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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心中百味杂陈。
她知道阿耶对太子颇为失望,也知道太子李哲素来行事偏颇,为人也有些平庸,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人选。但她万万没有想到,阿耶竟然会让她替太子,守着这个江山。
且不论太子心中会如何做想,武后心中会如何做想,那些朝臣们心中又会如何做想,单论她这个被阿耶点名的太平公主,就已经决计做不到这一条了。
她完全不想替太子守江山,她太平公主自己,就想要这个江山。
太平微垂着头,又听见高宗缓缓说道:“此事重大,又有些违拗礼制,只怕朝中反对的人不少。太平年纪尚轻,就算是比寻常女子要聪慧一些,恐怕也很难弹压得住。这些日子,太平就留在府里,每日替媚娘处理一些杂事罢。”
他话音未落,武后便已经上前两步,柔声说道:“既然陛下知晓太平年幼,又难以服众,何不让她安安稳稳地做个公主呢?至于太子哲,总归还有我在帮衬着,还有许多朝臣们,也在帮衬着。”
高宗转头望着武后,诘问道:“等你我百年之后,世上可不就剩下他们兄妹几人?”
他负着手,来来回回地在殿中踱着步子,又说道:“至于辅政的大臣,媚娘,你替朕分忧多年,理当晓得有些事情,朝臣们是不能做的。就连哲的弟弟和侄儿们,也是不能做的。”
武后猛然一惊,脸色也隐隐有些泛白,垂首应道:“是。”
高宗在殿中慢慢踱着步子,目光在太平和太子李哲之间逡巡着,心中渐渐拿定了主意。
太平身为女子,注定不能继承大统,对太子可以说是毫无威胁。但太平秉性聪颖,再加以调_教两年,又必定会成为太子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助太子坐稳这个江山。
他慢慢地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主意甚妙,便又转过头,和蔼地对太平说道:“右威卫的印信,就暂且留在你手中罢,等日后阿耶寻到了替代波斯王的人,再问你收回不迟。你这回化解薛延陀部纷争有功,当可再向上拔擢一等,加封邑一千六百五十。”
武后上前两步,紧紧唤了一声“陛下”,有些惊疑地问道:“太平统共食邑三千?这、这……”
高宗缓缓点头,道:“正是如此。太平食邑三千,位同王侯,在寻常公主序列之外。”
武后惊了一惊。
太平慢慢地垂下头去,许久才缓缓说道:“多谢阿耶。”
食邑三千,位同王侯,手持右威卫印信,可以说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殊荣。
不管阿耶最初的想法是什么,这件事情对她来说,都是一件莫大的好事,也是莫大的运气。
太平抬起头来,望着高宗和武后,又缓声说道:“女儿定当谨遵阿耶旨意,尽心辅佐哲哥哥,不敢有违。”至于在李哲之后,是否还会有第四位太子,那第四位太子又是谁,那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高宗满意地唔了一声,虽然觉得“哲哥哥”三字有些不妥,却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妥。他转头望向太子,又对他说道:“这些日子你碰到难处,大可以去同太平言说。太平天性聪颖,总能够帮衬着你一些。阿耶阿娘事务繁忙,如果不是事出紧急,你就莫要叨扰了。”
太子低着头,有些讷讷地应了声是。
高宗有些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道:“你回东宫去罢,太平也回府去。等你伤好之后,便每日来宣政殿陪一陪阿娘,也跟着阿娘处理一些政务。朕乏了,你们退下,都退下……”
太子向高宗长长一揖,又向武后长揖到地,即刻便退出宣政殿之外。
不多时,留候在殿外的宫人们鱼贯而入,抬着太平和她身_下的矮榻,悄无声息地出了大殿。太平心中想着事情,便有些怔怔地出神,连薛绍来到近旁都未曾察觉。直到薛绍俯身抱起她,她才轻轻呀了一声,伸臂搭在他的肩膀上,问道:“什么时辰了?”
薛绍低头看她,缓缓答道:“约莫巳时三刻了。”
他在外间候了许久,身上已经飘落了不少雪花,连带着长发间也融了不少雪水。太平有些歉意地拂去他身上的落雪,柔声说道:“等了很久罢?”
