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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功行赏时,向皇上索求的愿望,秦羽瑶一早就想好了。现在她的身边,所有亲近的人,或是有她的照料,或是自己就能过得很好。唯独宇文婉儿,身居高处,却行于钢索,被冷风严寒围绕,情境煞是艰难。
秦羽瑶相信,以宇文婉儿的心志,假以时日必然能够拨开重雾见日出。但是,这是她的姐妹,她舍不得叫宇文婉儿搏斗得如此艰难。至少,给她一个自由身,叫她的周围少一重算计。
而四国来朝比试,则是一个恰当的好时机。因为许多年前,皇上便说过,若有人为大顺朝争得荣光,则许她一个愿望。秦羽瑶仔细打听过,皇上说出这句话时,并未加上什么条件与约束。
也就是说,只要不是违背伦理纲常,不犯罪不违纪,那么皇上都是可以兑现的。而秦羽瑶所提出的这个请求,恰好没有违背。
什么?管到天家公主的婚事上了?不不,秦羽瑶可没有说,让谁谁做驸马的话。她只是说,让宇文婉儿的婚姻自由,拥有决定婚姻的权利。
皇上听后,面色阴沉,一时间没有答话。反倒是坐在一旁的皇后,闻言对秦羽瑶怒目而视:“好个胆大包天的秦氏,竟敢管到公主的身上来了?”
皇上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坐在皇上另一侧,是几位身份高贵的妃嫔。李贵妃端正地坐着,美艳的面庞上罩着重重假面,看不清真实的心意。其他几位妃嫔,则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互相交换惊诧的眼神。
“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妇只是为朋友请求一个福利罢了。”秦羽瑶说道。诚然,宇文婉儿是公主,然而她还有另外一重身份,那就是她的朋友。
不卑不亢的神情,让皇后很是厌恶。她以为她是谁?不过是一个商妇罢了。每天折腾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真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还是说,她以为有宇文轩护着她,便可以骄纵跋扈了?
嗤!一来,两人不曾成亲,秦羽瑶尚算不得皇室中人;二来,宇文轩那个狡诈卑鄙之人,早晚要被除去,即便秦羽瑶成了王妃又如何?
故此,秦羽瑶此时的淡然模样,落在皇后的眼中,便成了装模作样、狐假虎威。心中厌弃不已,厉色斥道:“你只不过是一名寻常妇人,有何本事敢自称公主的朋友?再敢出言不逊,本宫便治你的罪!以你的这点功劳,还不够抵消你的罪过的!”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就在这时,本来站在一旁的宇文轩走至殿中,将秦羽瑶扶了起来。伸臂将秦羽瑶揽入怀中,抬头望向皇后说道:“瑶儿乃是我的正妃,可不是什么商妇。婉儿不仅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的小辈。以长辈之尊,关爱一下小辈,又有何不可?”
秦羽瑶要进宫领赏,事前是跟宇文轩说过的,故而今日进宫,便是在宇文轩的带领下。本来,宇文轩打算按照秦羽瑶的嘱咐,站在一旁并不多嘴。然而此时情形,却叫他舍不得了。
殿上那个丑陋的老女人,有什么资格难为他的瑶儿?便将目光扫向皇上,语气微重:“皇兄曾经答允过我,假使瑶儿夺得桂冠,便下旨为我们赐婚。”
皇上神情安然,因为苍老而有些缩水的高大身躯,巍然不动地坐在龙椅上。察觉到皇后疑虑的目光,才终于张开口道:“不错。”
“这如何使得?”皇后登时怒目而视,声音陡然拔高:“秦氏不过一介农妇出身,连生身父母都不详,如何能够做皇室子孙的正妃?”说到这里,厌弃又鄙夷地看了秦羽瑶一眼,说道:“做个侍妾也还勉强。”
一句话落,宇文轩的面上霎时寒光一片:“我想,皇后娘娘弄错了一件事。”他将怀里的人儿揽得又紧了两分,才从薄唇中吐出一句:“这位乃是秦太傅之女,并非什么出身不详的农妇。”
皇后听罢,猛地瞪大眼睛,惊得险些站起来,不可置信地道:“这不可能!”回应她的,是宇文轩毫不掩饰的讥嘲,与秦羽瑶始终淡然平静的脸庞。皇后瞪大眼睛,瞳孔缩了缩,才发觉身边那位至高无上的男人,似乎并未否认。
这个认知,让她脸色一白,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皇上:“此,此事?”
