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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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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昌侯府。

    夜雨淅沥,雾湿灯笼。

    本该满府寂静的时辰,洛府祠堂中却灯火通明。

    穿着红衣的俊美少年一片狼狈,几缕湿发垂在额前,衣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

    他脊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

    伴随着廊檐下雨珠垂落的嘀嗒声,一记长鞭重重抽在他后背,红色衣衫瞬间被血迹洇染,颜色愈发深沉。

    他颈侧青筋鼓起,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忍耐着。

    “你这个竖子,你竟要与那沈家女私奔?”

    洛全良脸色铁青,扬手又一记鞭子抽来,“那可是圣旨,你竟如此胆大妄为,你将洛家满门的性命置于何地?”

    冯氏泪眼盈盈,站在祠堂门外,以衣袖捂住嘴唇,迫使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来。

    她本以为,洛琤并非家中长子,在婚姻之事上大可以全了他的心意,也就没有拘着他与那位沈三姑娘私下来往。

    作为母亲,她能瞧得出,自家这傻儿子对沈三姑娘,早已情根深种。

    朋友易得,佳偶难求。

    沈三姑娘性子和顺,长得也水灵,冯氏对她也很是喜欢。

    本以为能成就一段良缘,谁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不知怎的竟被弘阳帝看中,做主将四公主指给了他。

    既有公主做正妻,平妻之事更是休要再提,沈家也不会同意三姑娘到洛家来做个妾室。

    怎么盘算,都是条死路。

    这孩子脾气倔又认死理,对沈三姑娘又是情意正浓之时。

    这会子要他娶公主,岂不是要他半条命么?

    冯氏侧眸不忍再看,回想起那日在花厅用饭时,他言之凿凿,若是夫妻之间无心无爱,纵然对方位于公主,他也是不愿娶的。

    当时只觉他口出狂言,斥责两句也就过了。

    却不曾想一语成谶!

    真到了这个时候,是他不想娶,不愿娶,便能不娶的吗?

    洛琤始终不发一言,这让处于暴怒之中的洛全良越发忍无可忍,提鞭狠狠地抽他数回。

    皮鞭抽在皮肉上,发出接连不断地沉闷声响。

    打在儿身,疼在娘心。

    冯氏终于忍不住,捏裙冲进去,拦住洛全良仍未停下的动作。

    “老爷,再这么打下去,二郎就要没命了!”

    她跪坐在地上,抱住摇摇欲晃,面色苍白的洛琤,哭哑着劝道,“二郎,别再倔了,向你父亲认个错,服个软吧!”

    少年睫毛微颤,终于有了反应,他喉结滚动沉声道,“我没错。”

    “你---逆子!”

    洛全良气到浑身颤抖,再次扬起手中鞭子,却被身后之人出声拦下,“父亲,够了!”

    洛珏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进屋后斜倪一眼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的洛琤,无奈劝道,“父亲,让我跟他聊一聊。”

    洛全良也懒得再打了,同样是他生的儿子,洛珏就比洛琤要省心的多!

    他随手将皮鞭甩在地上,愤然拂袖离去。

    冯氏以袖摆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洛珏朝她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她这才微微颔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祠堂。

    雨渐渐停了。

    夜风夹着湿寒吹进祠堂,香案之上,烛苗随风轻曳。

    屋中只剩下洛家兄弟二人,以及一排排黑底白字的祖宗牌位。

    冗长的沉默过后。

    洛珏踱步至堂中的太师椅前,撩袍缓缓坐下,“你还是认为,事情发展到如今之地,你没有丝毫错处?”

    洛琤闻言,抬起眼皮看他,“我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洛珏失笑,不禁为自己弟弟的天真感到可笑,“你以为太子为何会这般突然,向陛下提议,要将四公主许配给你?”

    洛琤手指微微蜷缩,心头一紧追问道,“为何?”

    “那是因为太子早就有意于沈璃,想要纳她为侧妃,以此作为纽带拉近他与沈北岐之间的关系!”

    洛珏恨铁不成钢的盯着他,

    “你既然爱她,想要娶她,便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谨言守礼将此事瞒的密不透风,可你呢?”

    跪在地上的少年瞳仁骤然紧缩。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怎样愚蠢至极的错误,眸光一寸一寸暗了下来。

    瞧着他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洛珏冷笑出声,“你是如何做的?”

    “不仅在马球场上当着太子,与她故作亲昵,更带着她在兴安坊内疯玩。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太子又岂能不设法从中阻拦?”

    少年挺直的后背终于弯了下来,只觉耳畔传来的每一个字眼,都像锋利的刀刃,精准无比地刺向他的心脏。

    倘若……

    他能够按兄长所言,将此事瞒的密不透风,太子便不会注意到他。

    明日一过,洛沈两家的婚事就此敲定。

    即便太子再有心阻拦,弘阳帝也不会毁人姻缘,将四公主萧无双指给一个有婚约的男子。

    更何况,弘阳帝还是会给沈北岐三分薄面。

    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明目张胆的,夺走沈璃的未婚夫婿。

    那么,他和沈璃……

    就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悔恨、自责,包含着无尽的痛楚,似狂风卷起海浪,波涛汹涌滚滚袭来,顷刻之间将他淹没。

    背后鞭痕隐隐作痛,可更痛的,是此刻后知后觉的无力感。

    是埋怨自己为何要行事张扬,不知低调做人的悔恨!

    是恨不能扭转时间,重来一回的绝望与不甘。

    狭长的双眸中泪光闪烁,他像被人瞬间抽去了脊骨,无力瘫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啪嗒——”

    泪水滴落在地上发出轻响。

    洛珏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缓慢站起身,在他面前蹲下,语重心长劝道,

    “你总说,这江都城的富贵于你而言是牢笼,何不食肉糜啊!若在江都城中没有这富贵,你将面对的才是真正的牢笼!”

    “你以为,仅靠着你一身侠肝义胆,便可行走江湖吗?”

    洛珏只觉自家弟弟天真的厉害,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中,若没有权力地位作为倚仗,人活着连猪狗都不如。

    江湖?

    江湖难道就是纯粹的吗?

    南吴四大门派,哪一个背后没有朝中势力作为靠山?

    换句话说,若没有朝中势力暗中帮扶,他们又如何能坐稳四大门派的位置?

    “那一年,你在滁州救下一名被沉塘的妇人,还将那知县的儿子打个半死。若没有文昌侯府作为你的靠山,凭你是个平头百姓,也想安然无恙的脱身?”

    “洛琤,你若真要怪,就怪你不够强。既然不够强大,没有反抗的能力,就只能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