薛绍摇摇头,稳稳抱着太平,朝到搁置在一旁的肩舆走去。
宫人们早已经随侍在一旁,等太平一上舆,便稳妥地抬起她,朝宫门口走去。
太平稳稳坐在肩舆上,抬手拂去飘落在身上的雪花,慢慢地捏着那枚印信,将它捏得微微发烫。
食邑三千,位同王侯,执右威卫印信……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极好的开端。既然阿耶希望她辅佐太子,那她就尽心尽责地辅佐一段时间罢。无论是出谋划策还是处理政事,都是她上辈子做习惯了的。眼下重新再做,也丝毫不会感觉到手生。
但是在此之前,她需得将半年前归拢名下的那支残兵,给带回来。
那支残兵,是一头伤了爪、拔了牙的猛虎。她暂时没想好应该如何去处置这头伤残的猛虎,但无论是放在右威卫,还是训练成她府上的亲兵,都能留下足够的时间和空闲,让这头猛虎慢慢养伤,直到重新威风抖擞地站在世人面前为止。
阿娘疑心她身后有高人,那她不妨凭空捏造一个高人出来,骗过阿娘的眼睛。
太平阖上眼睛,等宫人们慢慢地将她抬出大明宫,又等薛绍稳稳地将她横抱起来,才略微感觉到放松了一些。她枕在薛绍怀里,喃喃地说道:“方才阿耶给我加封邑了。”
薛绍脚步一顿,低头凝望着她,目光有些幽深。
她睁开眼睛,恰好撞上了薛绍的目光,他眼中有些担忧,又有些微微的惊讶。太平抬起手,抚上他的眉际,然后低声叹息道:“你莫要担忧,阿耶并未责罚我,也并未对我说什么重话。他方才给我加食邑,是因为昨日我抓住的那几个人,确实同这起叛_乱有关……”
她一字一字慢慢地同薛绍解释,声音异常地柔和。薛绍眼中的担忧之色淡去了一些,又稳稳抱着她走进车辇里,然后又小心地放在褥子上。从头到尾,她的伤处都不曾被碰到过一分。
车马隆隆地驶向公主府,溅起一地的碎冰碴。
太平百无聊赖地枕在薛绍肩膀上,玩着他的手指头。
薛绍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望着她,将下颌抵在她的额角处,慢慢地摩挲着,又慢慢地同她说着一些话。太平的声音懒懒的,有些温软,又有些柔嫩,听在耳里极为舒服。他俯身在她耳旁,想要哄她多说两句话,猛然间却愣住了神,发觉这个念头实在太过孟浪。
不,何止是孟浪,简直就是登徒子的行径。
薛绍有些懊恼地直起身子,面上微带着几分羞惭。他本不该这样待她的,却为何……
太平无知无觉地枕在他怀里,玩着他的手指头,又在他手心里戳来戳去,带起一阵细微的痒。她身上有一缕极淡的香气,大约是瑶草的香,又混着一丝淡淡的甜。这缕甜香混合着马车里淡淡的桐花香气,让人愈发地感觉到心神慌乱。
薛绍凝神望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幽深。
她依然无知无觉地倚靠在他怀里,指尖慢慢地摩挲着他的手心,又慢慢地同他说着一些话。他已经听不清她说的是阿耶还是右威卫,心中满满地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大约,会很甜。
这个念头比方才的更为疯狂,而且如同蔓草一样在他的心底疯长。他略略喘了口气,靠在身后的车厢上,让隆隆的车马声压住心中的念头。他已经不敢再去看她,只怕再看一眼,便会生起更多更疯狂的念头,而且再也压抑不住。
最终,他扶着她的肩膀,慢慢俯下_身去,吻了吻她的鬓发。
“……嗳?”
