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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珠,灿如皎月,在紫玉云气帐内熠熠生光。
君昭阳缩在沉香床的角落中,一双纤手紧紧扭绞着白玉纹鲔帐,灿媚如焰的娇眸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凤翔皇子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眼眸扫过她惶惧戒慎的模样,唇边缓缓勾勒出了一抹煽魅笑意。“你,害怕吗?”他故意逼到她丽颜之前,将鼻尖抵着她的俏鼻,让她的呼吸之间全是他身上所散发出那股似麝香般浓烈,却又如甘泉般清冽温爽的勾情气息,在她的嗅觉之中吹拂缭绕着。君昭阳轻喘一声,几乎禁不住他这样亲呢的催逼,浑身轻轻抖颤起来。
她只觉自己紧张得快没法儿呼吸,娇颜无法抑制地泛上酡霞般的可耻红晕害怕吗?身为女人,第一次单独和男人共处在同张床上,第一次要全然交付出自己的身子,说不怕是骗人的;更何况这男人还是她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她紧紧咬着嫣红桑嫩的唇瓣,几乎咬出血来,燃着烈焰的瞳底除了害怕之外,还有着深沉的屈辱无奈与怨恨那是一种对自己必须委身事仇,对命运全然无能为力的不甘心。
“瞧你,嘴唇儿都咬出血来了。”凤翔皇子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她唇上的血珠低笑道“这么不甘不愿吗?那你可以喊停啊,我凤凰儿是绝不强迫女人的。”
君昭阳惊喘,为唇上那麻痒热辣的触感电得几乎失了心神。唇鼻间全是他身上夺魂摄魄般的勾俗奇香。
房内,燃着紫苏和沉香,那种特殊而暖荡的暗香,混着他身上的煽情气息,氤氲成一种极度的魅惑,侵袭着她所有的嗅觉和知觉。
她只觉晕眩,一颗心浮啊荡荡,昏昏沉沉;她极力挣扎,想唤回自己逐渐迷失的神智这人,真是可怕,他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光用那慵懒低沉的声音和身上那股迷魅气息,就可以将她勾引得令人丢兵弃甲,理智尽失,任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包何况他还拥有着冠绝尘寰,映艳绝伦的俊丽容貌和神秘难测,时而邪佻时而威凛的尊贵丰采他,简直是生来叫女子心碎的。
爱他很容易,恨他却这么难君昭阳半眨迷乱星眸,一瞬也不瞬地瞧着他,眼中渐渐浮起闪烁泪光。
凤翔皇子望着她眼中若隐若现的泪花,瞳光渐转幽蓝,他伸手拿掉她发上的碧玉钗,拆散她的旋云髻,让她的柔亮黑发垂曳披散下来,像一瀑流动的发泉。
“记得去年在扬州瘦西湖相遇,你的发也是这样披散,在湖烟水风里飘扬真美!”他低低柔柔地道“答应我,在我面前,永远永远不要绾起发。”
永远?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永远?君昭阳眼中隐忍的泪终于缓缓流了下来。
凤翔皇子轻吻着她嫩颊上的泪水,缓缓褪去她身上石榴心般艳红的薄纱,卸去她身上的单衣,只余一件淡青盘金绣花抹胸肚兜在她雪艳净泽的身上。
帐内夜明珠的光芒映在她身上,将她映射得益发光华耀人,脸上的绣花妆仍然带有轻浅的脂粉香息,娇嫩艳媚得荡人心魂。
君昭阳浑身哆嗦,剧烈地颤抖起来,感觉到一种几近裸裎、毫无遮掩的羞赧和难堪。
凤翔皇子沉沉凝视着她雪腻润泽,如冰似玉般毫无瑕疵的美丽胭体,流转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雪胸上一块莹润如鸽卵的五色美玉。
是他的凤凰佩,挂在她粉颈上贴着酥胸,熨贴着她的心口,这一年来,这块凤凰佩就这样悬在她的心窝上吗?
