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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杜仲参观千草堂丹室的过程中,夏元熙看到了很多奇形怪状的丹炉,有大小可让二十人围坐的,需要的炼丹师也多达九人,他们一边分工合作,一边交流炼丹经验,看得出配合十分默契;有如同俄罗斯套娃一样分若干层的,投入的药材经过层层炼制,最终达到炉心的都是百炼后的精粹药力……然而最为奇特的,还是一种贯通整个石堡的柱形丹炉,它穿透了层层青石地板,宛如生长在堡中的一棵参天巨树,从上到下每层楼都有专门的修士围着它转。夏元熙粗略估计,这个约八人合抱的巨柱少说也得有七八十名修士专门照看。
“此炉名‘掣天’,共需要九九八十一名丹修。”杜仲似乎看出了她的猜测,“一般丹道之数都会避免九九极阳,多采用七七,九五,六九等数。因为‘满招损’,九九之数已经是大圆满,再过一点就会盛极而衰,如果不把握好火候,稍微过了一点,反得不偿失,极容易满炉废丹。”
言外之意,自是千草堂敢用这极阳之数,必然是精于此道了。夏元熙观察到,照看掣天炉的修士个个手段娴熟,比操作其他丹炉的修士高超了不止一成,应该是特意选出来的。
但令她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杜执事,贵堂炼丹器具和丹师都如此精益求精,不知道丹药的选材上是否也另有乾坤?”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玄玑小友好眼力!不错,我们千草堂的药材可是用了许多此地的特产!”杜仲抚须点头道,“小友可知药中五芝?”
“石芝、木芝、草芝、肉芝、菌芝?”夏元熙不假思索地回答。
实际上“芝”是代指所有药材,而前缀的“石”“草”“木”等才是药材的属性,譬如石芝就是指万年石钟乳、天一真水、极地玄冰之类天然生成的矿石类药材;木芝则是蟠桃实,伽南汁,姬星枣等可定时采集木本药材;草芝意思是蝉衣忍藤、蛇莲茗一类只能采集一次的草本药材……五种当中以肉芝最少,这类药材从动物生灵身上取得,不知道为什么,夏元熙看过的丹方中都少有使用。
但是,她踏入这桐郡时发现,市面上流通的丹药许多都有一种淡淡的血气,如果说西海的丹药是青菜豆腐全素宴,那这边就属于酱肘子烧鸡之类大荤之物了。
“‘肉芝’药材大多性质驳杂,并不似草木石药秉天地清气而生,服用过多,体内浊气渐生,于修行不利,所以历来丹方极少使用。”杜仲慢慢说,“不过我千草堂既然敢在这以前号称穷山恶水的桐郡立派,自然有我们的手段。”
正好这时候,夏元熙同杜仲走到青石堡的最高层,也恰恰遇到掣天炉开炉。只见炉膛中太极八卦状的炉门缓缓打开,里面数十颗丹药在耀目的火炉中熠熠生辉,最顶层的修士用一个葫芦瓶将它们尽数吸取。
“小友请看。”杜仲取过丹修呈上的葫芦瓶,倒出一粒,却是一颗一转的还丹。
并没有血气。
“这是用了肉芝的药?看起来完全不像啊。”夏元熙迟疑道。
“是只用肉芝炼制成的药。让下面几层的把药送来。”杜仲吩咐旁边的人。
不一会,又有几份新鲜出炉的丹药被承了上来,有些血气微乎其微,有些则和外面贩卖的差不多,有着极为浓郁的血肉之气。
“是掣天炉分层?”
