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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杜公公是打小便净了身进入宫中,在那脏污的地方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必然是人精中的人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服他那是难上加难。可是这杜公公倒是有个寻常太监都有的毛病——怕鬼。
一是内宫主要就是由太监宫女来服侍主子,这宫女年纪大了便会放出宫去,流动得也算快,不像太监,一入宫估计一辈子就呆在这里了,皇帝也担心自己身边的太监若是太有文化一不小心起了不该有的念头,那他在深宫中可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于是干脆便只让少数因职务需要的太监识文断字,至于别的,基本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没文化。
杜公公自然是属于没文化的大部队,如今他身居高位倒是已经识字,但文章礼义什么的还是一窍不通。这人一旦没文化就会有信鬼神的毛病,而且像太监这种阴气重的人,因为身体带有残疾,更是对这个忌讳着呢。
二是在宫里呆久了,谁没干过几件亏心事?杜公公虽然不算心狠手辣的,但手上沾染的人命也不少,午夜梦回之际,也曾被冤魂入梦,惊出一身冷汗。这次杜公公被派出皇宫,虽然是宦官各方派系角力的结果,但杜公公自己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不少人都在暗地里笑他傻,这宦官离了内宫,过段时间回来后皇帝后妃谁还记得你是谁?现在风光,到时的日子可就不一定咯。
忽悠这种人,给他讲大道理或者阿谀奉承还真没啥用,于是李大人灵机一动,就把歪脑筋动到了自己的老婆身上。
隋指挥使家中之事本属于后宅阴私,虽然交由府衙处理,但知晓的人仍然不多,毕竟这件事情若是广泛的传了出去,隋辩的脸也算是丢尽了,因此他也只能拉低了姿态,希望李昭能够秘密处理此事,言下之意是这件事虽然走府衙的程序,但不归入案卷。
李昭略微考虑了下,便也同意了。
这件事左右不过是隋家自己的事情,在古代,便是长辈杀了晚辈,很多情况也是会刑罚从轻,更别谈那些压下不提的。用这么件小事换来隋指挥使的人情,这个买卖不可谓不划算。
既然不需将此案归入案卷,那么他的夫人前去隋指挥使家中探望一二便是合情合理的了,也算不上是随意插手公务。
宋三才在了解过隋家和杜公公的情况后,第二天便去了隋家。
隋夫人是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与隋辩一样,也是出自京中名门。毕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在事情没有完全查清楚之前,隋辩倒还没有昏了头脑,一切待遇一如从前。
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任谁也不过好过,她看起来神色憔悴,眼睛下方有抹不去的青黑。
见宋三才前来,隋夫人微微一笑,提起了些精神,走上前来握住了宋三才的手:“李夫人来了。”
即使是这样憔悴,隋夫人的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让人挑不出礼教上的毛病来。
宋三才仔细看了看她的面相,心中基本有数了。
她也冲隋夫人和善一笑:“隋夫人辛苦了。”
隋夫人当然知道这李夫人来此并不是单纯来找她闲话家常的,虽然近来123言情府关于这位李夫人的传言纷纷,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如今一见,却是让人觉得是个好相处的。
隋夫人是真正的京中贵女,自然知道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的道理,对于传言本就不尽信。出了这样的事儿,现在就连夫君都没个好脸色给她,而这李夫人虽然说话客气疏远,但目光清明,并没有因为这件命案的传言而带有异色,倒是让她刮目相看起来。
“李夫人既然来了,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隋夫人请宋三才入座后,直接开了口:“李夫人,这件事,当真不是我所为。”
她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冷哼一声,眉目中带出些许不屑:“就算我早就瞧不惯那妖精的做派,要收拾她的手段也有千百种,何必用这种最下作而粗陋的手段,未免也太小看我了。若是真要收拾她,她腹中的孩子别说生下来,便是怀上的母子缘分都没有,左右不过是个妾室,随时可以一碗绝子汤了断了她。再者,我虽然不喜那些个妾室,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既然降生到了这个世上,便是一条性命,又只是个庶女,我如今子女双全,何必在意这些。”
宋三才正欲答话,却听见一句声线奇特的话从外边传来。
“哟,指挥使夫人与知府夫人聚在这里做什么呢?难道二位的夫君不知道这文官武官私相授受可是犯了大忌?”
隋府中阴魂不散的杜公公此刻又无声无息的飘了进来,也不知在外边偷听了多久的墙脚。
杜公公不过三十左右的样子,面白无须,眼眸狭长,锦衣华服,气派万千。若是撇开偏阴柔的气质来看,居然也算个美男子了。
隋夫人眼中带出了明显的不喜,勉强笑道:“李夫人只是来找妾身说些事儿罢了。杜公公这是刚从哪里来?”
