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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雪舞又梦到小师叔了。
梦里,是她这五年来第一次这么清清楚楚地梦到他,人都说,梦境皆是由人心所衍化而成,若不是刻意在脑海里描摹记住过一个人或物的轮廓,再怎么琢磨近看,万象都是模糊一片,虚虚幻幻若水中明月,摸不到,触不及。
可是,除了周围被一片浓雾笼罩之外,她却是将梦里出现的人看了个真真切切,清楚到连小师叔那精致温润的眉眼都能看个仔细,甚至触手感觉所及之处一片温热,还能闻到淡淡的,让她熟悉的竹叶清香。
那人披了一身雾色在身,踩着满地落叶清霜,缓缓走到她面前,宽大飘逸的袖袍一挥,将她揽入怀中。
“身子可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冰凉温润的声音,仿佛是盛装在匣子里的古玉,带着岁月的味道。
“没……”刚想要让小师叔莫要担心的人却忍不住酸了眼角,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整个埋入好久未曾触及的怀抱,带着哭腔,“哪里都不舒服”。
“告诉小师叔,还有哪里疼?是否损了筋脉?”
梦里的小师叔似乎是慌了心神,执起她的手就要查探她的筋脉,却是半路被她抽了出来,“我筋脉没受损”。
“那是何故?”
看着小师叔被自己随便一句话就弄得满心担忧,她有些愧疚了起来,终是忍不下心来看着他为自己担忧,只得埋头在他怀里闷闷道:“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想要小师叔抱抱。”
小师叔这五年来都没来看过她一眼,丢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她有点赌气而已。
听着这么说,面前的小师叔神色这才一松,如她所愿将她抱入臂弯,左手象征性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以示惩罚,“你这孩子”。
这只属于他们两个之间的亲密动作,终于让顾雪舞心头压了好几年的情绪爆发了出来,委委屈屈地抱着自家小师叔的脖子哭了起来,那眼泪硬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很快便是湿了面前人的半个肩膀。
他自然是明白自家的孩子憋了满肚子的委屈,忍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在自己面发泄出来,心头跟着满满是疼惜,边轻拍着她的背边柔声哄道:“小师叔不好,让雪舞这几年来受委屈了。”
“嗯,我受委屈了,受了好多的委屈。”男人臂弯里的小丫头边哭边点头一个劲儿地承认。
“好,我们家的雪舞受了很多委屈,等时机到了,小师叔就与你好好出一口气可好?”
“不好,我才没受委屈。”
“……好。”
“我有委屈……”
“好。”
……
就在这一来二去的毫无意义的反复之中,顾大小姐终于流够了马尿,心头也哭得舒畅了,这才泪眼模糊地紧搂着自己小师叔的脖子慢慢变得安静起来。
知她哭得差不多了,墨离抽出一根素白的锦帕来,将自家丫头满脸的鼻涕泪水擦个干净,“可是哭好了?”
“哭好了。”小丫头红着眼睛带着鼻音应他。
“那现下与师叔说说你的委屈可好?”
“不好。”
“为何?”他知道,她定是有条件要提出,在自己面前,这孩子可是任性得紧。
果然,臂弯里的人抬眼看了一眼浓雾之外的若隐若现的明月,抬手指着头顶到,“我要坐在云上看月亮”。
“好。”
于是,答应了各种条件之后,墨离这才请动了自家小祖宗的金口,听着她倒豆子似得将自己的诸般委屈诉说出来,眉眼也跟着舒展了一些。
他要将她说出的那些欺负过她的人都记住,现在能收拾的,就早早收拾了,若是明着不好收拾,那他便暗着来,不管怎样都是要替自己的孩子出口恶气,自己的孩子他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如何容得下别人随便欺她?
……
“小师叔,我以后再不要做‘吊车尾’了。”
“好。”在他得眼里,这天剑门其他的弟子才是十足的“吊车尾”,遇到个上不得台面(在小师叔眼里,天下蝼蚁皆渣渣……)的鬼物就吓得半分动弹不得,最后还得靠他家的丫头才能扭转乾坤。
“我不要过得像以前那样憋屈了,以后谁骂我我就骂回去,谁欺负我,我揍脱他大门牙,揍得他鼻血满天飞。”
“好。”就该这样不是?
“我要交好多好多朋友,我要当老大,我要收好多好多小弟。”
“为何要收小弟?”交朋友他能理解,可为何她一个小女娃想收小弟,虽然他知道这孩子脑子比常人来说是有些奇怪,可这收小弟一说,他却是真真第一次从她口里听得。
“因为我以后会变得飞扬跋扈,仇家肯定多多,以一难敌众,所以我要准备好多小弟,让他们做我的打手。”
墨离有些发蒙地点点头,虽是觉得这孩子想法有些荒谬,可私下又觉得这想法其实也不错,还点醒了他,让他萌生一个想法来,若是这孩子以后身边高手如云,他就算以后飞升了,没法留在下界,也会放心一些。
“那你现下可是有‘仇家’?”听她说得差不多了,他开始套话。
“没有。”顾雪舞答应得很是肯定。
墨离眉头一挑,不解地问道:“我听说你那二师姐不是时常欺负你么?”
