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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木工板这个突然蹿红的新产品,简直是袁州地区七个林业县主要领导们挥之不去的噩梦。原以为这东西象以前的纤维板、刨花板之为类的,最少也得红火两三年,没想到这玩意从蹿红到衰败,只花区区不到一年的时间。
大半年的价格战下来,除了同古之外,其余六个林业县可谓是伤筋动骨,非但没有一毛钱财政结余,连上解地区的资金都得从银行贷款。
终于结束了,地区行署和地委两个主要领导达成了默契,由黄专员出面负责调停,大家都可以有个台阶下了。本来上次蔡常务出面,大家就想妥协,没想到同古那个蛮人硬顶着不限产,这次有他们县长、书记压着,应该不会再耍横了吧?
大家驱车到了行署大院,书记们、县长们去地委书记、专员那开小会,厂长、老总们则去蔡常务副专员那先扯淡。所谓调停,其实是调停书记、县长们,一帮副科级厂长、老总能作什么主?当然,程序还是要走的,现在是市场经济,政府不能过多干涉企业经营活动,这也是中央的精神。
可李传林是认真的,上次耍横是因为县主要领导不在场,他得按县里主要领导的意思办。这次得向蔡常务展示下自己的能力,做企业的可以不参与政治,但必须跟政府搞好关系。这个道理,经过工厂大发展、领导入股又退股的风波,他已经非常清楚了。这位大领导是干实事的,搞好了关系,以后会有利于企业的发展。当然,这也是在提醒老书记,上次答应自己的东西,该兑现了。
还算豪华的行署会议室里,身材高大魁梧的李传林西装革履,让老婆拾掇着一表人才,站在他座位上,跟台上的大领导汇报起来有条有理。
“尊敬的蔡常务副专员、各位领导,我们华居林业公司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去年实现产值五千七百三十二万,上缴税费九百一十七万,……。”
这种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汇报作得有水平,不比一般的领导干部差,可李传林话锋一转,冠冕堂皇变成了匪气十足。
“各位领导,我是个粗人不会讲什么场面话。去年下半年行情不好,我们厂也没亏损,反而保持着微利,要是加上家俱厂的业绩,即使扣除银行利息,整个公司也还是赢利的。”
这话气得二十几位厂长、老总想吐血,这就是走个过场,你居然来表功?要是没有同古的书记县长发狠支持,还轮得到你一个农民在这放屁?可李传林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们七窍生烟。
“各位领导,我觉得吧,没有不赚钱的生意,只有不会赚钱的蠢货!据我的判断,家庭装修市场即将打开,细木工板市场即将迎来春天。因此,我们公司正在商量,今年要不要继续扩产!”
浑人!
可就这么一个浑人,谁拿他有办法?人家不是国家干部,脑袋上没帽子,同古的主要领导就有借口不管。要是大家都限产,他们同古来个扩产,那还不如先拼死两三个县算了!
邻座、邻县宏达公司的华总能耐不大,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他管理的厂子自然也亏得一塌糊涂。上次来开会,胖乎乎的华总跟李传林住一个标间,见他这次又如此胡搅蛮缠,不禁怒火中烧,阴阳怪气道:“李总,既然你这么有信心,不如我们公司帮你代工?放心,你提供原材料、工资,我们不要一分钱辛苦费。”
跟着父亲来帮忙、顺便来认识点人的李家明也西装革履,加上沉稳的气质,很难让人看出他只是个高中生,反而大家都认为他是李传林的副手,虽然这副手年轻得不太象话。
“可以啊,你把你们的厂子搬到我们县来,我们公司保证一张板子出一块钱代工费!企业嘛,要不在市场附近生产,要不在原材料最便宜的地方,总不能两边都不靠吧?您华总要是连这道理都不明白,我真怀疑郑书记、林县长是不是瞎了眼!”
一座肉山从座位上蹦起来,指着李家明愤怒道:“你!”
李家明坐在那笑眯眯地看着这个肥胖如猪,脸红如血的中年男人,调侃道:“华总,注意风度。您好歹手下千把号工人,总不能象个无知村妇一样,说不过别人就骂街吧?”
有大领导在,被削了面子的华厂长不敢放肆,肥脸上红得象血,在领导的目光之下,也只好重重地坐了回去。
旁边的人有看不过眼的,小声却又让人听得见地道:“李总,通知上只要求正职来,您怎么还带个小跟班来啊?”