他眸中激荡起变幻的波光,如暗夜深海,汹涌翻腾。他蓦然揽起君昭阳娇弱绝艳的胴体,粗暴而激狂的扯掉她身上所余衣物,狠狠地在她柔肌上烙下一道道激情火热的炙吻。
他突如其来的暴情狂爱吓着了君昭阳,自认识他以来,始终见他邪佻轻浪,似真若假地与她调情厮缠,即使在勾引得她意乱情迷、理智全失时,他依然神色自若,笑意轻浅地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从未有过这般全然失控的模样。
男人在床上都这样吗?像一只嗜血饥饿的兽,只想狠狠掠夺?
占有的情欲,在凤翔皇子胸腔中汹涌撞击着,他自己也不明白这股激狂从何而来?只知在看到她胸前贴心藏着的凤凰佩时,他一颗心便已全然失控。
仿佛那块玉佩便是他;被她用心熨藏了一年,温煦地散发着股股情焰,暖乎着他向来幽暗坚硬狠绝的冷心。
自十四岁那年起,他便向自己立誓,这一生绝不动心动情,他要够狠,他要够绝,他要冷心冷肠因为在这世上,惟有绝情绝义才可以做大事,成大业。
而君昭阳的出现却全然在他意料之外,她正渐渐拆解他向来牢不可破的心墙,攻陷他的心防;他怕自己会毁在她手上,却又难以割舍这个让他今生第一次动情动心的女子。
这一场诱情的征战,只怕他已是泥足深陷,越陷越深了。
他凶狠地捏揉吮吻着她的冰肌玉肤,恨不能将她揉进心,锁进肺里般地与她纠结厮缠着。
在他悍烈狂野的激情中,她几近窒息般的没法儿呼吸,浑身遍燃起一股烧灼般的疼。她攀紧他,唇里忍不住逸出一声细细的、如叹似喘的呻吟声。
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一种本能的娇羞和恐惧慌得她用力挣扎起来,而他却不肯再等待,没给她任何适应的时间,他狂悍地一举攻占了她所有的甜美。
惊人的疼痛震撼了她所有意识,那种被全然侵入的撕扯剧痛尖锐得教她无法承受。仿佛他侵入撕裂的不只是她的身子,还有她的心。
她将纤指放入唇中,狠狠咬住,忍住失声痛叫的冲动,泪水却禁不住地被逼出了眼眶。
他蛮悍冲刺,全然失去自持地在她体内肆虐驰骋,像一场厮斗纠缠,至死不休。
激痛在她腿间腹中蔓延,无声的泪水滑过她耳畔发际,殷湿了青玉枕。她咬紧牙关忍受,一任他肆狂,欲罢不能,直到她再也不能支撑,开始哭出声。
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一个男人是可以教女人这样的痛楚啊!
她的哭声终于惊醒了如兽般激狂悍烈的凤翔皇子,他拉回如脱缰野马般失控的神智,用尽所有的克制力强迫自己停止,豆大的汗水滑落他额际。
他停下来,望着她,邪邃难测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异的柔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失控到这种地步。
“昭阳,我的昭阳儿,没事的”他捧起她绝美的泪湿脸蛋,抚慰般地低声哄着她,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置信,他竟会在床榻上哄女人。
君昭阳哭得抽抽噎噎,难以自抑,她的身子痛,可她的心更痛,像油煎,像火烧,好烫好痛呵!
为什么?为什么他偏要是她的杀父仇人?为什么她偏是失身给这个人?
这世上男人这么多,为什么偏偏就教她遇上他?
凤翔皇子拥紧她颤动的身躯,轻柔抚吻着她疼痛的每一寸肌肤,他的抚触轻吻,如夏夜里暖和却又焚炽的风,吹拂过她的身子和灵魂,她终于止了泪,渐渐宁平静下来。
偎在他火热宽阔的怀中?感觉他贲起的肌肉和汗水,还有他身上那因动情而益发浓烈的麝香味儿,她明白其实他并没有尽兴,因为他的身躯和神情都绷得好紧,可他只是紧紧抱搂着她,不曾再侵犯她。
这一刻,她几乎要感激起他来了,因为她很清楚,她痛楚的身心是无法再承受更多更多了。
一阵微风吹来远处的琼花香味,夜明珠皎蒙的光芒映照着两人相拥的身影。
这一夜对他们两人来说好长,好长
爆中敲起了五更的鼓声,蒙蒙晓色却透不进帏幕低垂的紫玉云气帐。
一夜不寐的君昭阳茫然失神地盯着嵌在床壁上的夜明珠,那莹莹柔光映照着她红晕滟滟的雪丽双颊,绝艳娇媚得令人屏息。
她侧过头去,望着睡在她枕畔的男子,他俊美清贵的容颜在沉睡中少了一丝邪气与煽情味儿,却多了几分人气。这样的他,依然俊丽非凡,宛若天人,却不再那么难捉难摸,遥不可及。
不知为了什么,她总觉得这时候的他,有着毫无防备的脆弱,是可以让人贴近的贴近他的心。
她眼光忽地落在他的心窝上,他的心跳轻而缓,悠而稳,显见他睡得很深很沉。
他就这么安心?睡在仇家之女的身畔而毫无警戒之心?不怕她趁他梦寐之时要了他的命吗?
