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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香椿不见了!”在御衣局里找了一圈,不见香椿的人影,闫绣娘便气呼呼地来到秦羽瑶的屋里。
秦羽瑶听罢,不由得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如此看来,果真没冤枉她。”
“夫人,那怎么办?”闫绣娘着急说道,“怎样才能逮着她?这坏心眼的小蹄子,不能白白饶过她!”
秦羽瑶已经把东西收拾好,系在一个小包裹里,提起来正准备走了:“她也算照顾了我们一阵子,此事就这样算了吧。”
制衣之事已经了却大半,所需的一百零八套衣物业已选出,只等管事姑姑送进宫中。秦羽瑶却不必日日留在这里,又兼之东西不多,故而也没留什么,索性全都打包了,一会儿拎回轩王府。日后,每天过来点个卯,探听探听消息就是了。
“夫人,那怎么行?她坏了咱们的大事,咱们岂能就这样饶过她?”闫绣娘满脸不可置信,“总要逮着她,禀明了她的罪名,再治她的罪!”
毁坏制衣,试图破坏大比形势,往重了说,这可是卖国通敌的罪名!
“便先这样吧。等到大比结果出来后,再谈此事。”秦羽瑶面色淡淡地答道,提起包裹背在肩上,便往外走了。
闫绣娘喊了几声,没有喊住,不由得面露失望。
“闫姐姐,我也走了。”胡绣娘也早已经打包好了包裹,准备家去,只等闫绣娘回来跟她告辞了。又见闫绣娘与秦羽瑶说完了话,便背着包裹走了过来。
闫绣娘只见她也要走,一时想到自身处境,愈发灰心丧气:“走吧走吧,都走吧。”
“夫人自有夫人的安排,咱们何苦操那许多心?”本就只是一墙之隔,方才两人说话的声音,自然也被胡绣娘听见了。胡绣娘本要走,然而见着闫绣娘满脸的灰心丧气,又不由得温柔劝了一句。
闫绣娘只是木着脸道:“谁叫我没本事呢?我若是有本事逮着香椿,又何苦求夫人?”说到这里,又想起被损毁的几件衣裳,更加气得脸色发白,手指攥着袖口,几乎把袖子扯坏。
“那我走了啊,闫姐姐保重。”胡绣娘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迈起小碎步走了。
胡绣娘是小户人家的媳妇,家中甚是和美,也无甚可操心的事。这些日子没有回家,倒也很是想念,因而便与秦羽瑶一般打算,每日点个卯就是了,不必整日在此住着。
何况,管事姑姑那里都登记着每个人的姓名、住址等,若真是有重要之事,也不会寻不到她们。因而十分放心,快快活活地家去了。
剩下闫绣娘,一时气愤香椿的事,一时灰心家中,抿了抿唇,一头扎进屋里再不出来了。
却说香椿,自从秦羽瑶的屋子里离开后,便匆匆走了。好容易了了这桩任务,又难得秦羽瑶没有折磨她,却是心中想着快快离了,免得秦羽瑶反悔。因而脚下匆匆,往御衣局门口走去,甚至就连回屋收拾东西都不曾,便这样干干净净地离了。
离了御衣局,香椿便一路往南边走去。绕过数条大街,又走过十几条小道,最终拐进一条破旧宁静的小巷里。香椿走到最里头的一户人家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回来了。”香椿微微扬起声音说道。
过了一会儿,屋里走出一个头发花白,但是眼睛却不太好使的老婆婆,她佝着腰走到香椿跟前,抬头瞧了一阵子,才“哎哟”一声,道:“是香椿回来了啊!”
话音才落下,便牵起香椿的手往里走,口里欢喜地道:“椿儿是来送银子的吗?哎,你这丫头每每来得及时,正好咱们家里没有米面了。”
香椿的面上早已不再是面对秦羽瑶等人时的灿烂热情过头的模样,竟是一派疲惫与厌烦,说道:“才给你们的五两银子,这就吃光了?”
“那都半个月前的事啦,可不早就吃光了么?”老婆婆说道,口里十分埋怨,“你娘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拔大,什么好的不紧着你,你长大了有出息了,便是这样报答我们的?”