她可没忘了本来隋辩都已经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就是这个阉狗不依不饶,非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杜公公这种人精怎么会看不出隋夫人的想法,一声冷笑就准备出言讥讽,却见隋夫人旁边的那位女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见了鬼似的。
这女子面貌倒是清秀可人,只是这表情实在是让人无法恭维。
如果杜公公生在二十一世纪,那倒是可以用一句十分简练的话语来概括宋三才的表情——老娘真是哔了狗了。
杜公公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也忘了自己就要脱口而出的冷嘲热讽,有些不悦的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这位就是李夫人了吧?”
可谁知这话问出来了,那女子居然只是呆滞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继续看他。
杜公公大怒,居然不答他的问话,何止是失礼,简直是胆大包天!自打他从皇宫里出来后,还没见过这么目中无人的官员家眷,莫不是嫌这官当久了,想去大狱里体验体验生活?
然而第一次见面就破口大骂似乎不太好,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流之辈。
杜公公强忍着自己的暴脾气,抽了抽嘴角:“李夫人为何一直盯着咱家看?”
杜公公心想,这次你要是再敢不回话,咱家就当场发作,这样也怪不得人了。
“啊!啊啊!”对面的李夫人突然发出了几声诡异的尖叫,听得杜公公浑身发毛,却听得她说道:“这位是杜公公吧?您要当心啊!从您的面相来看,您最近可是有血光之灾啊!”
杜公公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了,他颤抖着抬起手指,恨不得在宋三才得身上戳上几个洞才好,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许多,带着他熊熊燃烧得怒火,一股脑的冲宋三才撒了出来:“无知妇人!居然敢在此胡言乱语!”
宋三才干脆直接从椅子上起身,蹭蹭蹭的走到了杜公公的面前,大剌剌的将他从头看到尾,杜公公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扭了扭身子,骂了句:“不知廉耻!”
宋三才也不搭理他泄愤的话语,直接摇摇手指头:“啧啧,杜公公,我说的可都是真的,面相这东西准着呢,您可不要不当回事啊。”
杜公公一声冷笑,他虽然极信鬼神的,但也不是谁来拿这个忽悠他都会当真——又不是蠢。
他挑起自己秀气的眉毛,怪声怪气的说道:“我倒是不知道李夫人你这位官家夫人竟会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宋三才对他自得一笑:“那是自然,你可知我师承何处?”
杜公公一愣,心道莫不是这人还真有点来头?
宋三才见他的表情略微有所松动,傲慢的抬起了自己骄傲的下巴,一字一顿的说得清晰:“我的师傅乃是上清派的正统传人,精通风水相面之术,卜筮百试百灵。虽然没能学得师傅十成十的本事,但在相面这一道来说,也算是颇有造诣。当然了,那个死老头早就退隐江湖多年,没听说过也是正常,但我的大师兄庄铭,您这位来自京城的贵人,可不要告诉我您不知道。”
杜公公这回可真是愣住了。
享誉京城的庄天师,杜公公可是他的忠实拥趸。
别人可能不清楚庄天师具体的本事,从前一直在皇宫里当差的杜公公可是再了解不过了,庄天师可不是一般的江湖术士,那是真有大本事的人,就连皇帝见了也礼让三分。
再加上庄天师偏偏君子,温润如玉,对他们这些奴才也是极好的,平日里见到了也会微笑点头致意,不像那些个高门贵胄,鼻孔恨不得要翘到天上去,连哼都懒得对他们哼一声。
奴才也是人,人心总是肉长的,这样的一个君子,让人怎么不喜欢,是以宫里的小宫女们都芳心暗许,就期望哪天若是能入了好脾气的庄天师的眼,哪怕是做个无名无份的通房也是好的。
至于太监们,那更是恨不得把庄天师供起来,有一次他师傅因为在皇帝身边伺候沾了龙光,得到了庄天师的几句箴言,让他近来莫要去有水的地方。
他师傅被这个嘱咐弄得摸不着头脑,倒是照做了,也平安无事。只是过了不久,皇帝让师傅去给住在湖光阁的欣妃娘娘送赏赐,师傅避无可避,心想过了这么久应该也没事了,于是便去了。
这样的小物件,自然一个人就够了,而且像此种美差,主子们高兴了一般都会给赏的,自己捧着当然是最好的,人多了反而不美。
只不过他想到庄天师的话便长了个心眼,唤了个小太监来捧着那个妆匣一同前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叫上了自己的徒弟杜公公,三人一同前往。
湖光阁的旁边有一汪清澈的潭水,其中有一面临湖而建,到了夏日里,粼粼波光投射进屋内,风景秀美而又凉爽宜人,当真是个好去处。
只是这水,却犯了前不久庄天师给他说的忌讳。皇帝自然是不记得太监的这些小事的,要你去,那你必须得去。
结果事实证明,庄天师说的话果然没错。
一向稳重的师傅,居然无端在湖边滑了一跤,整个人跌进了湖中,好死不死的脚还被湖中的水草缠住了,半天上不来。
那捧着妆匣的小太监腿都要吓软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旁的杜公公反应迅速,赶紧跳入湖中,废了老大的功夫才把师傅给捞起来。
那水草缠得是真严实,若是一个人,说不定就溺毙其中了。
杜公公现在想起那件事情还有些后怕,就算那水草没要了师傅的命,若是打湿了皇上赏的东西,有几个脑袋估计都不够的。
从此,如果问宫里的小太监最想和谁说话,他们一定会异口同声的回答:庄天师!