她的心突然怦怦狂跳了起来,撑起身子直盯着他的心口,紧张得屏住了气息,感觉到有一种难以排遣的冲动在胸膛里撞击着。
只要找把剑或是致命的武器,朝他的心窝儿刺下去,她就可以报父仇,报失身之仇,报扬州血流成海之仇
是的,只要一剑刺下去一切爱恨情仇就此了结,她也不必再挣扎在这暧昧而罪恶的关系之中。
她颤抖着伸出手,覆在他起伏平稳悠沉的心口上,感觉到他的心跳与温暖她喉头突然窜上一股无法压抑的酸楚,几乎让她哽咽出声,她掩住唇,拼命忍住那即将追出声的哭泣。
无力地伏在他身上,她将脸埋在他心口,止不住的落着泪水不能,她不能她下不了手。
是不忍?是不舍?她对这人居然还有依恋和眷念吗?为什么在恨他之前先让她爱上了他?为什么她竟会对他这般毫无道理地割舍不下?
她的泪水浸湿了他身上仅着的白绸中衣,一颗颗热泪都灼烫着他的心窝。
皎柔的珠光中,凤翔皇子缓缓睁开了那双挑魂摄魄的勾情眼,静静听着君昭阳无声的啜泣,神色难测地望着帐顶墙上所绘的百鸟朝凤图,瞳光流转的眸中清亮灿耀,毫无刚睡醒时的惺松睡意。
他,也是一夜不寐。感受着身畔人的辗转反侧,向来浅眠的他又如何睡得着?只是他居然舍不下和君昭阳同床共枕的滋味,向来不和女人共床而眠的他竟然为君昭阳又破了例。
两人各怀心事的共同度过了这一个漫漫长夜身子贴得这么近,心却离得好遥远。
外殿,传来侍女们裙裾曳地的沙沙声响,一个侍女轻叩白玉门板,低声道:“六皇爷,荆护卫在殿外守了一夜,说有急事要禀告六皇爷请问六皇爷是否要起身接见荆护卫呢?”
君昭阳听到了侍女的声音,慌得连忙从凤翔皇子身上抬起头来,还来不及擦干泪水,便撞进了他那双清亮熠熠的瞳眸之中。
她吓了好大一跳,感觉到一种被当场逮着的心虚和惊慌。
他醒来多久了?可有察觉到她曾想刺杀他的意图?
“看来你昨夜睡得不太好。”凤翔皇子低低笑,声音微沉而慵懒“一整夜睡在仇人身畔,挣扎在报仇与不报仇之间的滋味很难受吧?”
他慵懒起身,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君昭阳:“其实你不必这么难受,要报仇根本一点儿也不难,我指引你一条明路吧!”
他撩开铺在沉香席上的紫纹湘绣被单,推开青玉枕,枕下被中,竟藏着一把冷光如泓,啸若龙吟的五尺长剑。
“这是我睡觉时用来防身的剑,你想杀我,其实很容易,因为你是第一个我肯与之同床共枕的女人。我防得了你一夜,防不了你日日夜夜。”他轻笑着将剑塞到了君昭阳手中“要杀我,你此刻便可动手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后悔,而且也永远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把冷光森寒的剑轻盈可握,但君昭阳拿在手中却觉得无比沉重,她忽地抛开那把长剑,明眸生焰地怒望着凤翔皇子。
“不必讽刺我,你明知我下不了手”她颊上一热,火辣辣地红热起来,天,她怎么可以说出真心话“我我不是不忍心杀你不是舍不得杀你而是,而是杀了你,我就杀不了罪魁祸首的泓帝。”
结结巴巴,声软无力,分明是欲盖弥彰,骗得了谁?她连自己也骗不过。
“你知道泓帝才是你最首要的报仇对象就好。”凤翔皇子懒懒一笑,也不拆穿她,便起身道“为我更衣吧!”
