你看夏生姐姐,她看起来好像在发光那,她的脸都亮起来了。”繁媛心边说,边扯着繁仲檠的袖子。“还有东云哥哥,他从头到尾一直看看夏生姐姐的眼睛,简直像被钉在那里一样那!而且他真的好喜欢夏生姐姐对不对?”繁媛心兴奋极了。“他们两个好相配唷!”
繁仲檠食指和拇指扶着下巴,并没有回答。
一曲结束,两人正要回到原来的位置时,突然有几个穿着打扮都十分新潮的女子走来和褚东云攀谈,显然彼此十分熟悉,褚东云也不拒绝,只是就地站定,和她们一一寒喧,并把夏生介绍给她们认识。然而那些女孩们却像是故意冷落夏生似地不断和褚东云说话,甚至有人暗中扯了她一把,将她拉开褚东云身边,夏生见再这样下去她大概会被挤扁,只好自动地排开几个人,想自个儿走回原来的位置,但褚东云却唤了她一声。
“夏生?”
她闻言回头,竟然感觉不到褚东云的视线,因为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看她的眼神,竟充满了敌视。
她受不了了,她必须离开,不管是好的回忆还是坏的回忆,她都一并不要了好不好?她想走呵!“我去补妆。”蓝夏生不看他的眼,匆匆地说完便径自转身离开。
钻进洗手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定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你不能走,不能走你走了褚东云怎么办?他的戏要是穿帮了,你是绝对难辞其咎,你得撑下去啊!答应别人的事难道不该做到吗?这是一场戏,一场戏啊!但本来该是戏,若真融进了她的情感,她又该如何自处?蓝夏生第一次,深深、深深地迷惘了。她回忆中的褚东云,是多么地不切实际,是多么地遥远啊?早知道他的沉稳和冷静不属于一般人,然而却没想到是怎样的家庭环境,才能让他养成这种人格;她早知道自己不该存有任何、任何的妄想,为何仍是心中一痛?你并不是特别的。夏生的心底,给自己下了一个这样的结论。
但当她走出化妆间时,却意外地发现,褚东云站在外头等她。
“总经理?”她发现褚东云定定地瞧着母亲的方向,一语不发。
褚东云闻言,转过头来。“怎么进去这么久,不舒服吗?”
“不只是补个妆。”夏生想到方才的事,忍不住又要心酸起来,忙草草掩饰了过去。“总经理为什么在这儿?”
“等你。”仿佛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褚东云道。“还有,不是跟你说,叫我的名字吗?”
夏生面上一红。“对对不起,我一时改不过来。”
“幸好现在并没有外人听见。”褚东云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微微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她看宴会并没有结束的迹象啊!“我待不住了。”褚东云嘴角微微一牵。“能请你能配合我的任性,跟我一块儿偷溜吗?”
夏生有点惊愕,但不知怎地,又有一丝欣喜。“可是总裁那儿”理智仍在告诉她,不可以这么做。“这样好吗?”
褚东云不答,只是反问道:“你不愿意吗?”
怎会不愿意?夏生下意识地连忙点头。
“那好,走罢!”褚东云牵起她的手,往外头走去,越过人群、无视人群,就这样从从容容地走了出去。
沈怡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一幕,毛叔也瞧见了。
“夫人”
“不用说了。”沈怡定定地看着他们两人。“我终于连他也失去了,是不是?”“不,没有那么严重的,您想太多了。”望着主人脸上严肃的线条,毛叔不胜唏嘘。“多给少爷一些空间,多给他一点自由”
“什么自由?什么空间?我替他安排的还不够完善、不够妥贴吗?他当然有自由选择这里的每一个人!”沈怡不容置疑地截断了毛叔的话。
毛叔脸色一黯,向后退了两步。“是我逾越了。”
沈怡不语,望着满屋喧闹,感到一阵说不上来的疲惫。
褚东云把车开到蓝夏生家附近时,却过巷口而不入,直直地开了过去,夏生原以为他是忘记路了,便出声提醒。
“总经理,你开过头了。”
“我知道。”褚东云点点头。“我只是突然发现,这里离一个地方很近。”夏生闻言,心中一动。
“就当是陪我,好吗?”他说,语调低缓。
如何能不被这样的语气感动呢?夏生什么都没说,心中却像浪潮一样,一波波地涌上不真实的幸福感。
车子在一座大桥边停了下来,褚东云替夏生开了车门后,便走到路旁。
“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
夏生轻轻将车门关上,黑夜中凝望着褚东云的背影,思绪仿佛又要流转回那个难忘的夏天。
褚东云回过头来。“这里离你家不远,你来过这里吧?”
“来过。”夏生缓步走到他身边,望着河上荡漾的灯火,神情迷醉。“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她的思绪掉进那个下午里去了,星眸璨璨。
褚东云看着她,夏生一袭白衣,在昏黄的路灯下,竟晕散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他不由得疑惑地开口了。“总觉得对你并不陌生”
这句话讲得很轻很轻,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夏生耳中,她身子微微一颤。褚东云没发现她的反应,只是又回过头去望着夏生,指着一处地方,他道:“那里是我最常去的地方。”
夏生知道的,那里长了生命力特强,风一吹来便迎着摇晃的芒草。“为什么喜欢去那里?”
褚东云深呼吸一口气。“该怎么说我就是喜欢那里。”他一笑。“喜欢一个人、一件事、一种物,有时都是靠感觉的不是吗?”
“这样不会太危险了吗?”
褚东云回过头,有点惊异,没想到她并不完全是沉默的。“你的直觉不会容许你接近认为危险的事吧!”
那可不一定。夏生默默地想。
“怎么不说话?”