顾雪舞回答得坦然:“书上说了,仇家都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所以,要说仇家,她也算不上,就在嘴上占我便宜,何况我也能偷偷欺负回去,这一来一去,差不多就平了,没什么的。”
“今日若不是她一番不怀好意的撺掇,你怎会被那女鬼欺负?”
“她不那样做,我估摸也是要站出来的,所以我倒是不怪她,何况,那个女鬼没欺负到我的。”
墨离眯了眯眼,他家的孩子是否心太善了?“记住小师叔的话,以后谁若是再欺负于你,你就可劲儿地欺负回去”。
“嗯嗯。”顾雪舞正式点头如捣蒜之际,突然发现了不对之处,瞬即皱了眉头,怀疑地看着身边的小师叔。
“怎么?”明显感觉出来了她眼神里的怪异,墨离不解地看着她。
“小师叔怎么知道我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你根本就在天剑门里?”最后的话语,带了半分笃定。
墨离不自在地干咳一声,这孩子这么一说,说得他跟有偷窥狂的怪蜀黍似得,为了挽回自己在孩子心中光辉的形象,立马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这个镜子?”
原来,小师叔给的这鸾凤镜是个奇宝,不光能传话,还能传影像……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某人面容忽然就扭曲了。
顾雪舞红着面对着手指头:“那……师叔,我洗澡的时候,你是不是偷看了。”
其实她还想说,她拉粑粑的时候,小师叔是不是也一并看去了。
“……”
于是,一夜欢快的交谈就过去了,直到自己再次挽回光辉的形象,墨离才松了一口气。
……
“这是梦到什么好事了,笑得这般开心?”
大清早过来送药的云舒,便是见着床上的人,唇角勾起一个美丽的弧度,本是有些失血的面上满带孩子般幸福的笑意,怔愣了一瞬,不觉有些得趣,捏着下巴欣赏了一刻,不忍心打扰了美人好梦,便是轻着手脚重新关好门窗,打算原路返回。
反正她也没真正动着筋骨,与其吃药,还不如好好睡上一觉身子恢复得快。
至于顾雪舞为何会出现在他观音峰,自是因她在鬼窟中表现突出,掌门为表嘉奖,亲自嘱咐观音峰的峰主好生医治她,所以,云舒才有幸得师父吩咐,在顾雪舞昏睡的这几日照料她。
只是,他没想到连长老会的紫幻师尊都被这丫头给吸引了过来。
当他端着药正要往药房去时,正巧看着自己师父正恭恭谨谨地领着从来少出紫鸢峰的师尊往着这边走来,不知是他错觉还是什么,他似乎是看到师尊那从来无甚表情的面上,满覆冰寒。
难不成是哪个不长眼的弟子不小心惹了师尊生气?自然这疑问他是不会挂在嘴边的,看着那两人过来,只是恭敬地弯腰行礼,“弟子见过师尊,师父”。
那从来喜欢穿一身紫衣的人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是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眯着眼,冰寒的视线直射那扇他才关上的紫檀雕镂门,“那里面的人可是醒了?”
“回师尊的话,还未醒过。”
“哼,当初我那般折腾都没半点事,如今这点小伤就娇弱成这般模样,简直笑话得紧。”不知想起了什么,一身繁复紫衣的人面上瞬时腾上了无边的杀意,强大的威压硬是教身旁的两人有些吃不消。
这番怪异的反应连一旁的李青书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起来,大着胆子看着他道:“师父……”
这一声倒是将沉浸在过去的人拉了回来,身上的气势陡然已收,黑着面色吩咐两人道:“你等先离开,我想单独会会里面的人。”
自家师父的话,李青书哪里有拒绝的道理,只是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面前那紧闭的门窗,微微叹了口气,给自家宝贝徒弟使了个眼色,拉着他匆匆离去。
云舒虽是心有疑惑,却是不敢在自己一直以来崇敬的师尊面前放肆,只得在走远后拉着师父解惑。
“师父,你可知道刚才师尊那反应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总觉得师尊的怒气是针对里面那小师妹的。
“你师尊从来心事都是自个深埋,我们这下做弟子的哪里揣摩得出半点?你给为师记住了,你师尊他从来讨厌别人搀和他的私事,今日之事,你不许在外乱说一字,不然你师尊生起来气我也保不住你,那时你就自个去找你家老爷子去。”
“遵命……”云舒答应着的时候,眼神却是暗自瞟着顾小师妹暂居的院子,不明白,这丫头怎么就惹了师尊,这下有得受了,他所了解的师尊不惹他还好,若是真惹得他惦记上了,怕是有得苦果子吃……
哎,顾小师妹,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