他掀开盖在两人身上的紫金百纹织锦凤被,君昭阳一声惊呼,羞得面河邡赤,急忙抢过凤被遮住自己柔馥雪艳却满布吻痕红瘀的赤裸娇躯,狠狠瞪了他一眼。
凤翔皇子大笑“经过了昨夜,你还这般害羞吗?瞧来想指望你为我更衣是不可能的事了。”他懒懒地褪下自己的白绸中衣笑道“你就躲在被褥中等我更好衣,再让侍女为你换衣沐浴吧。”
君昭阳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娇颜酡红地抬起下巴,美丽高傲的姿态像极了一只不驯的猫儿。
“我又不是你的侍女,为什么要为你更衣?”她挑衅地道“你尽可以唤宫女进来伺候你啊,反正你们这些皇亲贵族是打出生起便被人服侍惯了的,连穿衣服这等小事也要人帮忙,搞不好连吃饭还要人家喂呢!”
凤翔皇子面上含笑地斜睨了她一眼,魅瞳中却瞬时闪过一抹阴沉的乌云。
“你说对了,我是凡事都要人伺候,连吃饭都要女人喂”他把褪下的白绸中衣甩到珊瑚屏架上,忽地转过身来面对君昭阳“不过我从十四岁起,便不曾让人为我更过衣,看过我的身子。”
君昭阳看清了他的身子,禁不住低低一声惊呼,用手掩住口,面上迅速失了血色。
他的身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雄健壮硕,宽阔的肩,结实的胸膛,毫无赘肉的削瘦腰身,筋肉纠结的强劲双腿整个人裸身站在她面前时,修长阳刚一如玉石般的雕像。
只是,只是在他胸膛上靠近心房的地方,竟有着数十条或长或短,交错盘节的丑陋伤疤,那些已经结痴的凹凸疤痕,条条都如可怖龙爪,在他胸前张牙舞爪着,破坏了他毫无瑕疵的完美。
君昭阳呆愣愣地望着他胸膛上那盘踞纠错的可怕伤疤,突然想起了昨夜他与她欢爱之时,不曾褪去过上衣。
她心头漾过一缕缕抽丝般的疼,眼眶中泛起欲泪的酸楚。他身上的伤疤是这样多,这样深,每一道疤痕都靠近心窝他究竟曾经受过怎么样的致命伤害啊?又曾有过如何不堪言说的过往呢?
敝不得他要在枕下放一把剑防身,怪不得他不和人同床共眠只是他是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六皇爷,是先皇最宠爱的皇子,荣华恩宠集于一身这样一个光华耀眼的人儿,这世上又有谁敢伤害他?
“泓帝?”她脑中瞬地闪过一抹灵光,脱口道“是泓帝想要杀你?”
这世上,敢动他的人恐怕也只有当今昏君泓帝了。
凤翔皇子眼光幽沉,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走到床前,抬起她的脸蛋,将暖热魅惑的气息吹在她脸上。
“昭阳,你要记住、无情最是帝王家在宫中,没有亲情感情,只有权势斗争,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他含笑,低幽轻魅地道“在这宫中,就算是你最贴身的侍女,都有可能在背后捅你一刀,所以你要记住我的话除了你自己,不可以相信任何人!”
君昭阳背脊窜起一股战栗,简直无法想象在这金碧辉煌,极尽人间富贵,掌握天下苍生命运的皇室宫廷之中,到底隐藏着多少黑暗丑陋险恶的斗争阴谋?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颤抖着,在他炙烈的气息缭绕下,心跳渐渐不稳“既然你不相信任何人,为什么要和我共枕一夜?为什么要把从不让人看的身子给我看?你明知我是一心只想着要杀你的仇人之女啊!”凤翔皇子长长久久凝视着她,眼光深邃幽沉得令她颤抖,仿佛他就要这么看进她灵魂里头去了。
“不要问我,你自己想!”他突然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容,声音低柔,熏人欲醉“想我为什么和你上床?想我为什么和你共枕一夜?想我为什么把身子给你看?昭阳,不要向我要答案,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他起身穿好衣,揭开绣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内苑暖阁。
君昭阳怔忡望着他的背影,一颗心愣愣地颤动了起来,他是在暗示他,信任她吗?