在她惊疑又带有探视的目光下,皇上微微点头:“轩儿说得不错。”
宇文轩虽然是他的兄弟,然而两人的年纪相差甚多,宇文轩甚至同他的儿子们一个年纪,故此皇上慢条斯理地念出这个颇带亲昵的称谓。
然而,宇文轩与秦羽瑶几乎同时发现对方身体一僵。克制住交换眼神的冲动,两人眨了眨眼,迅速压下心中涌上来的惊惧。
方才,皇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容错判的狠毒与杀意。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皇后几乎压不住尖锐的声音,显然这件事情让她无法接受,就连看向皇上的目光中,都不由得带上一分不敬的恼怒:“朝中大臣找回丢失的女儿,为何不曾有消息传出?”
假使秦太傅当真喜爱秦羽瑶,那么应当一早就举办宴会,邀请亲朋好友,将秦羽瑶介绍给他们认识。但是秦太傅没有……思及至此,皇后渐渐冷静下来。
难道是说,秦羽瑶其实并不受喜爱?这样一想,让她瞬间变得冷静万分。方才她的失态,都是建立在秦羽瑶受宠的基础上。毕竟秦太傅在朝中的故旧门生遍布,哪怕是太子也希望得到他的支持。至少,不能让他支持宇文翊。
而如果秦羽瑶是秦太傅所喜爱的女儿,那么她嫁给宇文轩做正妃,岂不是为宇文轩挣得一份坚实稳固的靠山?任何妨碍太子继位的人,都该死!皇后的眼中闪动异样光芒,很难被人忽视。
然而皇上似乎没有瞧见似的,只是淡淡说道:“此事不久前才发生。秦卿尚未正式让她认祖归宗。”
与皇后的想法类似,皇上对于秦羽瑶的归属,也有些不喜。如今太子和宇文翊在争斗,不论谁赢了,都是他的儿子。但是,宇文轩是不能参与进来的。想到这里,皇上猛然察觉到,宇文轩是如此年轻力壮,精力无限。
并且,有柳家和秦太傅在他的身后,假使他一意要参与皇位之争……皇上的目光陡然变得阴森起来,宇文轩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秦羽瑶的身世?不久之前?还是很久以前?宇文轩从顾青臣的手中夺得秦氏,并让她孕有一子,究竟有意还是无心?
这种猜测,让皇上的神情不定,更加莫测起来。
“皇上对于我的愿望,可否成全?”被宇文轩搂在怀中,秦羽瑶再也不肯一口一个“民妇”称呼自己。她抬头不妥协地看着皇上,目光灼灼,简直刺得皇上怒火飙升。
“朕建议你把这个愿望花费在自己身上。”皇上面无表情地道。
秦羽瑶捏了捏拳头,清声说道:“皇上从未说过,这个愿望不能用在别人身上。况且,我并未伤害别人不是吗?我只是为自己的朋友求一份自由,有什么不可?”
这一刻,皇上也不知道该嘲讽她的愚钝,还是为自己的女儿拥有如此朋友,而感到欣慰。
就在这时,李贵妃骤然开口道:“我的女儿,我相信她有自己的安排。你的这番心意,我替婉儿领了。”就差没直说出来,她根本不屑与此。
当然,李贵妃当然不屑与此。虽然秦辉不幸地死了,但是京中好端端活着的大家公子还是有许多的。找出来一个各方面都不错,并且能够为皇后效力,扶持李家的,还是不难。
故此,在李贵妃的心中,对秦羽瑶其实十分轻蔑。她的女儿乃是千尊万贵,金枝玉叶,秦羽瑶怎么有脸跟她做朋友?
皇后虽然不做声了,但是李贵妃又跳出来开始阻拦。这并不出乎秦羽瑶的预料,只不过,却更心疼宇文婉儿一些。并且,更加坚定了要为宇文婉儿求得自由的念头。
“皇上和贵妃娘娘都不肯应下,莫非早就为阿婉做好了安排?”秦羽瑶壮起胆子抬头,目光直直刺向上方,“大顺朝风和雨顺,国泰民安,既然没有战事,也不需要公主和亲。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必须的理由,来控制阿婉的婚事?”
“身为天家公主,竟然不能想招什么样的驸马,便招什么样的驸马。”秦羽瑶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我为此感到悲哀。”
如此隐秘的不适合说出口的事情,便被秦羽瑶当众揭开暴露在阳光下。一时间,李贵妃的脸色无比难堪,目光满是恼恨的光芒,仿佛锥子一般,要把秦羽瑶刺个透。
“你说得对。”就在这时,出乎意料,皇上竟然松口答应了。并且,他的神情竟然无比柔和:“朕的女儿,自然拥有挑选驸马的自由。”
李贵妃闻言,顿时大吃一惊:“皇上?”