香椿的唇角勾了勾,没有吭声。
这时,屋里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一个黝黑矮壮的汉子走出来,衣衫不整,对着香椿咧嘴一笑:“妹子,你回来啦?”
眼神里的近乎贪婪的淫邪,让香椿不由得眉头皱了皱。她甩开老婆婆的手,快步往屋里走去:“我的月例银子还没发下来,你们再等一阵子吧。”
“没钱你回来做什么?”身后,老婆婆的声音有些尖锐,“家里可没米面了,养不起多出来的一张嘴。”
香椿走进屋里,便钻进了那间属于她的,窄小仅能放下一张单床的屋子,拴上房门,拉上窗帘,开始飞快换衣服。对于外头老婆婆的数落与刻薄,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似没听见似的。
她换衣服很快,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工夫,便褪下了原本的宫装,换上了平民女子的棉布简朴衣裳。略抿了抿头发,便拉开门栓,走了出去。
谁知,刚打开门,便见外头站着黝黑矮壮的汉子,弯着腰眼睛贴在门缝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见香椿走出来,他也不尴尬,只是放肆又大胆地盯着她:“妹妹,你要去哪?”
“有事。”香椿淡淡说道,错身走了出去,“我走了。”说着,快步出了院子。
从始至终,没有喊那老婆婆一声“娘”,也没有喊黝黑汉子一声“哥哥”。老婆婆心里不痛快,口里便叨叨骂了起来,无非是:“如今攀上高枝儿了,便忘了本了,不记得当年是谁捡了她,又供她吃供她穿?”
黝黑汉子只是冷笑道:“我早说叫你把她嫁给我,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啐,你还好意思说?几杯猫尿就叫你忘了形,把媳妇打回家,你还懒在家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你媳妇?再晚几日,看看谁先饿死?”老婆婆说着,便佝偻着腰,伸手朝黝黑汉子打去。
黝黑汉子便脚下抹油,一路窜了。只留下老婆婆不住地絮叨骂着,又忿忿地关了门。
“大人,奴婢回来了。”离开家后,香椿便绕过大街小巷,来到一处甚隐蔽的巷子里。站在一扇朱漆斑驳的门前,长扣三声,短扣两声,反复三次之后,门便自动开了。
院子里头甚是荒凉,但却跪着十数名衣衫鲜妍的少女,她们的脸儿娇嫩,眼儿亮晶晶,以同一个角度抬着头,面上做出一副衷心认真的表情,看向前面坐在椅子上,手握戒尺的妇人。此情此景,不由得给人一种荒谬又可怖的感觉。
香椿知道,这是少女们在接受训练。假使她们其中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敷衍、不恭,或者恐惧、茫然,立时就会被前面盯着她们的妇人,狠狠打手板。倘若一个人有天犯错三回,第二日便没饭吃。
这一场景,香椿不敢看,只是低头跟着前头引路的人,又穿过一扇暗门,才来到一间屋子里。这屋子倒并不阴暗可怖,与此相反,竟然十分明亮,且充斥着书香气。
“大人,人带到了。”引路之人禀了一声,便自动退下。
香椿的眼角望见一抹身影,连忙跪下磕头:“大人,奴婢回来了。”
“事情都办妥了?”头顶上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香椿顿了顿,有些紧张地道:“奴婢不知。”
“嗯?”头顶上传来一声疑问。
香椿的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手心里都出了汗,只听到胸腔里扑通扑通跳着,头脑却从未有过的清明:“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香椿将今日的事情描述了一遍,而后甚是愧疚地道:“只毁了三分之一的衣裳,另外三分之二仍旧进宫了。唯独庆幸的是,毁去的那三分之一是里头最好看的。”
头顶上久久没有传来声音,就在香椿暗自侥幸时,忽然前方传来一股无形劲风,一下子击在香椿的肩上,生生将她打飞起来,撞在墙上。