一种温柔而痛楚的感觉卷上心来,有一股细细的喜悦混进了庞大的悲哀与无奈里,禁不住这样五味杂陈的复杂滋味,她低低啜泣起来,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滑落面颊。
这是一个勾心的陷阱他把自己敞开在她面前,故意要博她的心,要让她不能继续恨下去
而她的心,是这般岌岌可危地在爱恨交织之间淌着血她没把握,没把握能守住自己的心与他对峙到最后。
只怕这是一盘他早已布好局的棋,而毫无胜算的她,面对的会是一场连她自己也无力收拾的残局。
风荷亭。
君昭阳坐在宣华池畔,手中捧着一坛烧酒,将采下来的荷花混着玫瑰和蔷薇花瓣,用绢袋盛悬于坛中,再用荷叶瓣上的露水倒入了烧酒之中。
“昭阳姑娘,你忙了一天啦,连午膳也没用,要不要先回内殿去歇着呢?”两个随身服侍的宫女替她扇风遮阳,担忧地说道“这日头这般大,当心晒坏了你的身子呢!”
君昭阳恍若不听不闻,只是将酒坛放在一旁,拿起小铲子掘着池边的软泥。
一阵佩玉的明铛声在午后寂静的宣华园中响了起来,两个宫女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丰姿绰约,妖妖娆娆的华服丽人缓步走了过来。
“婢女见过宝贵妃。”两个宫女极恭敬地屈膝行札,而君昭阳连头也没回,只是继续掘着泥,映在池中的绝色容颜却闪过一抹厌烦神色。
宝贵妃盯着君昭阳纤柔轻盈的背影,对两个宫女道:“我有话想单独对昭阳姑娘说,你们退下吧!”
两个宫女脸上浮现犹豫神色,为难道:“可是六皇爷要我们一步不离地侍候昭阳姑娘,万一被六皇爷知道我们没有善尽职守的话,只怕奴婢们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宝贵妃掩唇娇笑起来:“瞧你们防得这么紧,难不成你们是怕我伤害了昭阳姑娘?她可是六皇爷的新宠爱妾,是六皇爷的心肝宝贝,我哪有那个胆子去伤害她啊?我不过是有些体己话儿要跟昭阳姑娘说罢了,你们瞎操心个什么劲呢?”
“可是”两个宫女还在犹豫不决,实是担心万一君昭阳有个损伤,只怕她们两人拿命也赔不起,她们跟在凤翔皇子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在乎过一个女人。
扁是看他昨夜和君昭阳同床共寝一夜,便可以知道君昭阳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宝贵妃见两个宫女不肯退下,蓦然沉下脸来:“怎么?莫非本贵妃现在连两个宫女也命令不动了吗?虽然你们两人是在凤凰殿当值的,但倘若本贵妃想向皇上讨两个凤凰殿的宫女来咱家身边侍候着,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两个宫女骇了一大跳,只怕宝贵妃真会向皇上开口调她们二人到她身边侍候。宝贵妃对宫女是出了名的严格苛刻,稍不顺心便又打又骂的,要真被调去她身边当差,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两人互视一眼,只好无奈地躬身道:“那婢女们就先退下了。”
两个宫女退下之后,宝贵妃狠狠盯着君昭阳无动于衷、不理不睬的背影,阴笑道:“唷,昭阳姑娘好大的架子,知道本贵妃来了,不行礼也不回头,想来是六皇爷没好好教你宫中的规矩礼仪。昭阳姑娘啊,可别说本贵妃没有提醒你,你身为六皇爷的爱妾,这么不知礼节进退可是会丢六皇爷的脸呢!”
君昭阳把酒坛端到掘好的泥坑之中,就坛俯望自己娇灿绝媚的明丽容颜,她蘸酒舒颊,闲闲道:“我要知什么礼节进退呢?我只要侍候得六皇爷开心就行了,凡事自有六皇爷替我担待着!”