“不错,上古开天辟地之时,清气上升,浊气下沉,此炉依据当时场景而造,而且有足够的高度,能够让炉内药气分为许多层,再各自成丹。”
原来如此,难怪最上层的丹药品质如此之好。
“当时这桐郡四周皆是人迹罕至的黑海,虽然地处要道,但来往修士遇到此处,无不加速逃离。只因海中岛上到处皆是毒虫猛兽,从密境中试练而回的人又大多身上带伤,一年也不知有多少葬身畜生之口。”
“而这地方的妖兽精怪身上可供制器的部位极少,往往耗费了大量的丹药符录,最终收获的却抵不上支出,所以也无人愿意前往剿灭。”
“但是,我千草堂却发现了肉芝药材的独门炼制手法,才敢以高价收购妖兽的血肉骨髓。消息一出,附近修士无不欢欣雀跃。由他们剿灭妖兽,我们千草堂将材料炼制成丹,再转手卖与他们,不仅让我们培养出了大量的高阶丹师,这附近修士也因此得到了许多低价的丹药,可谓是两全其美。我们千草堂来此地不过短短数百年,此处就由荒山野岛变为散修云集安居的仙市,若非人心所归,也是绝难办到的啊……”
一路所见,夏元熙知道杜仲所言非虚,如果有了这种把原本药性混浊驳杂的“肉芝”转化提炼的方式,在这毒虫猛兽之属横行的海域创下一份基业,也是顺理成章的。她一边听杜仲说着,一边拾阶而下,迎面看到身穿黄衫的仆役们抬着一团黑黑的东西往外走,被烧灼炙烤得焦糊的气味迎面扑来,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些或牛角,或蛇躯,或蟹鳌的妖兽残骸。
这就是在争斗中输了的结果吗?如果人族修士落败,葬身兽吻,恐怕也是差不多凄惨的后果。
对于这种两族之间争夺生存空间的战斗,夏元熙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只看了一眼,就目不斜视,继续和杜仲聊天。
“玄玑小友这等气魄,真是少见。”
“这种程度的妖兽尸体,并不会让我恶心。”
“不,我不是说的这个。”杜仲意味深长地道,“像您这样的大门派出身的修士,总是有许多恻隐之心,会认为我们有伤天和,并因此厌恶之极。而且玄玑小友刚刚因为放生璇龟的事,和敝堂少主起了争执,老朽还担心小友会一怒之下转身就走呢。”
“是吗?生死存亡之战,我倒觉得没什么值得指责的。”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突然间一声震天彻地的巨响,让所有人身形都为之一晃。
“怎么回事!”杜仲厉声喝道。
“好像是总坛方向!”一个丹修看了看远处升起的黑烟,估算了方位,不由得脸色大变。
“再探!”杜仲严肃道。
“是!”
不一会,一个仆役双耳流血,似被震破了鼓膜,他驾驭着飞行法宝,跌跌撞撞滚落下来,似乎想把怀中一个卷轴交给杜仲,但又使不上力的样子。
杜仲见状,忙快步走上去想要将他扶起来。
“铮!”
夏元熙横剑挡在他前方:“别上去!情况有变!他身无长物,为何在地上留下的脚印如此深?”
杜仲凝神一看,确实那仆役从飞行法宝上走下来的几步,把花坪中的泥土压塌了一寸多,按体重算少说也有三四百斤。
“哼,好眼力。下次本座会记得挑选较硬的石板降落。”那仆役满是血污的脸露出一个诡异之极的笑容,然后双目失神,似乎有个意识脱离了这个身躯。
“砰!”以那人为中心,一股巨大的气浪爆裂开来,飞沙走石中还混杂着丝丝缕缕的东西,它们黯淡无光,伴随着细小的破空声,轻而易举穿过了修士的法袍,惨叫声顿时响起。
在场都是丹修,无论战力还是临场应变的反应都比较差,加上在安全的堡垒中呆久了,难免疏忽大意,顿时就懵了。
“切!”夏元熙双剑齐出,北冥制魔黑律玄符也随之显现,将爆炸中心的气浪裹成一团,但中央不停地炸裂在它外表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囊肿,几乎要撑破了漆黑的羽衣,但这股作用力并不仅限于此。她感受到来自羽衣上强劲的冲击,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一声清喝道:“愣着干嘛!快把受伤的人抬进去!”
于是丹修们才醒悟过来,七手八脚开始将同伴移到安全的位置。这时,他们中针的地方已经开始溶化成脓汁,好在现场都是丹道大师,很快就讨论出医治的方法,稳住情况不再恶化,但如果不是夏元熙指挥及时,恐怕有许多人要丢了性命,
眼见所有人都躲了进去,中央的黑色球体已经膨胀到了可怕的程度。夏元熙再也支撑不住,放开了羽衣的控制。
“轰!”
巨响伴着黑烟,让瓦片在震荡中瑟瑟发抖,其中混杂的“咄咄”响,则是细细的黑针扎在屋舍上的声音。
直到余波散去,众人才从石堡中走出来,只见周围采自海底火山下,连岩浆都不能融化的坚硬青石上,多了一层细如牛毛的针芒,乌光黯淡。还有几只躲闪不及的飞鸟仙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脓血,端的是歹毒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