“爱妃有异议?”皇上偏转过头,看向李贵妃问道。
李贵妃张了张口,想要说这不合规矩,可是面对皇上平静却深沉的目光,不由得说不出话来。她求救地看向皇后,却失望地发现皇后并未看向这边。最终,李贵妃只是摇了摇头:“但听皇上安排。”
不论李贵妃有多么想要依靠皇后,在皇上仍然在世并且大权在握的时候,却不得不顺从。
“秦氏,朕答应你的冤枉。想必婉儿知道后,也会感激你的一片心意。”皇上看向秦羽瑶的目光,带着欣赏与柔和,“你还有其他事吗?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从未有过的柔和,让秦羽瑶浑身都不得劲。宇文轩更是充满警惕,将秦羽瑶揽得更紧了,开口说道:“请皇兄为我和瑶儿赐婚。”
“好。”皇上没有多做犹豫,便一口应了下来,他满怀笑意地看向两人,目光带着欣慰与祝福:“你们两人回去听旨即可。”
“是,民妇/臣弟告退。”秦羽瑶与宇文轩行礼完毕,便退出正阳宫。
这一趟出奇得顺利,反而让秦羽瑶与宇文轩都拧起眉头,只觉诡异万分。
“以后你都跟在我身边。如果我不在,就让千衣与思罗保护你,务必寸步不离。”回到轩王府后,宇文轩格外认真地嘱咐道。
秦羽瑶亦是谨慎地点头:“好。”
不久后,宣旨的太监便来了:“轩王听旨,秦氏听旨。”
“太傅之女,秦氏羽瑶,容貌端正,言行温婉,才华横溢,在制衣大比之中,夺得桂冠,立下功劳。现赐婚与轩王,六月八日完婚。钦此。”太监念完圣旨,便笑着说道:“秦氏,接旨吧。”
秦羽瑶接过圣旨,眼神往旁边一扫,便有下人识趣地走过来,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塞给太监。那名太监的笑容更加真诚了,将荷包收好,才拱手说道:“两位大喜,奴才在此恭贺两位了。”
送走太监后,秦羽瑶与宇文轩又将圣旨浏览一遍,纷纷松了口气。终于等到这一日,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亲了。
只不过,现在才三月底,离完婚之日还有两个多月。夜长梦多,说实在的,两人都不想等那么久。可是宇文轩乃是王爷,自然不能随随便便成亲,两个多月的准备时间,已经是缩短又缩短了。
秦羽瑶不好埋怨,便笑着对宇文轩说道:“我要去太傅府上走一遭,你要一起吗?”
“好。”宇文轩才说过,叫秦羽瑶尽量跟他一起,此时无事,自然要陪她。
两人进了秦府,面见了秦太傅,将此事告知于他。秦太傅十分高兴,几乎要流下泪来:“好,好,瑶儿今日便不要走了,在府里住下吧。为父要给你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叫你嫁得漂漂亮亮。”
秦羽瑶的嘴角抽了抽,不是太明白秦太傅究竟激动些什么。毕竟,她跟宇文轩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不是吗?所谓的完婚,也不过是补一个仪式罢了。
“爹,我手头还有许多事情,住在秦府并不方便。”秦羽瑶是一点儿也不想住在秦府,倒并非是对秦太傅有什么意见,而是秦夫人始终不喜欢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总是觉得别扭。
秦太傅闻言,不由得面露失望。他倒是想强迫秦羽瑶留下,用大义,用亲情,用孝道来绑架她。可是,他已经很对不起这个女儿了,又为什么非要逼迫她呢?虽然心里不舍,却勉强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瑶儿便暂且住在轩王府罢。若是有空闲了,不妨带着宝儿来这里坐一坐。”
“好。”秦羽瑶这回没有拒绝,挑了几个话题,与秦太傅畅谈起来。
宇文轩不爱讲话,便只是坐在旁边陪着,听父女两人自在愉快地谈话。直到快傍晚,才拒绝了秦太傅留饭的意图,牵着秦羽瑶的手回去。
与白国的赛事虽然落幕,然而明秀庄的趣闻却热度不减。雍京城内,大街小巷,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明秀庄的一桩一件。尤其曾经排到队伍,穿着服装到台上走过场的女子,提起“秦记布坊”四个字,便是敬重与仰慕。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本来秦羽瑶打算,在赛事过后,便将衣物赠送给朱琼雯等人。谁穿过哪件,秦羽瑶都认真记了下来,也不混淆,送出去并不失礼。