生意人都八面玲珑,开厂的也不差,向大领导展示完能力又提醒了帽子的事,现在得替儿子扬扬名。
“哦,他啊,这是我崽。我老李就这么一个宝贝崽,特意带过来见见世面的。山里人家听过不?那就是我崽开的,以后到各位老板地盘上发展,还得大家多多关照哦。”
一个年销售额不到500万的小公司,哪会在这些人眼里?只是副厅级与副科级差距太大,没人敢在这放肆而已。台上的蔡常务无所谓下面的人如何吵,反正他也就是来当尊泥菩萨的,刚才李传林那一通汇报,旁人听起来是表功,其实是在提醒自己,当初答应过人家什么。
妈的,这还真是块滚刀肉,两会都还没开,就这么着急了?不过李家明这小子在同古名气很大,他这个老书记当然听说过,还接到了柳本球的电话,托他多多关照这小子,好让‘山里人家’更快地发展起来。
当官的固然要官威,也要平易近人,若这里是一帮县老爷,蔡常务能摆足了官架子,可这里就是一帮副科级,还真没那个必要。就象上次开座谈会,他老人家还能跟李传林攀交情,这次李家明为了正事有求于他,而且是有利于农民增收的事,当然得搭把手。
蔡常务在众目睽睽中,走下只孤零零坐着他一个人的主席台,走到李家明前面,两父子连忙站起来,以示恭敬。可这大领导居然揉着个头比他高的李家明的脑袋,象对待子侄一样,冲这帮厂长、老总笑眯眯道:“大家没见过这孩子吧?少年天才,同古县连续四年全县第一,现在袁州中学高一的第二名,还曾经是他四年的手下败将。”
众人愕然,这伢子才十几岁?袁州中学的第二名,都读不赢他?操,那不得是清华、北大的料?
刚才已经表明了强硬态度的李传林,也不再口无遮拦,得意洋洋道:“老华,莫生气了,你跟他一个伢子生什么闲气?明伢,去给华叔叔敬根烟,上次来地区,我们还住一个屋呢。”
“哎”,刚才还出言不逊的李家明掏出黑色真皮手包里的‘软中华’,先给旁边这位给足了自己面子的大领导敬烟,然后这个叔叔、那个伯伯地敬,也难为他记得这么多人的姓。
“华叔,您也别生气了。刚才您跟我父亲对上了,我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给您陪个礼,中午我请您吃饭?”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大领导明显在拉偏架,而且语气中透出对这伢子的喜爱,刚才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华总也顺坡下驴。
“要的,没想到老李一个小学生,还能生得出个天才崽!
家明,你给我们讲讲,你那个‘山里人家’到底是怎么回事?电视上宣传得挺邪性,三四百万的销售额,还能让你一个大老板的崽这么用心?”
花花轿子人抬人,虽然人家话里还是有气,但李家明也顺势而下,叫苦道:“华叔,赚钱的其实不是香菇而是冬笋。
您是不晓得,我们那帮发小没几个争气伢子,又个个强蛮惯了的。要是没个正经营生,迟早让政府打靶,我不想让一帮发小走歪路,只好带着他们贩冬笋。
我们县里的柳县长是我老师,晓得我们一帮伢子贩笋赚了钱,就把收购菇农的香菇压给我,而且只能赚30%的毛利!香菇生意赚不到钱,我就琢磨着索性做大了,跑量喽。还好,托大家的福,去年产量高,一百七十八万投资,赚了二十一万。”
牛不喝水,还强按头?同古柳本球的名声可不得了,不讲他操翻那么多领导,单单一年半的正科级就蹿成了常委副县长,那也是个有本事、会当官的人,他还能干这样的事?
“不可能吧?柳县长还真做得出来?”
听父亲讲,这华总没什么本事,但他堂叔有本事,当着地区教委的主任呢。这关系结交好了,以后大哥、二哥毕业分配时,人家抬抬手就能进地区的行政事业单位,比回同古强得多。
人情练达的李家明陪着笑,叫苦道:“华叔,真的!您要是不信,以后去我们那走走,您就知道我骗没骗您。对了,蔡伯伯是晓得的,当初柳老师的老师就是这样,把他的副科级帽子撸掉,强迫他去当校长搞试点,现在他也依样画葫芦,强迫我们贩香菇。”
这还真对了蔡常委的胃口,当初他的老部下、现在的同古政协胡副主席就是这么干的。
“哈哈哈,没错,当初老胡就是这么干的,你们崇乡人还真有这‘老师逼学生’的传统。家明,你真只赚30%的毛利?”
“真的”,李家明掰着手指给人算,收购价、卖价、工人工资、运费、损耗、税收,一通算下来,大家面面相觑。还真是这么回事,这样算下来,还真只能赚个辛苦钱。要是运气不好,路上堵两三日的车,能不能保本还两说。
大领导平易近人,下面的人就会凑趣。
一口一个叔叔,把大领导与他拉成平辈,也终于让这胖胖的华总消了气,“家明,那你还不如存银行呢,好歹没风险。”
“华叔,话不是这么讲的。我是没赚到什么钱,但农民赚了钱啊?你也莫以为我吃亏,同古的冬笋就我一个人收,你们宜风是几伙人收吧?你不晓得,两块三收,运到沪市批发都十一块八!”
那就难怪了,这伢子是拿冬笋钱补贴香菇。
站在旁边抽烟的蔡常务也听得入神,同古去年搞的香菇不错,别看只有三四百万的销售额,却让上百户农民从人均收入五六百块钱,突然涨到两三千块!
“家明,过来,跟我说说。要是大量生产,还能降低多少成本?”
李家明大喜,只要地区的大领导愿意帮自己讲句好话,去邻县发展就容易多了。香菇产业,或者说是食用菌产业,其实是除了木材加工业外,最适合林业县的产业。只要做得好,不但能让农民的收入得到提高,也能让经营者赚得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