她缓缓侧过头来,笑睨着宝贵妃气得又青又白的粉脸儿,凉凉道:“不过昭阳倒是想不明白,宝贵妃你身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不待在皇上身边侍候着,反而一天到晚跑凤凰殿要人行和回头,莫非这就是宝贵妃所说的规矩礼节吗?宝贵妃你自个儿不避讳些不打紧,可别连累了六皇爷,害他惹来杀身之祸啊。”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仗着六皇爷宠爱便这般无法无天。”宝贵妃咬牙,突地冷笑道“不过究竟是谁会连累六皇爷,害他惹来杀身之祸呢?君昭阳,不要以为你躲在凤凰殿中,有了凤翔皇子的庇护就可以高枕无忧你当真以为没人知晓你的身份吗!”
君昭阳心中一凛,却依然神色不变,笑意盈盈地睨着宝妃,道:“哦?昭阳会有什么身份?又怎么会害六皇爷惹来杀身之祸呢?宝贵妃这话可真令昭阳不明白了。”
宝妃冷冷笑道:“好啊,你倒是把凤翔皇子那套做戏的本领给学全了,不过这招在本贵妃面前耍是没用的。你大概不知道,皇上的奏折有大半是我代着批的,我还记得在去年的这个时节,扬州知府君之谦密谋叛乱,皇上一怒之下要凤翔皇子领军去扬州剿匪,那时君之谦虽然伏诛,可却有一个漏网之鱼到今日还没捉着,那便是他独生爱女君昭阳!”
她望向君昭阳那灿若火荷的绝艳面庞,得意笑道:“这么巧,偏和你同名同姓呢!你说要是皇上知道了这件事,是不是会为六皇爷惹来杀身之祸?你还是想想清楚赶紧离开皇宫,不但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免得连累到六皇爷。”
君昭阳定定凝望着她,突然绽开一抹飘忽而恶意的笑容:“你不过是想逼我离开凤翔皇子吧?可惜你用错法子了,因为我不在乎自己的命,更不在乎他的命。”
她悠悠闲闲地用捆起的软泥封住酒坛口,漫不经心地道:“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倘若我真是君之谦之女,凤翔皇子便是我的杀父仇人,你以为我会在乎他的死活吗?今天是他留我在凤凰殿,我若是钦命要犯,那窝藏犯人的他也是死路一条”
她侧头望向宝妃,娇柔至极却又邪恶至极地笑道:“你尽可以去向皇上告密啊,我是不在乎和凤翔皇子同归于尽的;我只怕你比我还在乎凤翔皇子的死活,只怕你有胆子说却没胆子做!”
宝妃倒抽了一口冷气,满腔怒火哽在喉头却又发泄不得,只能恨恨道:“你你你真是蛇蝎心肠,我不曾见过像你这般狠的女人。亏得凤翔皇子对你这么好,为你担了生死大罪,你不回报他也就算了,还想着要和他同归于尽?”
君昭阳仰头大笑,白玉般的面庞映着烈阳光焰,有一种火辣的、恣意的美:“这倒是做贼的喊捉贼了,是谁跑来威胁我说要揭穿我的身份啊?倘若我真的和凤翔皇子同归于尽了,也必然是拜你所赐,倒是要感谢你成全了我为父报仇,又能和凤翔皇子同生共死的心愿哪!”
宝妃又怒又恨,向来在宫中呼风唤雨的她几曾受过这般奚落?眼见逼不走君昭阳,逞口舌之利却又斗不过她;这一口怨气卡在胸口,着实憋得狠了:“你当真以为凤翔皇子是真心对你吗?你可知我和凤翔皇子是什么关系?”
君昭阳把酒坛埋在泥坑中,一层一层地覆上泥,像密封着无人可以闻问的红颜心事般,将这坛酒埋得好深好深。
“我不在乎他是否真心对我,更不在乎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她懒懒地道“你若要争凤翔皇子的心,该在他身上多下工夫才是,跑来和我争和我斗又有什么用呢?他那么多女人,你又争得完斗得完吗?何苦这般为难你自己呢!”
听到这话,宝妃心中一酸,眼眶儿红了,泪水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你不明白,你是真的不明白他对你,真是不一样的。”宝妃咬牙,哽咽道“他那么多女人,我没在乎过、没害怕过,因为我知道那全是戏,他在人前,全是演戏可那天琼苑赏花,我看到他对你发怒,他发怒是因为担心你失言惹来杀身之祸,他第一次在人前显现出真实的表情,却全是为了你你知道我有多怕你、多恨你吗?”