太平有些困惑地眨眨眼,又感觉到马车隆隆地顿了一下,停住了。
薛绍缓缓睁开眼睛,听外间的车夫说道:“公主、驸马,已经到了,请下车罢。”
他暗道一声侥幸,又定了定神,稳稳横抱起太平,缓步走下马车,朝府中走去。这一路他走得颇为艰难,总觉得有几道怪异的目光在身后盯着他看。待要再回头时,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太平在他怀中皱了皱眉,又侧头望了一眼,面色微沉。
薛绍一路将她稳稳地抱到屋里,才略微松了口气。太平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让他俯身下来,然后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两句话。薛绍先是一怔,然后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方才并非他的错觉,而是确实有人在窥探着他。
太平又低声同他说了一些话,然后说道:“这府里确实不大安宁。无论是府令、府丞还是平素服侍的丫鬟婢女,我一个都不敢轻信。若是往日倒还罢了,可眼下阿耶将我的品级擢得这般高,日后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事端来。我想,大约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府上好生理一理……”
薛绍抬手揉了一下她的鬓发,低低说了声好。
太平心中略松,又低声说道:“只是,你需得暂且回避半日。”
薛绍猜不透她想要做什么,却也依言离开了半日。
只是就在这半日里,公主府里已经全都变了。
入夜时分,整座公主府里灯火通明,地上密密麻麻地跪了许多人,全都是往日侍奉的丫鬟仆役。太平斜身倚靠在矮榻上,目光逐一扫过那些丫鬟们,又指着其中一位说道:“你出来。”
那位丫鬟哆哆嗦嗦地起身出来,又颤颤地唤了一声公主。
太平略一抬手,身后便有一位青衣婢女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本册子,将那位丫鬟素日里偷听壁角的事情一条条罗列地清清楚楚。那位青衣婢女瞧着有些眼生,不像是府里伺候的人,但却对公主颇为恭敬。在她的身后,还站着许多眼生的人,整整齐齐地列成了两排。
那些看着眼生的人,大多都是太平名下的部曲。而跟前的这位青衣婢女,则是太平出嫁时,她身边跟随的其中一位女婢。
太平望着眼前那位丫鬟,缓声问道:“我那位表兄,是如何对你言说的?”
“是……是……”那位丫鬟嗫嚅了半日,眼一闭,牙一咬,颤声说道:“郎君说太平公主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又发生过许多古怪的事情,委实令人惊叹。若是能窥探得一星半点,便、便……”
“便对他大有裨益,对么?”太平替她补足了下面那番话,然后微微哂笑道,“他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好奇心重,也一如既往地喜欢窥人*。”
她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是当日给她送来一批丫鬟婢女,又亲自替她挑拣了府丞、府令和录事的那位宗正卿,武承嗣。
那位丫鬟颤着身子,半日都不曾接话。
太平淡淡地一眼扫去,又道:“先时我纵容你们胡乱行事,不过是因为人手不足的缘故。如今我身边的掌事娘子已经归来,也带来了一批新的丫鬟仆役,你们自然也该离去了。”
她一番话说得平平缓缓,语气也不曾有过波澜,但地上跪着的那些人,头却垂得愈发低了。
一旁的府丞走上前来,有些犹豫地问道:“公主是要将府上的人,全数换个干净?”
太平微微颔首,望着那位府丞,眼中透着一抹极淡的笑意:“全部。”
她略微停了片刻,又说道:“也包括了你这位府丞。”
府丞先是一愣,然后即刻便涨红了脸。
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公主您……臣是宗正寺亲自指派的府丞,平素兢兢业业,从无半点过错,公主怎么能……您分明没有任何理由,将我遣去!”
他一番话说得有些激动,也有些底气不足。
太平略扫了他一眼,又指着地上跪着的那些人说道:“御下不严,还不够么?”
府丞刹那间白了脸色。
她略微向后靠了靠,有些疲惫地说道:“你们自行离去罢,莫要让我亲自去一趟宗正寺。驸马很快就要回来了。我希望等他回来时,你们已经全数走得干干净净。”
“若是还有别的话,就让我那位表兄,亲自过来同我说。”
许久的沉寂之后,旁边那位青衣女婢才走上前来,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她轻声说道:“公主,他们已经全走了,一个都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