然而,比赛中止并重新开启,以及穆挽容不负责任的突然撒手不干,打乱了秦羽瑶的计划。后来邀请群众们上台走秀,那些衣裳被穿过之后,再不能送出去了。秦羽瑶心里记着,只待日后做出来新的,再给她们送去。
这些被穿过的衣物,则被秦羽瑶送给了上台走秀的女子们。女子大多爱美,尤其被赠送了这样独一无二,又价值不菲的美丽裙子,简直高兴坏了。回去之后,便成了秦记布坊的忠实粉丝,谈起秦记布坊的名声,神情痴迷又狂热。
趁热打铁,秦羽瑶打算趁着这几日便把秦记布坊开张了。于是,一面叫柳闲云帮忙打理,一面准备开张的物事。
自然,秦羽瑶也抽出两日时间,陪着家里的小家伙们游玩。毕竟,在比赛的最后一日,两个小家伙可是卖力地给她帮了一天忙。故此,想到秦记布坊开张后只会越来越忙,再想抽出这样大块的时间只怕难了,秦羽瑶便抽出两日时间陪他们玩耍。
秦羽瑶牵着宝儿,香椿牵着澄儿,身后跟着思罗,暗中隐着千衣,在雍京城中一条繁华的街道上逛了起来。
“娘亲,我们进去这里看一看吧?”宝儿抬手指着一家书局的牌匾问道。
秦羽瑶便笑道:“走着。”
谁知,刚一抬脚,忽然觉得头上传来一阵晕眩,不由得扶住额头,停下脚步。
“娘亲,你怎么了?”宝儿察觉到异样,连忙问道。
那阵晕眩只一会儿便过去了,秦羽瑶放下手臂,笑了笑说道:“没事。走吧,进去瞧瞧。”
宝儿又打量秦羽瑶一会儿,见秦羽瑶确实好端端的,便牵着她的手兴冲冲地往里头去了。他和澄儿前不久听府里的小厮说,书局里最近印了好多话本,有山精海怪的,有铁口神断的,十分有趣。便打算买上几本回去,每日课业完成后,便拿出来消遣一番。
“娘亲,帮我拿下来那一本。”宝儿抬手指着书架上方的一本书道。
“是这一本吗?还是这一本?”秦羽瑶问清楚后,便笑着伸手去取。谁知,就在指间快要触到那本书时,忽然眼前一黑,什么也瞧不见了。
“娘亲,就是那一本。”宝儿还不知道发生在秦羽瑶身上的不适,兴高采烈地捉着秦羽瑶的袖口,孩童独有的声音说道。
秦羽瑶用力闭眼又睁开,眼前那团黑雾才渐渐散去。这让她心中有些疑惑,她几乎不曾生病,这会儿却是怎么了?指尖摸到书本,取下来递给宝儿,心中有些异样。
“夫人,您怎么了?”就在这时,忽然耳边听到一个惊叫声。
秦羽瑶转头看见香椿吃惊的眼神,莫名问道:“怎么了?”
“夫人,您流鼻血了。”香椿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帕递过来。
秦羽瑶接过手帕,往鼻下一抹,果然如梅花般的血迹便盛开在手帕上。鲜红的颜色,刺激得秦羽瑶的心中一凛。她的身体一向很好,因为练功的缘故,极少着凉或受寒,鲜少生病。
今日却是怎么了?秦羽瑶微微仰头,用手帕堵着鼻孔,一边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娘亲?”宝儿却担忧地仰起头,看向此时有些狼狈的秦羽瑶。
那鼻血来得快,止得也快。秦羽瑶很快发现鼻血停了,虽然心中更加疑惑了,但是却笑着摸了摸宝儿的发心,说道:“没事,娘亲这几日有些上火,回去多喝些水就好了。你快去挑书吧,不碍的。”
宝儿将信将疑,在秦羽瑶安慰的眼神下,走到澄儿身边,一起挑书去了。在他心中,秦羽瑶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她打得过坏人,会做好吃的饭菜,总是温柔和气,从来不曾发火。而且,也从不生病。
过去的秦羽瑶,给宝儿一种可靠的印象,故而此时也相信了秦羽瑶的话,将担忧抛到一边,快乐地挑书去了。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尖叫:“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宝儿连忙扭过头,却正好看见秦羽瑶闭着眼睛,软软地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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