君昭阳神色漠然地伸手入宣华池,洗净沾满了泥泞的纤手,却有一种酸楚的柔情,悄悄钻进了她的心里去。
“我恨你如此轻易便影响了他,而我为他牺牲一切,却不曾换过他一个真心的表情。”宝妃含泪的眼中全是幽怨“你可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吗?皇上时时刻刻都想要他的命;而我,就是他安插在皇上身边的一颗棋子,专门做他的耳目,为他通风报讯而我之所以甘愿牺牲糟蹋自己的身子,全是因为我爱他!但你呢?你到底为他做了什么?又能帮他做些什么?你只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败在你手中,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啊!”君昭阳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宝妃,为她那偏执的爱情感到既震惊又战栗。
“我知道你觉得我傻,可你应该知道凤翔皇子是个让人着魔的男人。会教人为他粉身碎骨,百死无悔”宝妃露出一抹梦幻般的甜蜜笑意,噙着泪道“我从没见过像他那么俊俏又充满了魔力的男人,哄起女人来深情款款,教人就算明知他是做戏,也要禁不住的沉溺。我第一次见他时,就知道我会心甘情愿为他做尽一切事!”
她转向对着听得目瞪口呆的君昭阳,冷冷笑了。
“女人一旦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一个男人,就会变得盲目和愚蠢,任何事都愿为他去做,任何牺牲也都甘之如饴。”她恨恨地道“你知道我有多厌恶溱泓的碰触吗?你知道那老色鬼有多变态多恶心吗?可为了凤翔皇子,我甘愿糟蹋自己的身子,千方百计博得那老色鬼欢心,只为了替凤翔皇子打探到他要的消息我为他牺牲了这么多,绝不容许他爱上别的女人!”
君昭阳环抱住自己的双臂,极力想压抑住胸中那欲裂的尖锐疼痛。不管她如何强作漠不在乎,宝妃这样孤注一掷,不惜一切的爱情确实震骇住她了。
而最教她难受的是,她不知道会再遇到几个像宝妃这样的女人,不知道这样的折磨和痛苦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我不相信为了男人牺牲,才是爱的表现!”她叹气,再深深吐气,凄凄冷冷地笑了“可我倒要谢谢你让我看清了凤翔皇子这个人,一个会利用女人的男人,绝对不值得我浪费一丝二毫的心力;不过你既然甘之如饴,我也无话可说,至于这个人情你该找凤翔皇子讨去,和我说是没用的,爱不爱人的控制权在他自己手上,不在我身上。”
她转身想要走开,可看到宝妃怅然若失的模样,不禁又回过头来,幽幽道:“女人总是为男人争,为男人牺牲,为男人心碎,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为什么你不试着多爱自己一些?多珍惜自已一些?”
宝妃心中一阵剧烈抽痛,狂喊道:“你懂什么?就因为他把你捧在手掌心中哄,所以你完全不能明白我们这种做尽一切只求他回首眷顾的心情!”她落泪咬牙道“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就因为他没求我,没利用我,没骗我,一切全是我自愿去做,所以我才更不甘心。他以为我要的是荣华富贵,他也满足了我在物质上的任何需求,所以他对我没有丝毫愧疚之意,没有任何感动之情;我甚至不敢让他知道我对他的心意,因为他绝不让一个对他动情的女人为他做事,他说动了情的女人最容易误事。”
她阴狠狠地望向君昭阳,凄厉笑道:“你若没出现,我还可以掩饰得很好,可你一出现,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今日我会走到这一步,全是你逼我的!日后我若做出什么事,你和凤翔皇子可别怪我,毕竟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更何况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
她抹泪,转身离去前冷冰冰地丢下了一句话
“到那地步我也顾不得凤翔皇子了我宁可毁了他,也绝不让你得到他!”
感觉到宝妃话中那种玉石俱焚般的怨恨和狠毒,君昭阳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传遍全身。
日阳当空高照,烈焰灿灿,她却觉得好冷,好冷,像那坛被她埋在软泥中的酒,陷入了不见天日的地底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