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号称是庄天师的师妹。
杜公公觉得世界有些玄幻。
但仔细一联想在来123言情府前在宫内的见闻,似乎庄天师确实有一个师妹,而且这个师妹貌似的确嫁给了某一年的探花郎,这人似乎还因此得罪了姚相,被发配去了边疆的贫苦之地当……
杜公公一个激灵,貌似这李知府正是从北疆而来的!
再联想了一下对方的年岁,估计此言不虚。
这下子杜公公可不敢小看面前的女子了,态度来了个大转弯,脸上挂上了和煦的笑容:“在京中早就听说过姑娘,啊不,夫人的大名,今日有幸一见,幸会。”
说完这句客套话,杜公公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等下,对方刚才似乎好像貌似说他近来有血光之灾?!
杜公公的笑容顿时有点挂不住了,事关己身自然不自觉的紧张起来,略微有些磕磕绊绊的说道:“刚才夫人说……有血光之灾,不知究竟是何意?”
宋三才在心中感叹,师兄的名头真心好使,连这么狗血的开场白都有人信。
宋三才又“啊”了一声,“啊”得杜公公是心惊肉跳,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道:“看花眼了,血光之灾没有,但是杜公公你近来确实是有些麻烦事的。”
杜公公被她搞得实在有些无奈:“夫人有话还是直说吧。”
宋三才见自己胡搅蛮缠已经让他的气势弱了下来,便也不再瞎扯,对杜公公说:“还请公公先写一字与我,方可下定论。”
杜公公被她刚才那绕来绕去的弄得有点懵,此刻丫头送了纸笔上来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好,干脆就写了个国号“魏”字上去了。
其实他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思——我写了国号,你总不可能扯出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了吧?这定国号可不是件小事,自然是要选个最最吉祥大气不过的。
宋三才一看这个字就乐了,看来这杜公公并不如李昭口中的难相处,相反还是个妙人。
杜公公一看她表情轻松,下意识的舒了口气。
结果却听她说:“杜公公这一生,可真是与女人有缘哪。”
这话要是换个人的嘴里说出来,杜公公就算是不把人活活打死也要弄他个生不如死——你这不是在反讽人家杜公公么了子孙根不能行夫妻之事么?
敢在太监面前提女人这档子事儿,可不是找死?
然而这话放在宋三才嘴里说出来,杜公公听在耳朵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果然,他听到对方接着说道:“杜公公的父母宫皆晦暗无光,却有异星突入,想必是亲生母亲早亡,而这异星便是继母。杜公公与继母应当相处得并不好,我私下猜测,恐怕您入宫,便与这女人脱不了干系。”
这番话说完,杜公公的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原因无他——全中。
这已经是他的私事了,此刻被这样说出来登时脸上有些挂不住。然而他现在是万万不会得罪高人的,高人怎么会有错呢?于是杜公公充满杀气的眼光就投向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隋夫人。
隋夫人一惊,心里暗暗叫苦,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为了避免进一步激怒这个灾星,她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当我不存在的样子。
杜公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隋家夫妇不敢得罪于他,想来是不会到处乱说话的,于是脸上便由阴转晴。
便听宋三才继续说道:“官禄宫隐隐有红光,可这红光颜色极淡近粉,而面部六府中的天府日月角的月光滑明亮,月主阴,可指女子,想来这位女子是帮助杜公公升迁之路的一位贵人。既是天府,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想必这女子的名字中应该带有一个盈字。”
说完,她看向了已经目瞪口呆的杜公公。
杜公公自己心里清楚着,这可不是什么人人都知道的东西。当年他还是个初入皇宫的小太监,什么也不懂,被人四处排挤陷害险些丢了性命。
直到一次送柴火去御膳房的时候,御膳房的陈盈姑姑叫住了他。陈盈姑姑是宫中的老人,许是那个小太监眼中对生的渴望打动了她,便将他讨要到了御膳房。
陈盈姑姑教了他很多东西,至少让他学会了如何在宫中自保,并且给了他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杜公公甩甩脑袋,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此刻他看宋三才的眼光已经是透露着一股子狂热的气息,连宋三才这种脸皮厚的人都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一旁的隋夫人也是暗暗吃惊,如果杜公公不是个公公,她几乎都要以为对方瞧上了李夫人。
“李夫人不必说过去了,咱家自然是信你的。还是说说将来有何劫难吧。”杜公公笑迷了眼,心中却是发狠。要是在这里把他的老底都给抖了,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想到宋三才刚才说自己近来可能会有麻烦事——还好老天保佑,让他在这里遇到了高人,若是注定有劫,能化解当然是最好的。
宋三才微微一笑,白嫩的手指划过那个字迹并不算好看的“魏”字,缓缓的吐出了四个字:“八千女鬼。”
这魏字拆开,可不就是八千女鬼这四个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