“没事”夏生慢慢地走近他的身边,心里却在苦笑。她这不就是在走向危险、走向毁灭吗?但褚东云具有像鸦片一样的魔力,让她的心总能找到出口稍作喘息,因此她又怎能轻易放弃?褚东云见她一副心事重重,也不再说。他自己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光是想到方才母亲的神情,他便感到烦躁不已。
于是,两个人便站在河边路上,各自怀着心事,一语不发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褚东云送蓝夏生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这是她第一次超过晚上十点以后才回到家,她翻了翻手提袋,竟发现自己出门时因为太匆忙而忘了带钥匙,家门口也没门铃,荫生又早已睡下了,看来只有去打公共电话把他叫起来。
“令尊令堂不在吗?”褚东云奇道。
夏生面色一暗,有点自嘲地说:“我妈可能不在吧,至于我父亲,他是真的‘不在’了。”
褚东云闻言一愣。“抱歉,我不晓得。”
夏生摇摇头。“您不知道是正常的”她看了看四周。“总经理,很晚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不然明天上班会没有精神的。”
褚东云对她,总是有点疑惑;她总是不看自己、尽量回避自己的眼神,可他却对她有着熟悉、似曾相识之感,难道是他自作多情了?“要不要我陪你去找公共电话?”
“不用了。”夏生连忙摇头。“怎么好意思麻烦总经理?我住在这儿,哪里有电话我晓得的。”
“那好吧,明天见了。”
“明天见。”夏生微微地扯出一笑。褚东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往巷子口走去。夏生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后,这才转身到隔壁的伯母家按门铃。没一会儿,林伯母便走了出来。
“夏生啊!穿这么漂亮,应酬回来了?”林伯母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现在的夏生有气质又有礼貌,让她不得不喜欢。
夏生胡乱地点点头。“林妈妈,我妈她回来了吗?”
“回来了啊!她一进门还喊你们荫生你去哪儿了咧!”林妈妈提到夏生的母亲便忧心仲仲。“你没把出去应酬的事告诉她?”
夏生一听见母亲在家,面色不禁苍白了三分。“我要出去的时候她不在”“难道她又把你锁在外面了?”林伯母皱起肩头。“夏生,今晚睡我家好了,你要真回到家里少不了又是一番折腾,明天我再打电话叫荫生把你的东西拿过来。”夏生心乱如麻,但听到林伯母的提议却连忙摇头拒绝。“不不用了,我只是忘了带钥匙,我妈她不晓得而已,没事,真的没事,谢谢您的好意。”
林伯母还是半信半疑。
“林妈妈,我说的是真的,我去便利商店买个东西,再顺便打通电话,等会儿荫生就会出来帮我开门了。”夏生连忙又道。
林伯母闻言,才稍稍放了心。“那好,你去买吧!万一电话吵不醒荫生,你再来找我知道吗,不过可能要敲大声一点我才听得见了,你知道你林妈妈一睡着就叫不醒的。”“嗯!知道了。”夏生腼腆地一笑,看着林伯母关上门后,才颓然地走回自个儿家门前,束手无策。
她皮包里根本没半毛钱,怎么打电话,她不愿意让邻居们麻烦,或者是对母亲有更坏的印象,因此她根本不敢到别人家里去过夜那么,只有到王阿姨那儿去了,可是她也没钱坐计程车啊!想来想去,她仍只能站在家门前,伸出手来敲门了。“妈,我知道你在,请帮我开开门好吗?”
没有回应。
“妈不要这样,我下次不会这么晚回来了,请帮我开门好不好?”她薄弱地说道。奇迹似的,这回门竟然被打开了,夏生一愣。难道荫生醒过来了?她向前跨进一步,就在这个时候,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硬物竟然当空飞了过来,夏生才感觉到不对劲,那个东西便硬生生地砸上她的额头夏生一声痛叫,跌出门外。黄美从里头走出来,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儿,双手插着腰。“你去哪儿了?穿那么漂亮招蜂引蝶吗?”
夏生错愕得讲不出话来。“妈”母亲已经很久没再打她了,为什么今天又来了?难道就因为她晚归?“别以为你背后有那个性王的烂女人撑腰,眼里就没你娘了!你以为我没法治你是不是?没法教训你是不是?”黄美冲上前来,揪着女儿便又捏又打,还甩了她一巴掌。“我不怕!你别认了个干娘就忘恩负义起来了!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夏生忍着泪,躲避着母亲。“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可是我并没有做错事,为什么打我?”
黄美闻言更怒。“你这叫听见了?听见还会跟你老姐顶嘴?死丫头!”她狠狠地往夏生手臂一捏,夏生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叫出来,手上立即浮出了点点瘀血。
“我不是跟你顶嘴啊!我不是、我不是啊!”夏生悲痛地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总是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伤害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个干娘怎么对我的?她把我从赌场跋出来呀!老娘憋这口气已经憋很久了,一定是你去跟她说了什么!”黄美气得又是一掌。“你这个忘恩负义、胳臂往外弯的贱人!专给我吃里扒外!赌一点钱会死啊?要你几块钱付个赌债会死啊?”黄美愈说愈恨,不由得想起生夏生的时候差点儿难产,生下荫生后丈夫死去,全家生活无以为继的凄惨景象。“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你这个扫把星!倒霉鬼!”她毫不留情地指控着。
夏生简直被吓呆了,连辩解都来不及,便看见母亲的手高高扬起,眼看着又要落在她的颊上,她下意识地便把眼睛一闭,撇过头去想躲避。
但那早该打下的一巴掌却迟迟未落,便在此时,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夏生的耳朵里。
“请住手吧,不然我要叫警察了。”
夏生听见这句话,心头一颤,缓缓地净开了眼。
母亲的手被人钳握住了,那个人是褚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