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墙壁上,香椿只觉得五脏肺腑无一不痛,但是肩头上却更痛,仿佛骨头都要裂了似的。她咬紧牙关,忍痛爬起来,又端正跪好。
“此次任务失败,你再去补救吧。”那个冷漠的声音响起道。
香椿心中恨得咬牙,明明说好做完这一件,就放过她的。
与外头接受训练的女子不同,她们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捡来调教。香椿却是有父有母,虽然是养父母,然而到底不是从小就接受训练的。只不过因着格外机灵,被这些人看重了,以养父母做威胁,要她替他们办事。
养父母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于香椿而言,实在没什么分量。他们虽然救了她,却着实没给过她什么温情,素日里只把她当做铁打的人,使唤来使唤去。
只不过,香椿却是个心有城府的,她不愿被人骂作白眼狼,便在明面上做出十分的孝敬来。故而,四周邻里,宫中的主子奴才,都知道她是个孝顺又感恩的人。
后来她被这些人看重,也是拿着养父母一家做威胁。香椿心里不在意,却知道假使她不乐意,他们大概会寻出她真正在意看重的东西,来要挟她。因而,她很识时务地答应了,却提出一个条件。她只为他们做三件事,便要脱离。
原因?自然是因为她孝顺,她想要安全无忧,挣点体面和银子孝敬父母。
那些人相信了,也答应了。被安插到秦羽瑶的身边,毁坏制衣,便是香椿接到的最后一件任务。不论成败,香椿都应该自由了。只不过,听着前面那人的意思,却仿佛不是这样。
香椿心中十分恼怒,面上却做出一副为难却忠心耿耿的模样,说道:“大人,此事并非奴婢推脱,而是任务目标是个极多疑又难缠之人,虽然没有证据,她却已经怀疑了奴婢。任凭奴婢几回哀求表示清白,她都不信,执意将奴婢赶了出来。”
顿了顿,又道:“若非奴婢离得快,已经被她揪住送到管事姑姑那里制裁了。”
头上的声音又变得安静下来。然而香椿只觉得,空气变得凝滞黏稠起来。她暗暗咬着牙,告诉自己绝不能松口。这样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
终于,头上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既如此,此事只有我亲自出马了。”
“大人出马,肯定手到擒来!”香椿连忙奉承道。
头顶上又响起一声冷哼:“你走吧。”
“是,大人。”香椿心中一松,站起身来,才发现身上剧痛无比,她挨着墙站稳了,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奴婢的三件事已做完,以后是否可以一心当差,奉养爹娘了?”
那人抬头朝她看来,只见她面上小心翼翼,又带着许多哀求,便缓缓点了点头:“嗯。你去吧。”
“多谢大人。”香椿又福了福身,才转身退下了。
身后,望着她离去的乃是两道带着淡淡讥嘲的眼神。真是一个愚孝的蠢蛋,以她养父母那样贪婪的性子,倘若没了他给她的一份佣金,他们肯安生?只怕过不多久,她又会自己求上门来。
这些事情,香椿不知,只是忍着疼痛穿过暗门,又来到外面荒芜的院子。但见方才跪着的姑娘,已经少了两人,此时仍旧用同一个角度抬着脖子,面上已经换成了饱受委屈却不言语的可怜模样。
香椿只是瞥了一眼,便匆匆离了。
秦羽瑶回到轩王府,却是被宝儿与澄儿两个小家伙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两个小家伙都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心里一团团对世界的疑问,说起话来如机关枪似的,不带丝毫停歇的。
宝儿是秦羽瑶的心肝儿,本就对秦羽瑶十分亲近。至于澄儿,渐渐不知为何,也对秦羽瑶亲近起来。秦羽瑶也不去猜测究竟是她人缘太好,还是这个鬼机灵又有什么成算,也只是陪他们说会儿话。
谁知,一连大半个时辰过去,耳朵竟没清净过。秦羽瑶便不由得烦了,肃起脸来,说道:“功课都做完了吗?”
澄儿率先答道:“我们都做完了,才来和夫人玩的。”
“嗯嗯,娘亲,我们都做完了。”宝儿随后也道。
秦羽瑶便皱起眉头:“王爷怎么给你们安排如此轻松的课业?我找他说说去!”说着,起身便走了。
留下宝儿和澄儿,只愣了一下,便叫苦不迭,连忙追上去求饶。
秦羽瑶并非真心要加重他们的课业,毕竟宝儿才四岁,澄儿才六岁。这样的小孩子,不该被课本和条条框框束缚住,最该是探索世界和形成鲜活美好记忆的时候。她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逗一逗他们而已。
然而宝儿和澄儿却吓坏了,主要是澄儿从前的时候,便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实在没趣得很。便使劲吓唬宝儿,叫宝儿也害怕起来,泪眼汪汪地求秦羽瑶不要这样残忍。
秦羽瑶待两个小家伙逗得差不多了,便勉强点头道:“好吧,暂且叫你们悠闲几日。”
“夫人,我们一点儿也不悠闲,我们可忙呢!”澄儿一边说着,一边朝宝儿使眼色。
宝儿吭哧吭哧想了半天,才道:“嗯,我们回去检查下功课,看看有没有错处。”
宝儿是个实诚孩子,在秦羽瑶的面前撒谎,对他而言是个难过的坎。因而被澄儿暗地里掐了下手背,虽然吃痛,却反拉过澄儿的手道:“咱们检查功课去。”
吓走了两个孩子,秦羽瑶才忍俊不禁,“扑哧”一笑。回到屋里,才刚坐下,便见空气一闪,一个银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正是千衣。
秦羽瑶面容一整,问道:“探到什么了?”
“香椿是蒋丞相的人。”千衣粗哑的声音回答道。
原来,自从香椿离开后,秦羽瑶便暗地里叫千衣跟去了。此刻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此事,又跟蒋丞相有关系?”
千衣跟着香椿来到她家里,又跟着她来到那座隐蔽的院子里,等香椿离开后,千衣却没走,而是暗中跟着那人,到了蒋丞相府。听着两人的对话,千衣确信,就是他们干的。
三言两语解释出来,秦羽瑶便信了,只不过仍然不解:“我固然得罪了蒋明珠,可是此事事关国体,蒋丞相为何如此做?”
千衣没有回答,他探到这里便回来了,因而身形一闪,又不见了。
秦羽瑶却没有关注他,此时被蒋丞相派香椿到她身边,毁坏制衣的事,给弄得一头雾水。蒋丞相可是老谋深算的人,怎么会仅仅为了私事,便耽误国家大事呢?若是如此,也太掉价儿了。
“瑶儿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宇文轩来了。
秦羽瑶便抬头看着他,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而后纳闷地道:“我怎样也想不通。”
“瑶儿哪里是想不通,不过是不敢相信,竟有人如此不顾身份罢了。”宇文轩怜惜地道,想了想,终究是决定对她说出来:“此事,的确是蒋丞相所为。”
身为多年老对手,宇文轩对蒋丞相的某些事情,还是相当有心得的。蒋丞相此人,做事相当有计较。而他最喜欢的事,便是将人捧得极高,再狠狠踹下来。
他如此设计秦羽瑶,想来也是差不多类似的意思——在他看来,辛辛苦苦忙碌了数月,满怀希望地交出制衣,却在最后关头发现,衣物全部损毁,只怕要气得吐出一口血罢?
“简直不要脸!”秦羽瑶气得拍桌子道。
发现最漂亮的衣物都被损毁了,秦羽瑶哪里不气?不过是一直忍着,没有在闫绣娘等人面前表露出来罢了。此时在宇文轩跟前,却是再也不必掩藏真正的情绪,顿时就暴躁起来。
“还丞相呢,如此公报私仇,简直卑鄙!”秦羽瑶气得骂道。
宇文轩不由失笑,想了想,又有些怜悯:“瑶儿,大顺朝之前从不曾赢过,你难道就没有怀疑?”
秦羽瑶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这里头,究竟有什么猫腻?”
“官商勾结。”宇文轩言简意赅地答道。
秦羽瑶愣愣地看着他,不是很明白:“哪些官,哪些商?”
“正如同你所想。”宇文轩又道。
秦羽瑶这回冷不丁惊得站起来了,声音有些哆嗦起来:“他们好大的胆子!”
四国勾结大顺朝的商人,而大顺朝的商人则勾结大顺朝的官员,当真是瞒天过海,一手遮天!
“所以,蒋丞相派人毁你衣物,却是根本不必顾虑会影响大顺朝夺冠。因为,大顺朝不可能夺冠。”宇文轩的声音淡薄高远,听不出丝毫喜怒。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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